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公司舉行「小馬拉松比賽」,長跑15km。
熱鬧非凡。
一個29歲的年輕人摘得冠軍,聽說是堅持了80分鐘後贏得第一名。可就在頒獎前一刻,年輕男子倒下了,直接倒在馬路邊,這嚇壞了周邊人。
男子倒地後神志不清,呼喚沒反應,口唇發紺,而且有肢體抽搐,口吐白沫。
現場看起來非常嚇人。
幸虧的是,前面不遠處就是一所醫院的急診科。而且比賽現場也安排了醫護人員。醫護人員聞訊後迅速趕到,首先判斷了男子的意識狀況。
昏迷了,呼喊沒反應。
然後迅速判斷了生命體徵,這是必須要做的。昏迷的患者,很有可能心臟停跳了,尤其是剛進行劇烈體育活動,猝死的可能性存在。
還好,頸動脈搏動是有的,患者是有呼吸的,胸廓有起伏。這說明患者有心跳,有呼吸。
那就不用心肺復甦。
周邊有幾個同事都準備上前胸外按壓了,被醫生止住了,說患者有心跳有呼吸,不是猝死,不需要心肺復甦。
小陳怎麼了?活動負責人火急火燎趕到,問現場情況如何。
醫生簡單把情況跟負責人說了一下,然後讓立即送往不遠處的急診科,進一步處理。
考慮是什麼原因呢?為什麼小陳會倒下來。活動負責人非常緊張,一直追問醫生。本來一場開開心心的活動,如果參賽者有個什麼三長兩短,那就喜劇變悲劇了。負責人焦慮緊張也是情理之中。
不排除有癲癇發作可能。患者突然倒地,而且有四肢抽搐、口唇發紺、口吐白沫等表現。醫生把小陳的腦袋偏向一側,以防嘔吐物導致窒息,同時回答了活動負責人的問題。癲癇是一種神經系統的疾病,俗稱羊角風,由於大腦異常放電,整個大腦電路類似短路了,出現功能障礙,患者就發生抽搐,昏迷。但一般情況下不會有生命危險。
不到5分鐘,患者(小陳)就被送到了急診科。
急診科的醫生也早早做好了準備。
昏迷的病人是非常多見的,病因太多了。很難全部列舉出來,最常見的就有腦出血、腦梗塞、癲癇發作、低血糖、低血壓休克、中毒、呼吸衰竭、尿毒症腦病、肝性腦病等等,這些疾病的表現可能是類似的,如果不能及時識別出來,恐有生命危險。
患者既往有沒有癲癇病史?急診科醫生問負責送患者來急診的幾個公司同事,他們都穿著跑步運動裝,一看就知道跟患者是參加運動的比賽的公司員工。
大家都滿頭大汗,氣喘籲籲,也不知道是緊張害怕呢,還是劇烈運動後勞累。
沒聽說過啊。一個跟小陳比較熟的男子說,我跟他認識了3年了,沒見過今天這樣的情況,也沒聽他本人提及過有癲癇這個問題。
不管如何,先做檢查是必須的。頭顱CT是必須要做的。劇烈運動的患者突然倒地,說不定是腦出血了,因為運動後血壓會急劇升高,有些人本來有高血壓,或者有腦動脈瘤,都可能因為血壓升高而導致腦出血,腦出血是會導致突然昏倒甚至猝死的。所以頭顱CT必須要做。急診科醫生說。
一般情況下,如果患者真有腦出血,有可能會出現一側肢體乏力或者癱瘓的,但現在患者昏迷了,不好判斷。所以頭顱CT是最直接的了,如果有看到腦出血,那就板上釘釘了。
急診科醫生用手電筒查看了患者的雙側瞳孔,還好,雙側瞳孔還是等大等圓的,對光反射也存在。急診科醫生稍微鬆了口氣,萬一看到兩個瞳孔是一大一小那就糟糕了,因為那意味著患者可能出現腦疝了。
來,趕緊先扎個手指,看看血糖多少。急診科醫生讓身旁的護士幫忙。幾個護士手腳麻利地為患者接上了心電監護,測出了血壓160/80mmHg,心率110次/分,呼吸22次/分,血氧飽和度99%。旁邊的年輕醫生也迅速給患者拉了心電圖,心電圖是必須要做的,再年輕都有可能是心肌梗塞倒地昏迷,所以心電圖是常規。
還好心電圖結果是幾乎正常的,就是心動過速,沒有看到心梗圖形。
這是一個有經驗的急診科醫生要迅速做出的判斷。面對一個突然昏迷倒地的患者,除了要考慮腦袋、心臟的問題,還要同時考慮患者會不會有低血糖、高血糖可能,尤其是低血糖。患者正進行劇烈體育運動,如果能量攝入不足,也是完全可能出現低血糖的,典型的低血糖症狀會有心慌、手抖,但嚴重情況下也是會突然陷入昏迷的。
如果低血糖被誤診,那對患者來說就是巨大的災難。
因為大腦是非常依賴血糖的,如果長時間低血糖沒被糾正。那麼大腦就會徹底玩完,會出現嚴重腦功能障礙,甚至腦死亡。
血糖2.2mmol/L!護士驚呼了出來。
我靠,果然是低血糖惹的禍。急診科醫生暗罵了一聲,趕緊讓護士靜脈推注40ml高濃度的葡萄糖注射液,得立即、馬上、迅速、第一時間把患者的血糖提升上來!!
要快!!
正常人的空腹血糖是3.9-6.1mmol/L,隨機血糖可能會更高一些,血糖低於2.8mmol/L那是肯定低血糖了。
患者沒有吃早餐就參加比賽了嗎?急診科醫生問同行的人。
沒有啊,大家都是吃了早餐的啊。幾個同事聽說是低血糖,都感到很驚訝,七嘴八舌討論起來。
患者(小陳)倒地後不久有過四肢抽搐,來到急診科這邊就沒見抽搐了,但人還是意識不清楚的,有時候似乎會嗯吶嗯吶發出聲音,但眼睛睜不開。
如果是低血糖導致的昏迷,推了高濃度糖後很快就能醒過來的。急診科醫生說,但是奇怪的是,普通人低血糖發作是很難受的,會有明顯的心慌、手抖、飢餓感,肯定會自己去找吃的,像他這樣直接倒地昏迷的還是很少見的。急診科醫生停了停,接著又說,可能跟劇烈運動消耗能量過度又沒有及時補充有關吧。
這時候活動負責人打完電話回來了,說已經通知了公司高層,也通知了患者的家屬,家屬正從外地趕過來。患者出現了這麼大的事情,必須要有家屬在,這是剛剛急診科醫生跟他們講的,畢竟很多醫療文書都需要家屬籤字。
40ml高濃度的葡萄糖注射液注完畢,又繼續滴注10%的葡萄糖注射液。
過了幾分鐘,患者還是沒有醒過來。
不能白白等浪費時間,得趕緊做完頭顱CT再說。低血糖會導致昏迷,但如果是腦出血,那也是可能要命的,必須趕緊完善檢查。急診科醫生說。
做,什麼檢查只要是需要的,都做,我們可以先籤字。活動負責人斬釘截鐵地說,他是我們的員工,家屬還沒到,此時此刻我就是他的家屬。
急診科醫生迅速聯繫了CT室,然後推著患者就去檢查了。
檢查很快做完了。
顱腦沒有看到出血。
急診科醫生鬆了口氣,本來還擔心患者可能會因為劇烈運動而發生腦出血,這麼年輕的患者如果真有腦出血,那這一輩子就是遺憾了,即便生命穩住了也難免留下後遺症。這回CT說沒有看到腦出血,不得不說這是一個好消息。
但患者昏迷的真正原因是什麼呢?真的是低血糖麼?為什麼到現在人還沒有醒過來?這是急診科醫生心頭上的疑問。
回到搶救室後,小陳終於有些清醒了,眼睛能睜開了,能簡單回答問題,這讓大家再次鬆了口氣,看來還是低血糖昏迷導致的,糾正血糖後人很快就會清醒。只不過每個人低血糖嚴重程度不同,恢復清醒的時間也有所不同。
但患者還是比較煩躁,手腳會亂動,而且呼吸開始變得急促。
這讓急診科醫生再度陷入疑惑。
單純的低血糖,不應該有呼吸急促啊,再說剛剛複查的血糖已經升至12mmol/L了,按理來說不應該再有低血糖症狀了。還是說患者低血糖時間較長損傷了大腦?所以會有呼吸急促?
還是說另有他因??
急診科醫生進行了頭腦風暴,迅速思索著患者目前症狀的所有可能性。
就在此時,患者再次出現了四肢抽搐。
呼吸變得更加急促了,血氧飽和度一度降至90%。
恐怕大事不好了,急診科醫生心裡暗暗叫苦。只好跟活動負責人再次告病重,告訴他們患者現在病情比較重,神誌異常原因不明,不一定就是低血糖導致的,低血糖可能也只是一個表象,說不定背後還有疾病在作祟。
查了動脈血氣:氧分壓80mmHg(正常90-100),pH 7.29(正常7.35-7.45),pH值降低了,意味著患者存在酸中毒。這可能是患者剛剛有缺氧,機體器官組織缺血缺氧後發生無氧酵解,產生了過多的酸性產物堆積,才會出現酸中毒。這可以解釋。
患者這個情況不是太穩定,人不是完全清醒的,有些躁動,而且抽血查的指標也不好,呼吸也急促,要考慮送入重症醫學科觀察治療了。急診科醫生跟活動負責人說。
如果呼吸進一步轉差,缺氧厲害,說不定得上呼吸機支持治療了。急診科醫生這句話徹底嚇壞了活動負責人,他強自鎮定,說一切聽醫生吩咐。但他內心也快焦急萬分。
病情發展到這個程度,急診科醫生有些後悔了,剛剛應該把頭顱CT跟胸部CT一起做了,但剛剛為了趕時間,只看了頭顱,沒看胸部。再說剛剛患者呼吸也沒有急促,他也沒想到患者呼吸會有問題啊。
ICU醫生過來了,評估了患者,覺得病情是有些詭異。患者是個劇烈運動後出現昏迷、抽搐,本以為是低血糖導致的,但是血糖糾正後意識仍未完全恢復,而且還有呼吸急促,顱腦CT沒看到腦出血,究竟什麼原因導致的昏迷和呼吸急促呢?難講。呼吸急促可以用酸中毒來解釋,由於患者體內有酸中毒,所以機體要代償性地加快呼吸,把酸性物質從呼吸中排出來,這是一種機體自我保護機制。ICU醫生試圖解釋患者的症狀。
但患者為什麼會有酸中毒呢?是因為機體缺血缺氧麼?還是有別的原因?患者有沒有腎臟疾病?有沒有尿毒症可能?尿毒症腦病?ICU醫生說。尿毒症患者由於腎功能嚴重障礙,沒有辦法排洩酸性物質,導致酸性物質堆積發生酸中毒,而且很多毒素無法排洩後會作用大腦,引起昏迷?
都是猜測。
你這個推測還是有一定道理的,急診科醫生說,剛剛患者的抽血化驗結果回來了,血肌酐有200μmol/L(正常是<110),這個血肌酐是明顯升高了,提示腎功能是有損傷的,但還達不到尿毒症的地步啊。尿毒症患者的血肌酐一般都得有好幾百上前了吧。、
也沒聽說小陳之前有什麼尿毒症啊。周圍幾個同事告訴醫生,小陳平時都喜歡鍛鍊身體的,身體素質不錯,沒聽說有什麼疾病啊。
你有病你也不會讓別人知道啊。急診科醫生說了一句。言外之意是患者可能會隱瞞自己的病史,只有問他自己才能解釋清楚了。
但患者此時也不是完全清醒的,躁動,沒辦法準確回答問題。
有尿麼?ICU醫生問。
入院到現在還沒解小便呢,急診科醫生回答說,入院時間也不算長,前前後後一個小時左右。
插個尿管看看怎麼樣?監測尿量,如果尿量少了,說不定還得做血液淨化治療呢。
這是ICU醫生的慣性思維,患者目前似乎已經有多器官功能損傷的趨勢了。呼吸急促,提示可能有肺功能不全,血肌酐高提示腎功能不好,意識不好意味著腦功能障礙,接下來可能會有心臟、肝臟等器官出現問題,事實上肝臟可能已經有問題了,轉氨酶已經升高了......必須要及早制止這個情況,一旦多器官功能衰竭,那就回天乏術了。
問題是,為什麼患者會突然變得這麼嚴重?不就是一個跑步而已嘛,平時身體素質不錯的一個年輕人,怎麼會突然出現多器官功能不全呢?太不可思議。大家都想不明白。
你找神經內科也過來看看。ICU醫生建議說。
急診科醫生說正準備找他們過來。
先插尿管吧,看看尿液多少,實在不行可能就得上去ICU做血液透析了。急診科醫生有點喪氣。該死的是家屬還沒來,現在都還是他的同事在籤字。
通知醫務科了嗎?ICU醫生問。
報備過了,這麼特殊的情況不找領導頂著豈不是自找滅亡。急診科醫生壞壞笑了笑說。
插尿管都還得兩個人壓著患者才順利插進去。
插尿管其實還是挺痛苦的,男性朋友試想一下,一根跟手機充電線一樣粗細的導管直接懟入你的尿道......想想都疼。
意識不好的患者一般不會自己解小便,而且即便拉出來了也不能很好評估尿量,插尿管是最保險的做法。
ICU醫生剛準備走,這邊護士已經插好尿管了。
一股尿液隨著導管流了出來。
但量不多,只有100ml左右。
但這點尿量已經足夠吸引兩個醫生的眼球了。因為這尿液的顏色非常深,就好像醬油一樣。正常人的尿液顏色是淡黃色的啊,了不起顏色偏深一點,深黃。但像眼前這個病人一樣,尿液顏色深到跟醬油一樣,那就很誇張了。
我靠,這個尿液你想到什麼?急診科醫生瞪大了眼睛,問ICU醫生。
溶血了??ICU醫生驚呼出來。患者血常規有貧血嗎?膽紅素高麼?真的是溶血了嗎?我靠,如果是溶血了,說不定就能解釋呼吸急促、腎功能損傷、酸中毒等表現了。
所謂的溶血,就是紅細胞破壞了,紅細胞被破壞了後,細胞裡面的血紅蛋白就會流入血液循環,血紅蛋白會進入尿液裡面,導致尿液變成茶色或者醬油色。溶血是非常嚴重的疾病,紅細胞的功能就是運輸氧氣啊,現在紅細胞被破壞了,那誰來運輸氧氣啊?工人都罷工了啊,臟器組織肯定會得不到充足的氧氣啊。
該死。
問題是,患者為什麼會有溶血呢?常見的病因是紅細胞本身的結構異常,或者一些自身免疫疾病破壞了紅細胞。但很快,急診科醫生就否認了ICU醫生的想法。
患者溶血!他說。
你看他都沒有黃疸的表現,如果真的是溶血,那麼跑到血液裡面的血紅蛋白最終會被分解成膽紅素,膽紅素堆積在皮膚會表現為皮膚黃染,也就是黃疸,但患者完全沒有黃疸的表現啊。而且剛剛肝功能結果沒看到膽紅素升高啊,不支持溶血。急診科醫生冷靜地分析。
ICU醫生點頭表示贊同。
除了溶血,還能想到什麼?這樣顏色的尿液,加上患者剛剛劇烈運動完.....急診科醫生還沒說完,ICU醫生就脫口而出:肌肉溶解??
橫紋肌溶解??
急診科醫生一拍大腿,說我想到的也是這個。你想想啊,一個年輕人,剛剛跑完十幾公裡,突然倒地昏迷,又有醬油尿,又有腎損傷,還有酸中毒,呼吸急促等,真的非常有橫紋肌溶解可能!肌肉溶解後,肌紅蛋白會漏出來血液循環,也會引起醬油色尿啊。
劇烈的、苛刻的運動後,容易導致肌肉損傷,那麼發生肌肉溶解也不是不可能啊。每年夏天軍訓我們都能接收好幾個這樣的病例,都是年輕小夥子。急診科醫生說。
兩人一商量,趕緊讓護士抽血化驗患者肌酸激酶、肌酸激酶同工酶、血清肌紅蛋白等。肌酸激酶是比較特異的存在骨骼肌細胞裡面的一種蛋白質,如果它明顯升高了,那就意味著真的是有骨骼肌細胞破壞了。
如果是那樣,那麼診斷橫紋肌溶解那就非常明確了。
在等結果出來前,急診科醫生已經胸有成竹了,這肯定是個肌肉溶解了,剛好患者家屬也趕過來了,得知病情後緊張不得了,急診科醫生說目前懷疑是劇烈運動後出現的橫紋肌溶解,一般來說這個疾病會導致明顯的肌肉酸痛,但患者來的時候就是昏迷了,所以沒辦法得知是否有這個症狀。還有一部分人會有昏迷,尤其是合併低血糖時,更加容易出現昏迷、抽搐,游離在血液內的肌紅蛋白會堆積在腎小管,堵塞腎小管,引起腎功能衰竭.....如果不及時處理,恐怕有生命危險。
不久後,肌酸激酶結果出來了,高達8000U/L,肌紅蛋白也是顯著升高。
急診科醫生電話給ICU醫生,說結果出來了,診斷橫紋肌溶解沒問題了。
立即給予大量補液、維持水電解質平衡、同時給予鹼化尿液治療,目的是為了預防肌紅蛋白堵塞腎小管,減輕腎損傷。同時跟家屬溝通好病情,轉入ICU,進行血液淨化治療。
治療到第3天,患者神志基本恢復正常。
治療到第7天,所有指標都接近了正常。肌酸激酶也幾乎降至正常水平。
沒錯,又是一例橫紋肌溶解的案例。而且相對成功的一個案例,所幸患者事後沒有遺留神志方面的後遺症。
橫紋肌溶解症候群是由各種病因導致橫紋肌細胞壞死後而引起的臨床症候群,如擠壓傷、肌肉過度勞累、感染以及各種代謝性疾病等。導致橫紋肌溶解的病因很多,這裡的小夥子是劇烈運動導致,還有一些人可能是肌肉長時間受壓(比如地震壓迫肢體)、肢體缺血缺氧、病毒感染、某些藥物(比如鎮痛鎮靜藥物、降脂藥物)等。還有人吃小龍蝦導致肌肉溶解。
鍛鍊要適度。鍛鍊前要有足夠的熱身運動,這都是很關鍵的。
祝福大家都有一個健康的身體。也不要因此而害怕鍛鍊,正確的鍛鍊是應該有的。橫紋肌溶解也是少見的,不要因噎廢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