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大事總如斯,盡他芸案螢窗,
只贏得數卷殘書,幾莖華發;
昆明居大不易,值此米珠薪桂,
但願能半年克敵,一路還鄉。
01
這是36年前,一位老人去世時,西南聯大經濟系李雲青教授為他題的輓聯。
這位老人不是別人,正是中國物理化學奠基人——黃子卿先生。
1900年1月2日,出生在廣東省梅州市的黃子卿,被取名為蔭榮,復庇家蔭榮宗耀祖,被給予了書香世家的希望,還有外祖父的殷殷期盼。
1904年,家學深厚的黃子卿在接受本村私塾的啟蒙後 ,又有古文學造詣頗深的舅父及外祖父指導,年少早慧加之博聞強識為其打下了很好的教育基礎。
1915年,有著良好教育基礎的黃子卿考上了長沙雅禮中學,同時遇上了其一生中最重要的人生轉折點。
該校一名清末探花汪教師,在教授文學和算術時,發現了黃子卿在數學上的天賦,於是建議他學數理為宜。
這一建議,為後來黃子卿的從教以及為科學研究獻身埋下了伏筆。
1919年,中學畢業後的黃子卿考入了清華留美預備班第七期,並於1922年進入美國威斯星大學主攻化學系。
1924年拿下了理學學士學位的黃子卿攻讀了康奈爾理學碩士學位。
02
1925年黃子卿進入美國麻省理工學院,師從麥克英納斯,從事電化學研究。
通過實驗,考察了界面移動法測定電解質溶液中離子遷移數時震動、熱效應、界面可見性條件以及界面調節因素諸方面對實驗測定的影響,改進了此方法的實驗裝置,提高了實驗測定的準確度,並拓寬了此方法的應用範圍。
他的第一篇學術論文1927年夏在美國化學會志發表
1927年9月著手準備攻讀麻省理工理學博士學位,可惜因為公費到期,他只能提前結業回國。
回國後的黃子卿進入了北京協和醫學院做一名化學助教,參與了當時吳憲教授的蛋白質變性研究。他製備了分別經酸、鹼、尿素和乙醇作用而變性的蛋白質,利用滲透壓測定了變性蛋白質的分子量。研究證明蛋白質變性並不必然改變其分子量,為吳憲明確定義蛋白質變性提供了實驗證據。
並且黃子卿觀察到,天然的和變性的雞蛋清蛋白和羊血紅蛋白的分子量約為34000的倍數或亞倍數,與現在對蛋白質分子量研究得到的亞單位結果相符合。在當時的學術界,這已經是一個時代性的先驅成果。
不久之後,黃子卿被清華大學禮聘為化學系教授。
03
1930年,30歲的黃子卿與夏靜仁女士喜結連理,並孕育了4個孩子。
1934年,重返美國求學的黃子卿回到了麻省理工大學,這一次他師從的是熱力學名家比泰,並且參與了熱力學溫標的實驗研究——測量水的三相點。
在當時,國際度量衡委員會選定水的冰點為熱力學溫標的基準點,定為273.15K。但是水的冰點是在1大氣壓下被空氣飽和的水的液—固平衡的溫度。它受外界大氣壓或進行測量的地理位置影響,並且與水被空氣飽和的狀況有關。
因此科學界對它的重視性和精度提出過懷疑。
物理界也紛紛在為測量三相點做努力,黃子卿在採用當時能達到的精確測溫手段,並對體系採取嚴格的隔熱防輻射措施。
由此得到水的三相點為0.00980±0.00005℃,這一結果被美國華盛頓哲學會推崇為最精確的數據。
1935年,在獲得了美國麻省理工博士學位後,黃子卿重返國家回到清華任教,並且在多重阻撓之下建立了電化學研究設備,開始了溶液理論的探究和研討。
當時的在美的教師和同窗都紛紛挽留他,「你的國家如同一艘風雨飄搖的破船,你何必回去自討苦吃?」
而黃子卿只是感謝了挽留者好意,「我當與我的國家一同承受苦難。」
04
1937年,七七事變後國家動蕩,亂世風雲起,他依舊不曾放棄科學研究跟隨這清華大學千裡輾轉,在西南聯合大學的艱苦條件下堅持化學教育,緊跟著世界科技發展的腳步,培養了一批蜚聲中外的科學家。
他曾給父親寫過這樣一封家書:「當今吏治腐敗,我絕不去做官,也不打算棄學經商。教育界雖清苦,卻是兒盡責之處也。」
拮据的生活並沒有阻礙他的腳步,他所思所想,不過是家國大義,為國盡職。
那個時候的西南聯合大學三年級重點課程就是物理化學,這是一門很重要的課程,任課老師正是黃子卿。
據學生們回憶,當時最難的課就是這一門課了,上課的時候根本不可能完全弄懂,只能在課後自學琢磨。因為黃子卿是一個對待學生非常嚴格的老師,有次考試他帶著2名助教監考,考題很難,要是能考80分以上就是尖子生了。20多名學生,時隔多年之後,依舊記得這位嚴謹而可愛的老師,當有人問起學習時印象最深的是什麼時,他們幾乎異口同聲道黃子卿老師的物理化學,簡直難得要哭。
可是不學好物理化學,化學便白學了,所謂的研究等等也都是空談。
就像黃子卿先生自己說過得,「有的青年人把搞理論看得很容易,好像隨便就能發明一條定理。其實不然,搞理論是很嚴肅的工作,要經過長期努力才能總結出來。……我收到不少青年人的來信,但所說的『理論』絕大多數是不通的。因此,我勸青年們要克服虛浮急躁,不要總想一舉成名。」
他是這樣勸誡這青年人,也是這樣勸誡著自己。
05
1945年,抗戰勝利後黃子卿跟隨清華大學返回北京,並在1948年被加州理工學院聘為客座教授,第三次赴美做結晶學研究。
國家此時正處於解放戰爭時期,儘管研究工作無比繁瑣和緊張,黃子卿依舊要抽出時間來聽廣播看報紙,時刻關注著國內的時局動向。
諾貝爾得主以及加州理工學院的化學系教授泡令非常看好他,甚至勸他,「黃,把你的家人接到美國來,你不就能安心搞研究了嗎?」
「我的家在中國,我是中國人,我一定要回去的。」與十幾年前相似的回答,更奠定了他的愛國精神。
那一代的文人學者,他們都有著一顆赤忱滾燙的愛國之心,1949年,北平解放沒多久,為了防止美國的阻礙行為,黃子卿提前返回了國內。
要說不後悔,其實還是會後悔的,美國當時的研究設備和水平都是世界拔尖的,可黃子卿依舊和廣大學者一樣選擇回國建設祖國,為祖國盡一份綿薄之力。
黃子卿的小兒子黃志洵先生在回憶黃子卿先生時,曾經提到過:
1980年時,父親在參加完北大80歲壽誕慶祝回家後,我們進行了一次談話。我曾問過他為什麼兩次都要堅持從美國回來。父親說,有兩次機會可以留在美國而未留,當然自己也有損失,以美國的科研環境和實驗條件,留下來做研究也許會做出更傑出的成果,但自己並不後悔,因為國家是需要我們這樣的人為她出力的。
便是這句話,讓黃志洵先生一直記到了現在。
06
1982年7月28日,黃子卿先生不幸病逝,終年82歲。
那位永遠不停止探索和追求,直到生命的最後一息依舊將科學當做自己生命的物理化學一代宗師就此隕落。
百年時光荏苒,彈指一揮間時代又翻去了新的篇章,可似乎我們還能從那些蒼老而去的回憶裡,窺見一名學者。
他穿著藍布大褂,帶著厚黑邊框的眼鏡,在昆明新校舍破舊的泥牆教室中,做著精彩的物理化學演講,他循循善誘,客觀分析,在拮据和困苦中為學生注入了精神力量,似乎苦難已經遠去,唯有科學相伴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