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張曉波的頭七,雖然他和我都是徹底的唯物主義者,我也難免說一些「往生極樂」或「去見馬克思」的話。張曉波生前,我們就多次討論過「祭如在」的問題,朋友之間的生離死別的悵惘,秀才認清紙半張,說與故人聽。最初如晴天霹靂一般的心境,讓我難以為摯友寫下什麼,下面則是紛亂如麻的回首往事中的他。追憶年輕的故人,忍看朋輩成新鬼,向來是人世間最為殘忍的事情之一。張曉波剛剛不惑之年,他的人生大戲精彩的部分尚未充分表演,就已經被心梗無情的截斷。張曉波是個好人,這是群聊、私聊時和告別儀式上絕大多數人給出的共同評價。張曉波的去世,是朋友們的損失,社會各界紛紛從不同的角度表示遺憾,更是小家庭無從接受的悲劇。
張曉波,1980年出生於浙江海寧。在江西求學期間便在「天涯社區」等網絡平臺積極發言。作為「新左派」一路走來,這一路也孤單也從容,畢竟蘇俄、太祖、汪暉等在新自由主義佔據商業媒體和自媒體時代是相對邊緣的敘述方式。世事變遷,更加強了他對於中國歷史和現實的判斷。大學肄業之後,輾轉於浙江、山東、北京、河北,最終定居於北京平谷馬坊。張曉波從一個小鎮青年,上下求索,既有對文史的天問,也擁抱著物質時代的財富。在不同的群眾眼裡,他是不一樣的人,從繼聖學社、新京報書評周刊、新浪歷史頻道、燕郊觀察、經略時評、中信改革發展研究基金會等,他的才華橫溢是向著多個方向釋放的。
很早之前,我就在網絡和報刊上看到他的文字,卻直到燕郊才在現實中結識他。也是因為訂閱他的公號,發現他和其他房產大V都不相同,從來不是盲目的唱多或唱空,他不是多軍也不是空軍,而是以歷史的眼光來看到處於帝都最近的河北小鎮,這個姿勢非常符合我的心意。張曉波磊落坦蕩不做作,有豪俠之氣,有問必答舉一反三,然而也不是多話之人,恂恂如君子也。
熟悉之後很是聊得來,燕郊、京津冀、電影之外,更多的是對歷史和現實的切磋,大到華夷之辨,中到中國和西方的左與右,微如港臺之歸。我們作為個體,如何認識當前這個時代,我最常與張曉波討論的話題,便是如何拉長歷史的時間軸,進行穿越式、周期體驗,如何寄生在歷史角色之上,既要因為了解而同情那個人,又不能被束縛在他所處的小情境中,否則就成了歷史的人質。
何謂大周期、何謂小周期,也是動態辯證中的話題,諸如康雍乾、慈禧曾國藩李鴻章左宗棠、袁世凱盛宣懷、孫中山宋教仁,從晚清到民國條分縷析,得到歷史的結論,那就是只有中國共產黨才能救中國,這是「見山還是山」的第三重境界,「解放」這個詞彪炳千古。在某些時間點,「霹雷手段,才是菩薩心腸」,否則事端糜爛將陷於萬劫不復的境地。如今太多人忘記了三座大山在舊中國造成的板結性問題,給予晚清民國化妝,那是張曉波極為唾棄的「又蠢又壞」的行為。唯物論、辯證法在張曉波這邊,以21世紀學人的眼光,回到中國近現當代史的每一個十年,才能更為真切的得出歷史節點的走向,是值得惋惜喟嘆,還是當浮一大白。事實上,張曉波更多是以不間斷的抽菸來表示談興甚佳。
馬克思·韋伯說「人是生活在自己建立的意義之網上的動物」,張曉波是個勤奮的蜘蛛,跋涉著太多領域,逍遙快活在知識的海洋和判斷的骨架之上。相信未來,相信中國會在不久的未來回到應該的位置。我們曾經多次推演未來的時間點,製造業、GDP、人均值等等各種數據回答,「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中國大敘述接續的是周秦漢唐元明清的傳統,「周雖舊邦,其命維新」並非執念,而是一再發生的中國現實。
張曉波是觀天、繼聖、經略的學者,也是理論聯繫實際的「買房人」。為什麼我稱張曉波為賢人呢?賢,從臤從貝,臣為豎立的眼睛、又為辛勤的手,貝為財富,本意是牢牢掌控錢財的人,引申為多才能的人。子曰「富貴如可求,雖執鞭之士,吾亦為之。」張曉波專注、勤奮、敏感,對於學術和地產都是如此。幾次大手筆高拋低吸,張曉波從北漂一族成為北京別墅的主人,於是將老母從家鄉接到北京,一家三代共享天倫之樂。張曉波多次邀請我到他的別墅去坐坐,作為一個懶人,我終究沒在他生前去拜訪,很是遺憾。這個大房子,「是為書而買的」,這自然是其中一個原因。天若假年,相信坐擁書城的他後半生一邊撰寫學術文章,一邊繼續經營財富。
我和張曉波的友誼升華,是在2016年底,我們對於以燕郊為代表的北三縣樓市的非正常炒作表示非常的不看好後市,無論是從政策、金融的大氣候還是具體的小氣候來看,未來時間內的燕郊都是不可持續的房市,暴漲暴跌必將實現,盲目追高進入的購房者,都要在一定時間內承擔「負資產」的悲催。然而這些話的發出,只能提醒少數人,多數人對於這個看法表示無感,甚至憤怒。2017年初衝高,政策的高壓之下,回落至今,何時再飛躍遙遙無期。張曉波與我即便在這個波段中可以說收穫了一點地產紅利,然而對於更多的同代人和後生們表示同情,畢竟指點他人買賣房子總是極少數人,對於一代代青年人來說他們要直面所處時代的難題。2015年到2017年的「漲房價去庫存」是一出悲喜劇,有人歡喜有人愁。政策的惡與善,在車上的還是吃瓜的,截然不同。張曉波最後一篇公號文章,發表於他因為突發心梗去世當天的凌晨三點半,名為《其實,我以為,20年地產普惠造富,已經結束!》,這是張曉波作為房產大V對行業周期的確認,「樹不能長到天上去」,炒房時代結束了,我們作為歷史長河中的小小人質,必須接受這個安排。
張曉波想搞個場地,類似於單向街、方所之類,這樣可以大家一起做點事,也能夠與更多的朋友和吃瓜群眾嘮嘮嗑。他想讓自己的一分光,參與到更多人的所在,照亮更多的人,往大裡說就是人類命運共同體觀察,這也可以說是對我們那個「金融風暴研究所」的升級。文章和網聊是一種表達,面對面則是別一種接觸,每一種交流方式效果是有差異的。但是這個動議,很難實現,需要很多的資金,也未必有正向的回報。聊著聊著,也暫時不見蹤影。我們討論《教父》《白毛女》《紅色娘子軍》《英雄本色》《悲情城市》《霸王別姬》《英雄》《我不是藥神》《黑豹》等電影,顯然這些電影的藝術性都很強,然而其階級表達似乎更是突出,每個角色的力量都紮根於其所處的階層,他們的生存空間取決於時代以及自我反抗。
最近三年,我們幾乎每一天都在交換對時局觀察和歷史審視的意見。最近這段時間,毫無疑問是香港問題。香港作為一個問題由來已久,糾纏著過往太多的信息和恩怨(尤其是香港作為外資和技術的翹板)。未來最大的痛點還是在於如何社會改造,對此借用《紅色娘子軍》的解決方案來向張曉波告別吧——「你殺了一個南霸天,救得了一個受苦的人,但你不推翻這個制度,你就解放不了受壓迫的人!」香港的難點,說到底還是內部問題,不從內部解決(相信是公私合營的贖買政策吧)是絕沒有出路的,至於是2047年還是什麼年頭,就只有留待未來見證歷史了。「國之大事,在祀與戎。」以後每逢國之大事,我多多少少寫點東西給張曉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