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李鴻政 聽李醫生說 收錄於話題#驚心動魄的醫學故事85個
值班。
接到神經外科醫生電話，說遲點從外院轉來一個腦出血的患者，很年輕，估計是血管瘤破裂腦出血，要手術，術後入ICU監護治療。
我嚴陣以待。
一般來說腦出血多是高血壓導致，但多是中老年人。而這麼年輕的腦出血患者，多數是腦血管畸形、動脈瘤等引起。
囑咐護士備好床後，病人就來了。
果然非常年輕，25歲，男子。這個年齡，應該是青春活力的。
但此時他躺在病床上，雖然有睜眼，但目光已經失去了光彩。
我大聲喊他，問他叫什麼名字。他迷迷糊糊，咿咿呀呀發音了幾句，但聽不清他說什麼。
估計是腦出血影響了大腦功能，導致患者語言功能障礙。
幾個家屬想跟進來，我示意讓他們先在外面等候，一會我會出去找他們談話。大門徐徐關閉，我能看到門外面站著病人的父母。
不用說，那兩個互相攙扶的中年人，肯定是他的父母。天底下除了父母，誰還會有那麼彷徨無助的眼神。
沒有。
幾個護士三兩下把病人過了床，我快速給他做了全身體格檢查，從頭到腳，護士那邊也接上了心電監護，還好，起碼血壓、心率、呼吸還是穩定的，暫時沒有生命危險。
但危險就在眼前，因為腦出血的病人，分分鐘可能發生腦疝，腦疝一旦發生，心跳、呼吸可以迅速消失，病人死亡。
病人此刻意識是模糊的，雙瞳孔還是等大等圓，直徑4mm，對光反射還是良好的，頸部是軟的，肌力沒辦法配合檢查，肌張力基本是正常的。
安置病人後，我通知了神經外科醫生，我們商量後決定複查頭顱CT。然後出去跟家屬談話。
他們一見到我出來，刷一聲都站了起來，他們本來是坐在走廊凳子上。
他父母一直望著我，滿眼都是擔憂，喉頭抖動著，我沒開口，他們也不敢問。
看得出他們極度緊張。我趕緊擺擺手，說暫時不用太擔心，目前病人情況還是穩定的。
他們聽了我這句話後，長呼了一口氣，中年女子掩面開始哭了起來，但很快又抬起頭來，一連跟我說謝謝謝謝。
經過了解，他們的確是病人的父母。
事情是這樣的，這個25歲的年輕人，2天前，他開始說右側肢體麻木，去了當地醫院看，醫生做了頭顱CT，說是腦幹出血，當時是保守治療。沒想到今天早上患者右側肢體完全沒力氣了，人也接著迷糊了，於是趕緊轉醫院。
已經跟神經外科醫生聯繫好了，準備今晚馬上就手術。
病人工作了嗎，我問他們。
已經參加工作了，是在建築工地打工的。他爸爸說。
吸菸麼，我隨口一問。
他們倆見我問這個問題，神情突然變得悲涼，他媽媽很無奈的苦笑，說孩子從10歲開始吸菸，一直到現在，怎麼也戒不了。
我深吸了一口涼氣，說這麼小就開始吸菸了，一天要吸多少？一包？
差不多有一包，他爸爸說。
喝酒嗎，我問。
在工地偶爾會喝，喝點啤酒，不厲害。他們回答我。
另外，他媽媽說，這小子天天都熬夜，很晚才睡。她臉上依舊有淚痕，看得出來她說出這些話的時候，心裡是非常難受的。
工作需要麼？我問。熬夜是很常見的，我們ICU醫生就經常熬夜，沒辦法，養家餬口。
他爸爸苦笑了，說那傢伙天天晚上都是玩手機，有時候玩到凌晨3-4點，然後睡兩個小時，天不亮就起床去工地幹活了，經常這樣。
臥槽。
我暗自罵了一句。
怎麼說呢，唉，不知道怎麼說，我也不確定吸菸、熬夜是否真的跟他的腦出血有關，但不管怎麼說，這樣的生活方式都是十分不健康的，找死。
他就是找死。
了解完情況後，我跟他們說要複查一個頭顱CT。另外，我看病人有點痰，估計有肺炎，等下做頭顱CT的時候一起把肺部CT做了，省的跑兩趟。
他們同意了，籤了字。我告訴他們，轉運是有風險的，就怕途中患者發生腦疝、心跳驟停，如果真發生，我們會及時搶救。
他們理解。
一切準備就緒後，將近22:00了，我找了二值老師，加上一個護士，推了床，就去CT室了。
病人此時呼吸氧合還是可以的，按理來說，快去快回，應該問題不大，我暗自嘀咕。但常規還是備好了氣管插管箱、急救藥、簡易呼吸球囊等搶救藥品放床上。
晚上做急診CT有個好處，那就是一路通暢，不到5分鐘，達到CT室，做完回到科室，總共也就15分鐘。
幸虧老天保佑，這15分鐘還是比較順利。病人雖然意識不好，但是呼吸氧合、血壓、心率還是穩定的。
結果很快就出來了，就是腦幹出血，大概有15ml。
這個量本身不算太大，但對於腦幹出血來說，已經是比較大量了，患者真的可能隨時不行。我見過很多個腦幹出血5ml就扛不住的。
神經外科醫生看了病人後，跟家屬籤好字，準備送手術室手術。
儘快。
但很明顯，病人等不及了。
護士過來叫我，說小年輕的呼吸很促，氧合不好，趕緊過來瞧瞧。
我在給其他病人做治療，聽到護士叫我，我的神經也繃緊了，不會真的腦疝了吧。
我趕緊衝到病人床旁，見他呼吸異常急促，全身冒汗，心電監護見血壓飆高，心率快，氧飽和度跌至85%左右。
不用靠近他就能聽到有很多痰，呼嚕嚕的響，咳不出來。護士嘗試負壓吸痰，但效果不好，呼吸還是急促，氧合還是不好。
不好，患者窒息了！
氣道肯定有很多痰，咳不出，吸不出，如果不及時解除這個痰液梗阻，不用等到腦疝，他馬上就不行。
我的腎上腺素也狂飆。立即打開氣管插管箱，同時吩咐護士繼續做好吸痰準備。
快速移步到病人床頭，暴力卸下床頭板，準備好喉鏡、導管，此時瞥了一眼心電監護，飽和度還有88%，還好，不算太差。
沒有絲毫猶豫，沒辦法猶豫，我左手持喉鏡，從患者口腔進入，挺近咽喉，啊！都是黃白粘稠痰，趕緊吸，我喊護士。
譁啦啦.....呼嚕嚕.....負壓吸引了很多痰液出來，但氣道內仍有很多痰不斷湧出。
我左手持喉鏡繼續逼近，暴露了聲門，右手準備持氣管導管置入，但病人牴觸非常明顯，雖然他意識模糊了，但出於自我保護，他肯定不會讓我那麼輕鬆就把一根管子懟入他的喉嚨！這是人體的自我防禦。
給他推5mg咪達唑侖！我定了定神，給護士下了口頭醫囑。咪達唑侖早已經準備好的了，就在床尾。
咪達唑侖是一種起效很快的鎮靜藥，是ICU病人插管時常用的藥物。
藥物一推，病人應聲而倒，不到10秒鐘，就失去了抵抗。
我瞄準了聲門口，右手持導管匍匐前進，刷一聲，順利置入了聲門，進入氣管。
趕緊吸痰！我接過負壓吸引管，又吸出了一大波痰液。
然後接上呼吸機。
此時，由呼吸機接管了病人的呼吸。也保證了病人的氧合。看著氧飽和度從85%逐漸升至100%，我才鬆了口氣。
發現此時背後早已經溼透。
我出去跟他父母說，剛剛病情兇險，來不及跟你們說，我已經給你們兒子做了氣管插管，接了呼吸機輔助通氣了，目前暫時穩定的了。
他媽媽聽我這麼一說，腳一軟，差點就倒了下來。顫抖的聲音問，他還能活過來麼？一定要救救他兒子。淚流滿面。
我們趕緊送手術室，希望他能順利渡過這關。
我安慰他們。
難聽的話說多了，總要說些安慰的話。我估計外科醫生跟他們講手術風險時，肯定是講到了極端，不做手術必死無疑，做了有一線生機，但不要抱有太大希望，這就是套路，也是客觀，更加是無奈的現實。
手術從夜晚11點多開始，一直持續到第二天8點。
病人安穩出來了。
但這僅僅是治療的開始。
命運是否站在他們這邊，得看老天的安排了。
當然，還有我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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