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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7月1日,中國共產黨成立99周年。
我們不會忘記,那些英勇戰士在戰火中的衝鋒;我們也不會忘記,那些無名英雄在「潛伏」中的鬥爭。無論是在革命戰爭年代,還是在和平建設時期,無數的優秀共產黨員,為保護國家和人民的利益,在困難和危險的時刻挺身而出,不怕犧牲,頑強奮鬥。
在今天這個特殊的日子裡,我們向他們致以崇高的敬意!
2020年是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75周年,而父親張於道已經犧牲76年了……這些年來,我們對父親的思念無盡。謹以此文,緬懷敬愛的父親。
1951年初,張翮天(右)、張立功兄弟
張翮天,1950年初參軍,是解放軍第一所航校第一屆畢業生,曾任空軍某機場飛機機械師,後轉業至上海寶山縣某工廠任廠長。
張立功,1950年秋參軍,長期在空軍部隊從事政治工作,退伍後回家鄉上海周浦,任某公司工會主席。
現二人均已退休多年。
1937年「八·一三」事變後,上海許多愛國熱血青年在黨的領導下,投身到抗日洪流之中,我們的父親就是這千千萬萬中的一員。
父親張於道,字南明,1911年生於江蘇省南匯縣新場鎮(現上海市浦東新區新場鎮),家境富裕。他是大家族中的長房長孫,名下的「長孫田」有近千畝。在山河淪陷、國難當頭的危急時刻,父親毫不猶豫投身抗日活動,從毀家紓難到以身殉職,用生命實踐了入黨誓言和信仰。
賣田支持部隊
1938年,中共黨員朱人俊叔叔從湖北武漢來到上海,在中共浦東工作委員會(簡稱「浦委」)的安排下,開展浦東敵後抗日武裝鬥爭。朱叔叔到浦東後,通過蔡葵(在我黨控制的偽50團任7連連長)認識了父親。當時,父親的社會身份是南匯縣新場鎮張信昌綢布店「小開」(上海俗語,即小老闆)。
因受家事及身體所累,父親暫時未能離家參加革命。但他思想進步,嚮往著早日參加新四軍,並積極支持我們的叔叔、姑媽參加抗日民族武裝鬥爭。大叔張橋於1938年參加新四軍,在延安抗大畢業後重回新四軍工作;小叔張念椿1939年參加新四軍,在軍部衛生部工作;姑媽張衡玉1939年加入共產黨,一直在上海從事地下工作。
認識了人俊叔叔後,父親再次表達了參加新四軍的願望。當時,浦東的鬥爭環境十分複雜,敵、偽、頑三股勢力和所屬軍隊無處不在,黨的力量未佔優勢。因此,黨組織確定了「灰色」隱蔽的方針。據此,人俊叔叔開導父親,利用自己的社會身份,配合做抗日工作。父親愉快地接受了黨組織布置的任務。
1938年,受黨組織委派在浦東一帶從事抗日宣傳活動的王三川伯伯、張大鵬叔叔,組織了「浦東抗日救國宣傳隊」,在奉賢、南匯、川沙三縣十幾個鄉鎮進行抗日宣傳、募捐和慰問抗日將士等活動。當時的奉賢縣府在奉城鎮,離我們家所在的新場鎮很近,父親將河西一處住宅供其食宿。
河西的房子有花園,父親的書房也在那裡。向來寂靜的河西住宅頓時熱鬧起來。我們兄弟倆當時一個8歲、一個5歲,也曾悄悄地去過幾次。
幾十年後,大鵬叔叔對我們說,「一天上百裡路奔波下來,一回到『張信昌』(父親綢緞莊店名)就像回到了家。於道給我們準備好了熱菜熱飯,燒好了洗腳的熱水。早上天蒙蒙亮時,於道又給我們備好了豐盛的早飯。於道就像自家大哥一樣。」
父親冒著風險接納這些愛國青年的同時,自己的思想、行動也發生了巨大變化。他開始自覺地接受黨的領導和委派的任務,河西的住宅成了地下黨的聯絡點。
有段時期,我們家在上海的一處住宅,與人俊叔叔家離得很近,同在法租界貝當路(今衡山路),父親與人俊叔叔接觸較多。當時,蘇北新四軍根據地通訊器材、藥品和乾電池緊缺,這些物資租界裡能買到,但價格奇高。因為一出租界就是敵佔區,這些違禁品運輸難度很大。
1940年,父親回到鄉下,第一次賣掉自己名下的部分「長孫田」。長孫賣祖田,無異於敗家子,是一件十分丟面子的事,父親卻全然不顧。同時,父親還到鄰近的航頭鎮找徐凱叔叔,因為其父徐景星老先生,在鎮上開了一家軋花廠,時有花包船(裝棉花的船)來往蘇北。
父親做事向來縝密。了解了水運途徑後,邀徐凱叔叔一起去租界採購物品,還帶上我們兄弟倆作掩護。記得當年,我們兄弟倆連續幾天隨父親和這幾位叔叔逛街買東西。東西備齊了,可出租界又成了問題。父親又重金買通關係,終於安全運抵航頭軋花廠。半夜時分,父親和叔叔們一起,將這些違禁品塞進棉花包,運到蘇北新四軍根據地。
曾經的花園書房
營救抗日誌士
浦委曾多次討論父親的入黨問題,父親因其自己的成分和社會關係複雜,一直沒有提出入黨申請。
1940年,浦委派人找父親談話,了解他加入黨組織的想法。父親大喜過望,堅定地表明「早有此意」。他只是覺得陷入舊階層太深,家累亦重,身體也是半條命——曾因肺病拿掉了7根肋骨,因此,本只想做進步的「覺新」(覺悟新青年),放手支持弟弟、妹妹走向光明。
就這樣,父親在抗戰最艱苦的歲月裡,於1940年加入了中國共產黨。當時他30多歲,已是3個孩子的父親。家室之累絲毫幹擾不了他勤奮地工作,優裕的家境生活絲毫影響不了他的革命熱情。他願意不計一切,以死報黨,絕不後退。
1940年秋,時任浦委下屬偽工委書記的朱人俊叔叔與父親商量,設法以招工名義營救一批租界俘虜營裡的原國民黨官兵。淞滬會戰後,部分國民黨官兵退入租界,他們很想重返戰場打日寇,但租界當局迫於日寇淫威,一直將他們關押在俘虜營裡。
人俊叔叔和父親利用市民探望日,多次進入租界與這些人交談,了解他們的思想,挑選合適人員。同時,與租界當局有關人員接觸,安排救人事宜。多年後,徐凱叔叔還清晰地記得,他和父親曾兩次到上海拉都路(今襄陽路)原國民黨55師俘虜營,接送解救出來的有志抗日官兵。父親事先為他們開好旅館,做好路途安排。第二次去的時候,適逢下大雪,父親和徐凱叔叔急忙購置寒衣,感動了久居俘虜營官兵的心。
記得小的時候,我們哥倆隨人俊、徐凱叔叔和父親一起到國際飯店吃飯,招待租界有關人員。飯後,我們倆看跳舞、魔術,大人們談事。直到新中國成立後、我們去參軍之前,姑媽張衡玉才告訴我們,當時上海租界裡日寇、汪偽、國民黨特務麇集,環境複雜,父親帶著我們可避人耳目。
後來經過多次洽談,租界鬆了口,同意部分人出去,但要寫承諾書。保證出去的人不再扛槍當兵,招工的廠家要出示執照和帳簿,並要有兩家保鋪,還要繳納一筆保證金,費用不菲。
父親回家再一次賣地。一時湊不齊,姑媽出了一部分,徐凱叔叔回航頭鎮讓其父親幫忙找保鋪和提供廠方執照、帳簿。就這樣,以航頭「久大」軋花廠招工名義,營救出了20多名抗日誌士。
1941年,謝晉元將軍被汪偽收買的漢姦殺害在俘虜營。太平洋戰爭爆發後,仍在租界俘虜營裡的國民黨官兵,被日寇全部送往東北當勞工。被營救的20多名抗日誌士,安排在我黨控制的偽13師50團7連、8連。大鵬叔叔說,這些人表現都很好,重返戰場殺敵,有的還在軍隊負責政治工作。
1938年,張翮天(左)、張立功與父親張於道合影
再三請纓出徵
我們的生母在我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當時張翮天5歲,張立功2歲——編者注)。父親再婚後,一直是繼母撫養我們長大。繼母的兄長、我們的舅舅沈汲,由黃埔軍校第8期炮兵科畢業,有一名軍校同學投靠了汪偽政權,在寧波警界任要職。舅舅在長沙會戰後回家養病期間,幾次三番被這個同學邀請去寧波鎮海,組建一支水上警察大隊,加緊對浙東新四軍的封鎖。
父親敏銳地察覺到這是打入敵偽軍的機會,立即向上級匯報,中共路南特別委員會(以下簡稱「特委」)十分重視。1941年10月,特委派王三川伯伯趕到新場鎮的我們家,向父親、顧敏叔叔傳達路南特委指示:從張大鵬、何亦達部隊抽調班長以上黨員骨幹打入;成立中共鎮海支部,父親任書記,王三川、顧敏任委員。中共鎮海支部在河西父親書房裡宣布成立。
1942年2月,前期準備工作完成後,王三川、顧敏、徐凱和父親等一起,乘海防大隊安排的船隻前往鎮海。鎮海偽水上警察大隊委任沈汲為大隊長,王三川化名趙新民為副大隊長。徐凱任軍需主任,主要負責籤發通行證「渡航證」。這支部隊由我黨完全控制,具體由王三川領導。
上級決定在鎮海設立交通聯絡站,父親回上海籌措資金。為了便於行動,父親以行商身份在鎮海領導工作。為了更好地掩護和開展工作,父親與沈汲舅舅、徐凱叔叔的公開身份是親戚關係。父親平時與顧敏叔叔吃住在徐凱家。父親出資開了一家「雪林」冷飲店,徐凱任經理,顧敏任副經理。聯絡站為地下黨人員進出提供了方便和安全保障,並及時收集到敵偽軍的動態和情報,撕開了敵偽的封鎖。
1943年底,由於地下黨人員往來頻繁,敵偽對水上警察大隊起了疑心。父親和王三川及時覺察後,火速向上級匯報,迅速將部隊撤回根據地,無一人員損失。在父親關懷引導下,沈汲的勤務兵華中一、徐凱的勤務兵施向葵,也隨部隊一起去根據地參加新四軍,後來他們都入了黨。
當年,浙東處於敵偽頑腹地,抗日根據地形勢險惡。為及時掌握頑軍動態,1944年春,上級決定派一位同志去浙南、江西、兩湖等地,了解頑軍上層動態。父親得知後,請纓前往。浙東敵工委考慮到父親的身體狀況,幼子尚在襁褓中,家庭負擔較重,難以下決心讓他去完成此艱巨任務,一再勸阻。父親覺得他去執行這個任務最合適,再三請戰。
組織權衡之後,說好只允許父親走到溫州就回來,下半程另派人去。父親還是堅持完成了浙南任務,豈料春夏之交時,在湖北老河口病發身亡。
當時,我們兄弟四人都還年幼。三弟4歲,四弟不到2歲。家裡的頂梁柱倒了,在這樣一個大家族中,孤兒寡母的艱難可想而知。深明大義的繼母從未怨過父親,她帶著我們兄弟四人艱難度日。1949年初,上海浦東率先解放。蔡葵同志擔任第一任新場鎮鎮長,繼母立即找到他,參加了革命工作。1950年,繼母相繼將我們兄弟倆送到解放軍部隊。1983年繼母離休後,在家安享晚年,直至2004年去世。
父親雖未犧牲於槍林彈雨中,但他公而忘私、帶病奮戰,毅然為黨、為抗戰事業獻身,堪稱抗戰英雄。1950年,浙江省軍區、上海市政府先後頒發烈士證書,追認父親為革命烈士。
1959年,人俊叔叔在華東醫院住院治療,我們去醫院探望。那次,人俊叔叔講了許多關於父親的故事。他還說,「今天我躺在病床上,想到你們的父親孤身一人客死湖北老河口,心裡很難受。當時很有價值的情報,就是你父親最後從浙南送回的。」
父親為了民族的利益,耗盡了全部的精力直至獻出生命,值得我們永遠懷念與崇敬。
(本文刊登於《軍嫂》2020年第6期,圖片由作者提供)
編輯:山風
製作:崔馨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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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鐵軍往事丨以死報黨,絕不後退——父親的「潛伏」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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