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黎荔
小山重疊金明滅,鬢雲欲度香腮雪。懶起畫蛾眉,弄妝梳洗遲。照花前後鏡,花面交相映。新帖繡羅襦,雙雙金鷓鴣。——溫庭筠《菩薩蠻》
鷓鴣,與杜鵑、鴛鴦、燕子、鴻雁等齊名,歷來為中國古典詩詞所寵愛。這是一種中國南方地區的留鳥,其形如母雞,但個頭要小些,它的背部與腹部為黑白色,腳為黃色或紅褐色。鷓鴣的叫聲十分特別,聽起來很像「行不得也哥哥」(哥哥,哥哥,你別走),叫聲因為稍帶嘶啞,聽起來十分哀婉,給人一種悲戚之感,所以古人常用鷓鴣這個意象表達自己的愁緒。鷓鴣還喜歡雌雄對鳴,一唱一和。古人也常用來比喻夫唱婦隨,男歡女愛,其意類同於鴛鴦。在這首溫庭筠《菩薩蠻》中,末句「新貼繡羅襦,雙雙金鷓鴣」,正是用來反襯上闕女子的鬢髮零亂、懶起梳妝——真是無限傷心,溢於言表。鷓鴣雙飛,象徵了愛情的甜蜜美滿,與獨守空閨的現實形成了強烈對比,更烘託出了這無可排遣的孤獨與落寞。
在中國古典文化中,鷓鴣已經不是純客觀意義上的一種鳥了,鷓鴣啼處,是離別,是悲情,是相思。因鷓鴣叫聲擬音為「行不得也哥哥」,鳴聲悽切,充滿了離愁別緒,你說旅人離鄉本就感懷萬千,再聽到這樣的叫聲,更喚起了心中無限的惆悵。千百年來,鷓鴣的鳴聲,響在深山秋草處,響在夕陽古道中,響在衰柳長堤下。「行不得也哥哥」,這是斷腸人聞之心驚的斷腸之聲。它們在哀求,不能去啊,哥哥,前方有荊棘,有險灘,有狂風,有暴雨,有世事茫茫的別離,有無邊無際的相思……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鷓鴣一聲鳴,泣血啼淚,變成了遷客騷人悲傷的文筆,變成了鷓鴣天這樣的秀雅詞牌,變成水墨畫上一隻憂傷振翮的鷓鴣。在古人眼裡,鷓鴣是一種有靈性的動物,它們已經是古人靈魂的一種寫照,是古人情思的一種寄託。
鷓鴣主要生活在南方,它們喜暖怕冷,喜歡沙浴,喜歡陽光。記得小時候,我經常看到鷓鴣在竹叢或灌木叢裡奔跑或撲楞,身子滾圓,尾巴短促,一對白眼圈格外耀眼。後來北上求學,很多年來,我都沒有看到過鷓鴣的蹤影了。不過,倒時常在唐詩宋詞裡與它們邂逅。它們大抵都與一個「愁」字緊緊地聯繫在一起。鷓鴣進入詩詞,成為悲情與愁緒的意象,也許因為古代南方是謫貶犯人的蠻夷之地。那些從北方背井離鄉,來到荒僻的南方的官員,聽到南方的這種鳥的啼鳴,北望千山之外的故土,想到自己的流離身世,會覺得格外地傷感。這一類謫貶兼思鄉的「鷓鴣詩」很多,鷓鴣的意象多與旅途勞頓,客店他鄉,滋生出綿長的鄉愁有關。白居易有一首《山鷓鴣》:「山鷓鴣,朝朝暮暮啼復啼,啼時露白風悽悽……爾本此鄉鳥,生不辭巢不別群,何苦聲聲啼到曉。啼到曉,唯能愁北人,南人慣聞如不聞」,極其生動地將北方人聽到鷓鴣聲時的悲哀心情描繪出來。
而我是南人北來,同樣山高路遠,煙水茫茫。在這黃沙之地,回望多霧多雨多鷓鴣的南方。綠綠山坡下,清清溪水旁,芳菲將歇,鷓鴣啼叫在草木深處,一聲聲只道行不得也,一聲聲只道不如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