文/馬程 何星瑩 鍾微 編輯/葉麗麗
氣氛從年初開始就隱隱不對。
網易考拉員工張桐發現,從過年後到現在,人員流動明顯加快,「基本上和我對接過的人都離職了。內部系統裡,很多聯繫人的頭像已經變成灰色了。」
張桐當時並未放在心上。直到8月13日多家媒體爆出阿里方面正在洽談收購網易考拉,交易完成後,網易考拉將和天貓國際進行具體業務融合。
這個消息傳出後,雖然內部依然正常工作,但已經議論紛紛。「內部當時沒有馬上闢謠,所以大家會有疑問,覺得如果是假的為什麼不出來闢謠,放著大家在猜。」張桐回想起來,一些高層可能年初就知道了這件事,但到目前為止還沒有給出具體的員工安置方案。
816的年中大促,網易考拉員工和往年一樣連續多日熬夜加班。816當天,他們集體穿上了考拉標誌的黑色體恤,穿梭在網易的大樓裡,當他們成群結隊出現在網易食堂時,「看著很心酸。」一位網易考拉員工告訴鋅財經。
8月至今,關於這場收購案的細節不斷被曝出,8月20日,有媒體曝出,網易創始人兼CEO丁磊否定了此項收購議案。
9月4日,有媒體援引接近交易的核心人士消息,本周內這場收購將完成交割,交易金額約20億美金,網易考拉將被納入天貓進出口事業部,品牌不變。天貓國際會派不少於十人管理層,現天貓國際商品中心負責人劉一漫將出任CEO。
對於以上消息,鋅財經向網易考拉方面求證,對方回應:不予置評。
阿里巴巴或將收購網易考拉
雖然阿里和網易考拉均未作出回應,但籌碼已經擺在桌上。
從2015年成立至今,網易考拉已經在跨境電商領域跑在前列。據艾媒數據發布的《2019上半年中國跨境電商市場研究報告》數據,在市場份額上,2019年上半年,網易考拉、天貓國際和海囤全球分別為27.7%、25.1%以及13.3%。
一旦阿里收購完成,加上天貓國際的市場份額,相當於將跨境電商的半數江山納入麾下。
而談判桌的另一端,網易電商業務的前景卻並不明朗。網易考拉初期靠「正品低價」打出名聲,利潤空間被壓縮,後期集中發力「全球直採+自營」,公司在供應鏈和倉儲物流兩端又面臨著巨大的成本壓力。
今年8月8日,網易發布的Q2財報顯示,電商業務的淨收入為52.47億元人民幣,同比增長20.2%,為自網易將電商業務收入財報中單列以來的最低增速。
作為網易考拉最重要的核心競爭力,同時也是網易考拉一直著重宣傳的正品,一年來也屢屢遭到質疑。無論是從品牌影響力還是增速,現階段,網易考拉都在面臨大考。
大廈將傾
在杭州,大多數想要投身網際網路行業的人,最佳選擇有兩個:阿里巴巴和網易。
張桐選擇了網易,「很多年輕人比較喜歡網易的格調。」
2017年入職網易考拉後,張桐感到內部的工作氛圍很好,丁磊是網易考拉APP的重度用戶。雖然平時很少見到丁磊,但在業務群裡時常能看到丁磊的修改建議,「細化到每一個頁面設計,他往往是通過網易考拉CEO張蕾來傳達,但我們都知道這是大老闆的意見,會加速優化。」
網易創始人兼CEO 丁磊
儘管這半年人員流動頻繁,但他沒往「被收購」方面想。他對公司的人員調整和裁員司空見慣,「過去一年中,考拉的裁員是控制在合理範圍內,今年年初有十多人左右,但去年教育產品線那邊經歷了一輪調整,包括之前的味央,裁員力度非常大,一個朋友和我一起進來網易,去了味央,就在這一波被裁掉了。」
8月13日,張桐在結束加班回到家時,室友告訴他,考拉即將被收購,他覺得不可思議。
「即使高層對電商沒信心,也不至於這麼快賣吧,至少先做業務調整,或者再等個兩年再賣吧。」張桐提到。
一直到現在,他也沒在內部聽到什麼消息,「傳聞可能更多從阿里那邊的高層傳出來。脈脈上有一些,後來財經、36氪等報導出來後,我們都覺得,這應該是真的了。」
這成為張桐和同事們私下討論的主要話題之一,他們一直在等待官宣,並且做好「最壞打算」。
張桐希望考拉被併購後,可以繼續留下工作。但他也知道,這場併購完成後,自己可能隨時被裁。
「阿里收購一些公司,沒有直接競爭關係的還好,但是像考拉和天貓國際是直接競品關係,所以要融合併沒有那麼容易,因為業務重合的部分太多了。」張桐說。
此前,根據《第一財經》報導,阿里計劃在完成對考拉收購後,裁員2000人,僅留下200人的核心團隊。
而根據最新消息,阿里收購網易考拉的談判中,丁磊為員工爭取了利益——一是網易考拉員工的股權全部轉化為阿里股權;二是暫時沒有裁員計劃。
然而,對於很多像張桐這樣的員工來說,這些承諾意義不大。他們早已錯過期權的紅利,而對於裁員的表態,張桐反問:「換你你信嗎?」
有些同事還沒等到安置方案,就先自己離職了。張桐參加過身邊同事的踐行飯局。
社交網站脈脈、知乎等已經變成了網易考拉員工集中發表「離別感言」的地方,「收到微軟offer了」、「兄弟們阿里見」、「新公司在馬路對面,常聯繫」等帖子霸屏。
脈脈平臺上網易考拉員工留言 圖片來源於脈脈
離職的原因,除了受到併購消息的影響,還因為,考拉的發展到了瓶頸期。
據張桐介紹,網易考拉團隊裡,有一些人看到整體數據增速變緩,就先離職了。
網易考拉麵臨天花板,內部的鬥志似乎也沒之前那麼強了。
在丁磊「用電商再造一個網易」的口號中,網易考拉從零開始入局跨境電商,一直做到市場佔有率第一。考拉人一度士氣大勇。
王納早在2016年進入網易考拉。他經歷了2016、2017年間最痛苦的一段成長期。
「當時考拉的盤子也沒後期那麼大,政策不確定性大,競品也很強,包括小紅書、洋碼頭、京東、天貓幾個市場份額還很高。網易考拉從零開始,大家都很有勁地往前衝,成就感很強。」
跨境電商在之後的兩年裡經歷了政策的搖擺、假貨風波後,諸多玩家退場,考拉也逐漸把業績做到行業第一。但從2017年底開始,王納開始發現團隊的心態發生了變化。
網易考拉CEO 張蕾
「最初的創業精神慢慢沒了,2018年後,就變得很保守,不敢犯錯。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猶猶豫豫的,成就感就沒那麼強了。而且後來很多繁瑣的人事變動,有了一些『大公司病』。」王納提到,去年他感到徹底失望,離開了考拉。
頻繁被質疑的正品
據艾媒報告數據,包括2019年Q1在內,考拉已經連續8季度居跨境電商行業第一。並且,在2019年上半年,網易考拉以27.7%的市場份額超過25.1%的天貓國際,位列第一。
「如果考拉能一鼓作氣衝到50%以上的市場份額,在跨境電商佔有絕對主導地位,那網易在電商領域才能具備話語權。」王納提到。
然而,在這個關鍵節點上,考拉卻在一年內被多次質疑售假。
今年,馬亮在自己的公眾號「兒不說」上發表了文章質疑網易考拉售假。他將從考拉和實體專櫃購買的的兩份樣品,同時送至某「川渝首屈一指的理科類211-985」高校的化學實驗室檢測鑑定——其中,在專櫃購買的樣品得到了植村秀中國總部的書面回復,保證是正品。
馬亮向鋅財經提供了兩份完整的樣本檢測報告,根據兩款產品的總離子流圖顯示,兩瓶樣本的形狀差異較大,且主要成分的流出時間相差0.6分鐘即36秒,遠超0.1分鐘的誤差範圍。
兩份樣本檢測的報告的部分截圖,圖片來源於採訪對象。其中總離子流圖顯示兩者形狀差異較大,並且上圖明顯峰值流出時間點為4.92分鐘,下圖明顯峰值流出時間點為5.53分鐘,兩者前後相差0.61分鐘,遠超0.1分鐘的誤差範圍,由此可判定上下圖前期萃取出來的成分不同。
對此,馬亮認為,兩瓶產品的成分圖譜差異巨大,這是一次「顛覆性造假」。網易考拉方面回應鋅財經:「涉及的商品為正品。」
這已經是網易考拉在短短一年內,第三次因為被質疑售假而陷入輿論風波。
2018年,中國消費者協會刊發了《2017年「雙十一」網絡購物價格、質量、售後服務調查體驗報告》點名「網易考拉海購」銷售的雅詩蘭黛某產品為假冒產品;2018年12月,有消費者稱在網易考拉上買的加拿大鵝羽絨服被鑑定為假貨。
以上幾場輿論風波中,網易考拉的回應姿態均非常強勢,強調平臺所售均為正品。
但相關的質疑源源不斷,鋅財經在新浪旗下消費者服務平臺黑貓投訴上發現了一些案例,並進行了求證。
王瓊在考拉上買了JAYJUN面膜,她用官方指定的鑑別軟體M-Check辨別產品真偽時,掃描不出包裝盒上的二維碼,但通過微信掃描七次,其中一次顯示為正品,另外六次均顯示產品疑似假冒產品。
圖為用戶購買到面膜 圖片來源於採訪對象
在鋅財經多次詢問考拉方之後,王瓊最終曲折地實現了全額退款,但鋅財經在要求提供JAYJUN商品二維碼時,考拉方表示跟該品牌進行了溝通,但溝通結果未提供給鋅財經。
商品真假問題,最後演繹成一個個真相不明、撲朔迷離的羅生門式結局。網易考拉對待此類事件的處理方式,以及不了了之的結局,難以讓人信服。
這些風波,最終給網易考拉的品牌帶來了較為嚴重的打擊,也讓其精心打造的「自營」旗號受到質疑。
網易考拉主打正品
「網易考拉前期的營銷策略是一直強調正品,儘管在主觀意願上,網易考拉不會刻意去賣假貨,但實際上最後哪怕遇到1%的瑕疵,也會立即成為軟肋。」王納提到,他認為這個標籤打得過於鮮明,是一把雙刃劍,可以快速建立起護城河,可一旦被質疑,就很難防禦。
考拉的強勢回應,顯得非常單薄。王納提到,考拉無法公布完成的供應鏈鏈路,因為這是它的核心競爭力,而大牌權衡中國市場和海外市場的利益,往往也無法直接站出來為考拉站臺。
對於考拉的處理方式,王納認為,站在消費者對立面,並不是一個好的品牌策略。「無論消費者是過來故意找茬的,還是說真遇到了問題,應該企業是跟他站在一起的,去溝通和解決這個問題,矛頭不該指向政府機構和消費者。」
無法處理好信任危機,對品牌形象和平臺後續的用戶增長,都將產生負面影響。
網易電商遇到天花板
到目前為止,網易集團已經孵化出多個電商平臺,包括網易考拉、網易嚴選、網易味央、網易推手等等。根據2019年Q1、Q2財報數據,資深美股分析師張鳴推算,網易考拉在電商業務的佔比超過75%,網易嚴選的佔比在16%左右。
從財報上看,網易電商已經到了瓶頸期。
8月8號,網易發布了2019年第二季度財報,數據顯示,從2018年第二季度至今,網易電商業務季度增速逐步放緩,分別為75.2%、67.2%、43.5%、28.3%、20.2%。
第二季度,網易遊戲、廣告、電商三塊的毛利率,分別為63.1%、55.5%、10.9%,電商業務的毛利率拖累了網易整體的毛利率。
2019年Q2,網易電商營收的同比增速創下該業務板塊的最低值
張鳴告訴鋅財經,他們根據網易財報搭建了一個業務模型,「我們參照京東、唯品會,估算了網易電商的利潤模型,包括運輸、營銷、管理、研發等費用。最後得出,2018年網易電商的虧損對整體經營利潤的影響可能有近負20個百分點。」
張鳴認為,網易電商項目,在GMV增長的同時,虧損面也在擴大,短期內很難看到扭虧的希望。
網易電商的利潤模型 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另外,從財報上看,資本投入主要集中在發展倉儲所增加的固定資產、土地使用權。
「網易2014年底到現在,土地使用權增加了差不多30個億,固定資產增加了40多億,固定資產裡一半都是電腦伺服器等,大約30%是和電商有關的,最近5年估計花在建設電商上的錢大概有50億左右。」他提到,「財報上可以看出,網易在2018年一年土地使用權就增加了29億,明顯是要加快建倉庫。」
網易資本投入相關數據 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這也解釋了丁磊在賣掉考拉上的猶豫,「地已經拿到了,重資產已經布局。現在放棄肯定會有猶豫。阿里接手後,之前的經營也許會白費。」 張鳴告訴鋅財經。
「現在如果把考拉賣了,那基本可以認為網易徹底放棄電商,當前320億美元的市值,扣掉20億美金,就差不多是2100億人民幣的市值。對應2018年的利潤,市盈率(市值/利潤)大概21倍,沒賣掉考拉的情況下市盈率大概28倍,從市值上看,影響是正面的。」張鳴分析。
內部人也早就看到了發展的瓶頸。
「跨境市場份額只能在整個電商市場份額中佔幾個點,整個的電商又佔傳統零售業或傳統商業的幾個點。盤子太小,天花板也愈加明顯。」王納告訴鋅財經。
張桐則提到,每次大促考拉都是虧本的,平時盈利商品也很少,考拉之前主打的母嬰和美妝等BU(業務單元),都存在這個問題。
從2018年,網易考拉開始大舉做工廠店之後,搭建自營品牌,利潤率才也有所提高。張桐表示,光靠一個BU想把考拉的整體盈利拉上去還是很難的。
網易考拉工廠店
數據的下滑很明顯,張桐提到,在工作中,當對網頁資源位進行優化時,單獨來看效果的提升很明顯,可對於大盤來說基本上沒有太大影響。「優化頁面時希望它能帶來增量的,對大盤帶來一定影響。但是實際優化的結果可能僅僅是把其他資源位的流量給搶過來了。」張桐說。
這意味著,網易考拉的新用戶增長大幅度放緩。
「考拉的日活不低,也有兩百萬,但是用戶偏好都是比較特定的,就喜歡母嬰和美妝,想通過優化頁面引導他們看新產品很難。而喜歡美妝和母嬰的用戶,很多已經沉澱成老用戶,想玩新花樣拉新,也難。」張桐提到。
他敏感地感覺到,處於困境的網易考拉,似乎也失去了丁磊的青睞。他記得,之前丁磊說要再給網易考拉一個機會,這個機會,就是考拉的盈利能力,「但最近他沒有之前那麼積極了,也很少再反饋建議。」
今年年初,有媒體報導,丁磊在公司內部提出經濟寒冬論,要求公司各業務線評估一下業務,「看哪些地方只花錢不賺錢,看不到盈利希望,就收縮。」
丁磊在網易考拉的活動上
電商是被重點評估的業務之一,而考拉更是其中的重災區。
張桐告訴鋅財經,考拉內部也提出了一些專門針對增加毛利的項目。通過組織架構調整去突破瓶頸,比如增設中臺。除此之外,整個2019年上半年,考拉的打折促銷和廣告營銷比以往要更加謹慎。
但這一系列的效果,似乎還不明顯。「比如做中臺,動作很大,目的是為了提高溝通和業務發展的效率。但其實真正的技術改變和業務調整相對比較困難,還需要時間。」張桐說。
如果此次賣身成功,網易考拉的這系列動作都有可能被終止,其生命力將終結於這個秋天。
「丁磊對網易考拉沒信心。」8月15日,張桐在社交平臺上寫道。
(應採訪對象要求,文中王納、張桐、張鳴為化名。)(周曉奇、劉璐明對本文亦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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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張洋 HN0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