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才是真正的詩人和戲劇家,任何一個作家都別想超越她。——茨威格
2020年,大量黑天鵝事件,集中爆發,坊間一度笑談:「2020年,什麼也沒幹,只見證歷史了」。
然而,這並非網友的戲謔,許多學者甚至開始討論,是否應以2020為界,將人類的紀元重新定義為新冠前(Before Corona),和新冠後(After Corona)。
2020年,是21世紀前20年的最後一年。過去20年,物質充裕與精神空虛、經濟繁榮與貧富懸殊、技術進步與社會重構,大國崛起與文明隕落,種種交織在一起的因素,讓這20年的歷史像被按了加速鍵,在疫情的衝擊下炸裂開來。
21世紀前20年,是一個充滿無限希望,但又矛盾重重的時代。如果我們把過去的2020年,放入21世紀前20年之中進行考察,也許會驚訝地發現,正在發生的一切,其實早已註定。
20多年前,凱文·凱利曾這樣預言全新的世紀:「所有的火焰都將熄滅,所有變異都趨於平淡,所有結構都將自行消亡,所有的秩序都將歸於混沌,所有的控制最終都將失控。」
今天看來,凱文·凱利成功預言了一切的失控,但他所沒有看到的是:有失控必然有控制,過去的20年,一邊失控,一邊控制。甚至可以說:所有的失控,都重回控制。
2001年,全球最大的發展中國家中國,加入WTO。不久,歐元正式成為歐盟的合法貨幣,至此,經濟的全球化,駛入了快車道。
因此,2005年,對全球化充滿了美好想像的學者託馬斯·弗裡德曼滿懷憧憬的預言道:「世界正被抹平。」
然而近20年後,人們發現,世界並不是平的,地球依然是圓的,上面住著兩百多個國家,所有國家都有國界線,許多國家並不願看到世界「被抹平」。
「試圖抹平一切」與「頑強地抵抗被抹平」,這一衝突的根源,是經濟與政治遵循著完全不同,甚至是截然相反的運行邏輯。當情境相合時,二者相向而行,當情境相悖時,失控也就成了必然。
▍經濟全球化的邏輯:世界是平的
2007年,哈佛大學經濟史學教授尼爾·弗格森和柏林自由大學石裡克教授共同創造了一個新詞——「中美國」(Chimerica)。
弗格森筆下的「中美國」,極大地促進了全世界的經濟繁榮。以IT技術為代表的新技術日新月異,國際貿易空前繁榮,全球資本自由流動。
這就是最大消費國(美國)和最大儲蓄國(中國),最大的發達國家和最大的發展中國家,在全球化邏輯下給人類帶來的巨大進步。
2001年11月10日,中國正式加入世界貿易組織
當政治家與企業家共同遵循市場的邏輯行事,他們所編織的新世界必然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消除國界、互利共贏的共同體。
因此,當全球化促進合作共贏時,全世界最優秀的企業家、政治家無不擁抱全球化,為全球化鼓與呼。
▍政治的邏輯:民族國家本位
2016年英國公投脫歐,是過去20年的黑天鵝事件之一,也拉開了民族國家本位的政治大幕。近兩年,全球化曾經的主導者美國也要求退出WTO。
在政治的阻擊下,一股強大的「逆全球化」浪潮愈演愈烈。經濟的邏輯與政治的邏輯,在這一節點上正式分道揚鑣。
美國思想家、《知識分子與社會》一書作者託馬斯·索維爾說:「經濟學的第一課是稀缺,而政治學的第一課則是無視經濟學的第一課。」反之亦然。可見,經濟邏輯與政治邏輯的根本衝突在於:
經濟無國界,但政治有國界;經濟趨向失控,政治的天性是控制。
打破現有的平衡,進行破壞性創新是企業家的天職;但是,政治的首要問題是維繫穩定與平衡。卓越的企業家,考慮問題以世界為單位,像馬斯克那樣的企業家甚至以宇宙為單位考慮問題,而政治家考慮問題則必須以國家為單位,奉行本國利益優先。
因此,當政治全球化止步不前,經濟全球化在狂飆突進後的突然失控——大國之間的貿易戰也就成了必然。
▍新版全球化仍在醞釀之中
近些年來,雖然後發國家紛紛要求改造國際政治秩序,發達國家也強調舊秩序已經不能滿足新時代的需要,推出多個新版的全球化構想。但是,不僅兩個陣營的具體主張大相逕庭,即便在兩個陣營內部,意見也遠未統一。
正如俄國作家克雷洛夫的一則寓言:天鵝、梭子魚和蝦一起拉車,天鵝朝天上拉車,梭子魚朝水裡拉車,蝦想朝後面拉車。這輛車最後又將開往何方呢?
可以肯定的是,無論最終哪個版本成為現實,經濟權力與政治秩序之間的張力與矛盾,仍將貫穿接下來的幾十年。
技術迭代,是人類文明演化的底層動力之一。如果說20世紀,工業重塑了一切,那麼21世紀,網際網路正在顛覆一切。
網際網路讓傳統的一切徹底失控了,當網際網路將信息的時空界限徹底洞穿,我們原本熟悉的那些堅固的邊界,也瞬間消失了。
▎技術賦權與「無用階層」的誕生
在保守主義思想的敘事中,人人(因上帝)造而平等;歐陸啟蒙運動則認為人人生而平等。當技術打破人類生活的一切邊界,就像「上帝」一樣,賦予每個事實上並不平等的人,以平等的權利。
過去20年,以網際網路為代表的新技術,實際上正在重塑世界——從商業到政治,從生活到職業。一個人能獲得什麼商品,接觸什麼媒體,如何與世界連結,如何理解這個世界,幾乎全都依賴新技術,依賴於算法與大數據。
在這個意義上即使是弱勢階層或邊緣群體,也能在網際網路中與他人一樣接觸到幾乎完全平等的信息。
然而,技術給人類帶來便利的同時,也接管了整個世界——在數位化生存的時代,誰控制著大數據,誰就控制了世界——因為數據成了新的「獨裁者」。
技術可以重構社會結構。馬克思說工業革命帶來了無產階級。那麼未來,網際網路技術革命也會帶來一個龐大的新階層——無用階層。
人類日常交流、生產、購買等等一切行為的本質,其實都是一種信息傳遞。在資訊時代,對於接受與執行信息來說,人工智慧比人的效率更高,換句話說,他們比人更適合工作。
農業時代,95%的人生產,5%的人消費,與之對應的是貴族與平民之分的等級秩序。
工業時代,95%的人生產,95%的人消費,與之對應的是民主時代的平等秩序。
如今,人類即將進入到5%的人生產,95%的人消費的資訊時代,很多人將淪為只提供數據的「數據人」。
因此,技術走向「失控」的結果,就是「大數據」的獨裁——
美國思想家羅素·柯克在《保守主義的精神》一書中寫道:「一個國家裡,如果一個人或一小群人能夠不加控制地主宰其他同胞的意志,那麼不論這個國家被稱為君主制還是民主制,它在實質上就是獨裁。」
過去,專制對人類的控制,是顯而易見的;而未來,新技術對人類的控制卻悄無聲息。因為,算法不單能通過信息的推薦影響人的決策,更能通過控制信息管道,營造出每個決策來自人「自由意志」的假象。
在技術和算法面前,所有人都「自願」地奔向大數據獨裁的「美麗新世界」。網際網路技術帶來的失控,正在回到新的控制——大數據的獨裁。
▎巨頭公司:巨富的「製造者」,權力的第三極
如果說全球化的邏輯是世界是平的,那麼將世界抹平的,正是這些控制新技術的巨頭公司——過去20年,世界前20名的公司,越來越集中在網際網路領域:谷歌、亞馬遜、蘋果、微軟、facebook,中國的阿里、騰訊、字節跳動、美團,等等。
隨著網際網路承受的信息越來越多,這些網際網路巨頭也在以指數化的速度,成為巨富的「生產商」。
2004年8月19日,谷歌上市當天的市值就達到230億美元,在此之前,通用電力耗費了幾代人的時間才使市值達到27億美元,而谷歌,只用了1分鐘。
2020年,蘋果市值高達2萬億美元,已超過了俄羅斯的年GDP總額;現金儲備,相當於14億中國人一個月收入的總和。一個段子生動地描述了信息技術對傳統行業的降維打擊:一部蘋果手機就可以同時打敗電視、廣播、報紙、雜誌、手機、照相機等等行業......
網際網路巨頭不僅自身成為沒有國界的新羅馬帝國,也在批量製造著超級巨富。如果前不久的螞蟻金服上市成功,據說CEO彭蕾的身價,將在一夜之間達到2077億。
沒有網際網路技術顛覆不了的邊界,沒有網際網路創造不了的財富神話。一切都在等待被網際網路重新顛覆。網際網路巨頭獲得了幾乎可以和政府比肩的權力,它們控制的社會資源,甚至比許多中小國家都強大。
世界上有三種權力,除了傳統的政治權力,知識、財富也是重要的權力來源。網際網路巨頭公司的誕生,必然對原有權力結構造成巨大衝擊,必然會引發新舊權力的博弈。
2000年,一種全新的大眾媒體——「博客」開始流行,新媒介的產生為知識分子提供了廣闊的舞臺,他們說,大眾聽,人們對思想、文化的嚮往和尊崇,對社會問題的關注,成了孕育意見領袖的沃土。
20年後的今天,那些真正鐵肩擔道義的知識分子,在進行非專業領域的評論時,也紛紛遭到大眾對其判斷力的嚴重質疑。
更流行的說法是,知識分子「翻車」了。換句話說,知識分子失控了。
▎知識分子話語權的失控
工業時代,一邊是大眾教育的普及,一邊是發聲的渠道被電視、報紙等傳統渠道壟斷。移動網際網路的技術賦權,首當其衝的是打破了信息渠道的壟斷,過去20年,人類進入社交媒體時代。既然人人都可以發聲,有幾個人還願意聽知識分子高高在上的訓導?知識分子的話語權被稀釋、攤薄。
問題隨之而來。社交媒體時代的典型特徵就是,每個人都試圖控制發言的管道。但無論什麼年代,最容易引發關注的,無外乎兩種內容:少之又少的真知灼見和危言聳聽、譁眾取寵的低劣信息。如果前者稀缺,後者一定失控。
於是,轉發最多,傳播最廣的,一定是情緒強烈、言辭激烈的,正所謂「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內容。以至於許多知識分子理性、深邃的言論,往往沒有市場。
結果是,人們不再關心事實和邏輯,只關心立場和情緒,真相爛尾,共識夢碎,輿論場不再有凝結核。
▎知識分子形象的坍塌
現代世界主要是由兩場思想革命塑造的:一是宗教改革;二是啟蒙運動。兩場運動的方向不同,導致的結果也存在巨大差異。
許多知識分子獲得了此前由神父、牧師掌握的話語權。他們扮演起先知的角色,先是「接管」了此前由教會主導的大學,此後隨著大眾傳媒的興起,又主導了傳媒。雙管齊下,他們成了不證自明的社會的「良心」和「燈塔」。
《知識分子與社會》一書作者託馬斯·索維爾說:「知識分子實際上掌握著巨大的權力,這是一種最隱秘的權力,那就是思想標準的制定權,而且他們還能享有一種特權,那就是不必為思想的後果負責」。
結果,在20世紀,很多聲名顯赫的知識分子為社會病症所開出的「藥方」,通常被認為是巨大社會性災難的根源。
《知識分子與社會》作者託馬斯·索維爾
陽光底下無新事,20世紀的歷史,更是21世紀的現實。
當知識分子不負責任的言論與21世紀的大眾媒體相遇時,喧囂的時代就來臨了,知識分子的話語被任意解構,曾經高高在上的「社會良心」、「人生導師」,轉眼間就被扣上無數數不清的大帽子。
眾聲喧譁等同於眾聲淹沒,輿論越多元,人心越荒蕪,精神越蒼白。
2020年對中國的思想市場來說,是撕裂的一年:圍繞疫情、美國大選等公共事件的大辯論 ——知識分子群體不是因思想相左而割袍斷義,就是到了形象坍塌的地步。
在這樣的背景下,索維爾的《知識分子與社會》被再度熱議,或許是應有之義。
人們常說,一個人有什麼樣的思想,就有什麼樣的命運,一個國家,有什麼樣的思想,就會有什麼樣的未來。
這其實有一個隱含的前提假設,那就是一個國家對於接受什麼樣的思想,有大致的共識,然而,在這個話語權走向失控,再也難以凝聚的時代,知識分子又將扮演一種什麼樣的角色?或許,我們還需要重讀這本《知識分子與社會》。
過去的20年,有兩場大瘟疫席捲全球:
一場是發端於2002年的非典型肺炎,一場是2020年的新冠病毒。
這兩次瘟疫的共同點是,人類迄今還沒有找到發病原因和特效藥;不同在於,後一場瘟疫讓大半個世界徹底失控了,持續的時間和對人類造成的傷害幾乎空前。
▎科技讓人類無所不能,疫情讓人類無所適從
過去的20年,是人類理性飛速發展的20年,人類利用科學一度戰勝了饑荒、瘟疫以及各種自然災害。理性的狂飆突進,讓人類信仰的對象從宗教變成了科學,「科學主義」大行其道,似乎只要掌握了科學,就能掌控一切。
然而過去20年的尾聲之際,上帝好像以一雙無形之手為理性的高漲猛進踩了剎車——人在瘟疫面前無能為力,這讓所有人意識到,科學本身的局限,和人類理性僭越的後果。
一方面,疫苗的研發顯然只能落後於疫情的爆發;另一方面,隨著疫苗應用的種種不良反應,沒有證據表明人類一定能研發出對所有人都有效的疫苗。
在基因工程等尖端技術面前,人類可以編輯基因,可以設計自身。然而,突如其來的疫情,讓無所不能的人類,變得無所適從。
▎一次社會治理的危機
如果說2020年的新冠疫情有什麼副產品,那一定是由疫情引發的關於自由與秩序,以及應對公共事件的兩種不同治理模式的反思。
在新冠疫情中,美國多州爆發反對口罩令的遊行集會
「不佩戴口罩是我們的自由」「封城是不人道的」......自疫情爆發以來,西方世界的種種新聞,一次又一次地令中國人大跌眼鏡。
關於自由與秩序,以及社會治理模式,有兩種截然相反的敘事邏輯:
一種是集體主義式的:秩序高於自由,公共利益大於個人自由,與之對應的是能夠集中一切力量,調配所有資源的舉國體制。
另一種是個人主義式的,自由高於秩序,反對抽象的、空洞的公共利益,與之對應的,是站在舉國體制對立面的自發秩序與自治模式。
兩種價值觀、兩種模式究竟孰優孰劣?過去20年的歷史,恐怕還沒有定論。但至少可以討論的是:社會治理的對象,必須區分為常態與非常態。像新冠疫情預測、預防、治療之難,影響之壞的公共事件,顯然屬於非常態。
正如美國思想家羅素·柯克在《保守主義的精神》一書中寫道:「一個公正的政府在權威的訴求和自由的訴求之間,始終維持著一種健康的張力。」
因此,比回答兩種價值觀、兩種模式孰優孰劣更重要的是,當我們討論這個問題時,先要確定討論的對象,到底是常態事件還是非常態事件,否則,又是另一個版本的雞同鴨講。
20世紀的最後10年,柏林圍牆轟然倒塌,東歐劇變、蘇聯解體接踵而至。當時的西方文明,幾乎一枝獨秀,美國更是成為一超獨霸的超級大國,甚至被譽為人類文明的燈塔,沒有任何一個國家或組織可與之相提並論。當時的世界秩序甚至一度被稱為「美利堅治下的和平」。
因此,政治學者福山大膽預言:「隨著冷戰意識形態的終結,以美國制度為代表的自由民主將使歷史走向終結」。
然而,21世紀前20年過去了,歷史非但沒有終結,反而出乎意料地走向了失控,一系列看似偶然的事件,似乎敲響了西方文明衰落的喪鐘。
▎從9.11恐怖襲擊到歐美的「綠化」
2001年9月11日,兩架被恐怖分子劫持的民航客機撞向紐約世貿中心。
2015年1月7日,法國《查理周刊》總部遭恐怖分子襲擊,12人死亡。
2020年10月16日,巴黎郊外,47歲的歷史教師薩米埃爾·帕蒂,因為向學生展示與宗教有關的漫畫,被當眾斬首。
這一系列事件,被解讀為西方世界同伊斯蘭世界「文明的衝突」,而衝突的源頭則是西方世界自毀根基的移民政策——恐怖活動都是西方國家內部受過良好西式教育的移民,精心策劃實施。
正如亨廷頓在上世紀末所預言:「當人種和民族單一的國家不復存在,內部多元主義文化造成的價值混亂,將使塑造西方文明的文化根基遭受嚴重侵蝕。」
▎次貸危機:資本腐蝕了資本主義的根基
2007年,美國次貸危機爆發,這場違約風暴迅速席捲整個世界,升級為2008年世界金融危機。
2008年9月15日,美國第四大投資銀行雷曼兄弟倒閉,危機徹底失控
這場堪比1929經濟大蕭條的金融危機,讓無數美國人無家可歸,一夜之間陷入赤貧,同時也讓全世界掉入了深不可測的泥潭。然而,危機的始作俑者者——華爾街的金融大佬們,非但沒有鋃鐺入獄,反而大開香檳,因為他們拿到了前所未有的高額獎金。
當華爾街沉迷於眼花繚亂的金融創新,試圖不加節制地賺快錢時,金融的崩潰也就成了必然。正如沃頓商學院前院長拉塞爾·帕爾默所說:貪婪才是引發這場危機的根本原因。
其實,金融寡頭貪婪背後的根源在於,他們不斷背離美國「創造、節儉、奉獻」的保守主義精神,利用美元「國際結算貨幣」的地位,利用金融優勢賺快錢,而這種賺錢模式成為主流後,一定會產生毒癮般的依賴,使經濟的根基徹底潰爛。
結果,資本最高階段的金融寡頭,侵蝕了資本主義的根基。過去20年,美國的製造業快速空心化,好的傳統企業也越來越少,連美國工業皇冠上的明珠——波音,也瀕於破產。
▎沒有力量的理想,是空想;沒有理想的力量,將蛻化為暴力
中國政法大學教授王人博在《1840年以來的中國》一書中說:「堅船利炮的力量其實並不取決於科技,而是與製造出它的手之間具有內在關係,那就是它的價值觀。」
人類歷史上,任何一個能夠主導世界的大國,不僅需要經濟、技術、軍事等硬實力,更需要向全世界輸出一套理想——一套能被大多數國家所接受的價值體系,和可以不斷拓展的秩序。
對大國而言,力量與理想是互為倚靠的兩個要素,沒有力量作為支撐,理想只能是空想,沒有理想作為引導,力量將會蛻化為暴力。
換句話說,沒有實力,根本不可能主導世界,但僅有實力,如果提供不了能被普遍接受的價值觀和秩序,那麼,就不會有國家自願加入這一秩序。相反,強大的硬實力,還會成為讓世界恐懼的東西。
實力與理想,最終會外化為一套完整的制度,制度不僅成為主導大國的品牌,更成為全世界後發國家膜拜的精神圖騰。例如,20世紀90年代後,西方文明的絕對優勢,使其成為幾乎一切標準的制定者,任何非西方國家,都在自覺或不自覺的向西方學習。
然而,制度只是表象,文化與信仰才是根基,經濟全球化、政治多元主義的大背景下,當不同信仰的移民潮水般湧入,當貪婪的金融寡頭腐蝕了西方文明的根基時,西方的衰落再也無法避免。
2020年下半年讓世界大跌眼鏡,至今尚未塵埃落定的美國大選,更是敲響了西方文明衰落的喪鐘。因此,有人說,2020年之後的世界秩序,已經進入到了新的戰國時代。
不過,當我們放寬歷史的視野,縱觀整個西方文明史,不難發現,不同於東方「超穩定-超震蕩」的歷史循環,西方文明的典型特徵是「文明的接力長跑」。從古希臘到古羅馬,再到近代以來的西方文明,每次都是浴火重生後的鳳凰涅槃。那麼,此次衰落,到底是衰亡,還是又一場浴火重生的開始?答案只有上帝知道。
20年,在歷史長河中幾乎可以略過不計。但是,21世紀剛過去的20年,不同文明的崛起與衰落、經濟的繁榮與價值的墮落、虛擬世界與現實世界從一路破壁到牆體林立……歷史沒有終結於普適價值,相反,歷史走到了重估一切價值、重塑新秩序的十字路口。
回望過去20年,要麼被紛繁複雜的表象迷惑,要麼洞悉歷史深處的核心衝突。本文是先知書店編輯團隊反覆閱讀文中多次提到的《保守主義的精神》《知識分子與社會》《1840年以來的中國》等作品後,對過去20年的總結與思考。因此,我們也將這三本書推薦給對本文話題感興趣的朋友。
除了「失控VS控制」的衝突,過去20年至少清晰的告訴我們:
1. 歷史的發展,並非是線性的、進步的,相反,經常是無序的、混沌的、湧現的,甚至是可逆的、倒退的——過去20年至少如此。因此,洞悉複雜世界的本質,需要更有解釋力的思想武器和認識工具。
2. 人類理性一次次高歌猛進,又一次次自我毀滅;上帝能做到的(人因造而平等),技術進步看似也做到了,但技術很快摧毀了一切價值與意義。「信仰之下的理性」—這一保守主義的精神,在保守主義節節敗退的今天反而彰顯其價值。
3. 2020年,甚至過去20年的價值撕裂,很大程度上是由時空錯位導致的價值混亂所造成——如果以現代文明為錨點,尚停留在前現代的國家,應該往前走,已步入後現代的國家,則應回歸其保守主義的價值錨點。
然而,很多知識分子卻無視這種時空錯位,將不同性質的問題混為一談,結果讓社會的普遍認知,封存於前現代的記憶之中。
從1840年——中國被裹挾到全球化的第一個庚子年開始,「從世界看中國」盛行百年;過去的20年,中國從入世到崛起,讓「從中國看世界」成為主流。然而,正如王人博老師在《1840年以來的中國》一書中所說:對一部複雜中國現代史來說,使用任何一個二元對立的分析框架都不合適(P71)。那麼,從2021年始,我們能否告別這種二元思維,站在智者的肩上,學會「從世界看世界」?
策劃出品:先知書店
撰稿:先知書店愈嘉、屏營
特約撰稿:蕭三匝
編發:先知書店店長、張緣
美術:劉煜楊、柏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