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這一代:歷史的語境與肖像》
肖全著
浙江人民美術出版社
為時代作註腳的黑白肖像
本文2020年8月首發於《中國攝影報》
撰文:馬小呆
攝影:肖全(圖片選自《我們這一代》)
自從大學時期開始對攝影感興趣以來,由同一位攝影師所拍攝的有關中國文化名人的肖像照片,就時不時地在各種場合下冒出來。
三毛、楊麗萍、張藝謀、鞏俐、竇唯、王朔、顧城、崔健、粟憲庭、譚盾……這些每個人耳熟能詳的名字以及他們背後的作品與故事,讓人不得不一次次審視這些作品,並對它們的始作俑者印象深刻、心生好奇,那就是攝影師肖全。
儘管早已知曉肖全的名字,甚至反覆看到那些傳播範圍極為廣泛的經典照片,但我卻一直未曾系統觀看過他的文化人物系列作品,直到終於買下這本十分厚重的攝影畫冊《我們這一代:歷史的語境與肖像》——肖全最為重要、最具代表性的作品集。
崔健(搖滾音樂家),成都,1990年3月
易知難(歌唱演員),成都,1990年5月
在中國,肖全是那種極為少有的攝影師——他和他的作品不僅僅活在攝影界或藝術界這個小圈子裡。即使對這些專業領域毫無了解的普通大眾,也或多或少看到過肖全拍攝的文化名人,並可以就此發表一些個人觀點。
肖全得以「出圈」的很大一部分原因,顯然是源於他對創作主題的選擇。這也從側面佐證了那句攝影創作者時常聽到的話:拍什麼比怎麼拍更重要。
但是,假如只是把肖全的成功「出圈」總結為拍攝了眾多名人,那也未免太過偏頗了,而且還有「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嫌疑。
三毛(作家),成都,1990年9月
姜文(電影導演),北京,1995年3月
20世紀80年代初,肖全在北京某海軍航空兵部隊服役。彼時的他就已經深深為攝影著迷,將每月不足10元的津貼,幾乎盡數投資在攝影資料上。
1984年底,復原回到家鄉成都後,肖全也如眾多社會紀實攝影家一樣,開始拍攝身邊的城市與人物,記錄那個因改革開放政策而變得活力滿滿、日新月異的中國。
據肖全自己講,促使他產生為中國文化界人士拍攝照片的動因,源於詩人鐘鳴、趙野等人創辦的地下刊物《象罔》。在第二期專輯裡,他看到一張美國詩人龐德的照片——身著黑色大衣,頭戴禮帽,手拄拐杖,沿著石頭小路向鏡頭緩步走來。
肖全被這張照片捕捉到的典型知識分子形象及其背後所蘊含精神所深深打動,並立志為「我們這一代」中國知識分子留下同樣可以「感動我又感動別人的照片」。
我一直深愛著這張照片,藝謀像是軍長,壯壯像是個政委,兩個男人在講悄悄話交心。江蘇蘇州,1994年12月
楊麗萍在自導自演的電影《太陽鳥》中。雲南西盟,1996年1月
至此,肖全找到自己未來十年將要專注拍攝的專題。而「我們這一代」這個題眼,也恰恰表明了,肖全將自己也放入了這一群體之中——他拍攝的是自己身邊的朋友和這些朋友的朋友們。
在我看來,這才是「我們這一代」得以完成的基礎:肖全以交朋友的方式不斷擴展自己的交際圈,此時的他早已不僅僅是一個攝影師,他是參與者,也是見證者。
在那個文化領域充分活躍且無比開放的時代,一個個竭力綻放著思想燦爛光輝的精魂,時時閃耀在自己身邊,肖全根本無法做到不用影像記錄下來。
餘華(作家),北京,1993年2月
譚盾(音樂家),上海,1994年8月
再回到這本攝影集。正如副標題所概括的那樣,畫冊的內容大致分為歷史的語境和歷史的肖像兩個板塊,所涉及的時間則是充滿理想與希望的八九十年代。
在「歷史的語境」板塊中,內容再次細分為兩部分。
第一部分是一系列散片,展示了中國社會逐漸走向開放的社會百態:巨大的萬寶路香菸廣告牌前滾滾流動的自行車潮、提著大包小包進城打工的農民、不斷被拆除的老屋舊房與拔地而起的高樓大廈……
最後一張照片更是充滿了時代意味——1997年鄧小平去世之日,一位手持鄧像的青年人站在天安門前的哀悼人群中,落寞而又迷惘。
鄧小平去世,一個青年人的自願表達,北京,1997年2月19日
第二部分則是一系列組照,呈現了肖全所親身經歷的五個文化事件——星星詩歌節、崔健的搖滾、廣州雙年展、楊麗萍的舞蹈、張藝謀和鞏俐的電影。
這些事件從文學、音樂、藝術、舞蹈、電影五個方面展現出那個時代特有的、蓬勃的文化創造力,其成果深深影響著一代代青年人的精神世界,至今不絕。
(左起)舒婷、北島、謝燁、顧城、李剛、傅天琳在望江公園合影,成都,1986年12月
相比來說,「歷史的肖像」這個板塊的結構就簡潔多了。
這裡收錄了肖全那一批最廣為人知的文化人物肖像——有經常出現在舞臺上和熒幕前的電影演員、搖滾明星,也有大多數人只聞其名卻未見其人的作家、藝術家。120多位文化人依次排列,不論領域差異、名聲大小、成就高低,一人一圖一文,無一例外。
這種展示的潛臺詞是:在整個時代的文化饋贈與遺產中,每個個體都是平等的,他們既渺小又重要,其思想時常相互碰撞與交融,並最終為後人留下「無法抹去的歷史記憶」。
粟憲庭(藝術批評家),北京,1991年8月
王安憶(作家),上海,1993年11月
輕輕翻閱著書頁,其實肖全意圖表達的「我們這一代」與時代的關係,早已十分清晰地顯現在每一張肖像照片之中了。
從照片的細節來看,朋友這個身份總是讓肖全與被拍攝的人處於一個親密的距離中,在不留痕跡的快門之後,人物常常佔據顯耀的前景位置,而他常用的24mm廣角鏡頭所帶來的寬闊的背景,恰如歷史的註腳一般,雋永而深刻地襯託著那個時代的魂魄。
但是,仔細想想,這兩者也可以互換一下位置,那一個個靈光微閃的人物或許才是歷史的註腳。隨著時光飛逝,他們終將化作一團星雲,高懸在人類文化記憶的星圖之上,指示著我們的來路和去途。
殘雪(作家),長沙,1991年8月
竇唯(搖滾音樂家),北京,1993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