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哈德遜河谷醫院-彩繪玻璃 攝影/然潘
在社交媒體上，你可能刷到過一些廢棄建築的照片。破碎的窗戶、脫落的牆皮、鋪著厚厚灰塵的桌子，印著水漬的床墊，這些照片一眼看上去，像是拍攝於人類消失之後的世界。
拍攝這些照片的人，他們為了避免被保安發現，會像夜行動物一樣，出沒在城市角落的廢墟，捕捉最不被人留意的畫面。這些人把自己稱之為城市探險者。
今天的講述者潘然就是這樣一位城市探險者。她叫潘然（網名：然潘），現在定居在加拿大的多倫多，但她主要去探險的地方都在美國。2016 年的聖誕節前，潘然第一次獨自開車去美國探險，從此一發不可收拾。
故事FM ❜ 第 221 期
/講述者/ 然潘 /主播/ @寇愛哲
/製作人/ @寇愛哲
/聲音設計/ @孫澤雨
/BGM List/
01. Brian Reitzell - Salim Waits
02. Brian Reitzell - Salim and Jinn
03. You and Me
04. 山岡晃 - Never Forgive Me
05. Moby - LA2
06. Brian Reitzell - Bilquis Gets to Work
07. Hans Zimmer - Half Remembered Dream
08. Richie Hawtin - Ethnik
09. Daniel Rosenfeld - Haggstr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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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是本期故事的文字版—
請配合上方音頻食用
1. 在火車墓地過夜
第一次去的地方是火車墓地，那兒有很多退役了的電車和火車，是一個喜歡電車和火車的老爺爺搜集來的，他本來想將它們修復完了以後做一個博物館，但沒有實現。
我到了那個小鎮上，去酒吧吃飯，當地人很少看見中國人，就好奇地問，「你是來幹嘛的？」
我當時沒經驗，就照實說了。然後他們告訴我，「火車墓地有一個管理員，脾氣不太好，你要是進去不小心被撞見，他可能會揍你。」
我心想，乾脆帶個帳篷進去，一次性把夜景和日出都拍下來，能減少撞見他的機會。
結果第一次進去就碰見了那個管理員，典型的美國老頭模樣，看起來五六十歲，喝得醉醺醺的。
我跟他說，「我從多倫多開車開了六七個小時過來，就為了拍這些火車。」他說，「噢，好吧。」就帶我進去了。
他把倉庫門打開，給我展示了一圈。幾十列車首尾相接在一個密林裡，就像機械蜈蚣一樣，場面非常壯觀。
■ 火車墓地 攝影/然潘
那天我一個人在火車旁邊扎帳篷過了夜，睡得不是很踏實，總感覺有東西要爬進來。明明是身處大自然的環境裡，旁邊卻那麼多體積龐大的後現代的人類造物，這種矛盾感也很奇妙。
第二天見到那個管理員，他還是醉醺醺的，我想對他表達一些感謝之情，於是和他握手的時候在手心藏了個五美元，他鬆開手一看就笑場了，我覺得特別不好意思。
■ 火車墓地-夏 攝影/然潘
■ 火車墓地-秋 攝影/然潘
■ 火車墓地-冬 攝影/然潘
■ 然潘在火車墓地 攝影/然潘
2. 百年前的精神病院
後來玩得多了，我也在社交網絡上發了很多關於廢墟的照片，因此認識了不少志同道合的人，就約著一起去探險。
美國紐約州的哈德遜河谷醫院就是和朋友一起去的，它原來是個精神病院，廢棄了很多年。
■ 哈德遜河谷醫院-淹沒在叢林之間 攝影/然潘
■ 哈德遜河谷醫院-長滿苔蘚的病床 攝影/然潘
進入醫院的方式很特別，是從一條小溪走進去的。朋友有經驗，撲通一下就跳進水裡，我穿著個牛仔褲和匡威鞋，跟著他也跳了進去，水大概到膝蓋的位置。
精神病院像一個校園，有很多棟不同的建築，我們走了六七個小時才走完兩棟。
以前的樹已經長成了樹林，很多動物生活在裡面，我們在樓與樓之間還遇上了幾頭鹿，有一頭鹿一直盯著我看，我也盯著它看，那一刻產生了了跟大自然連接的奇妙感。
這個醫院其實很美，因為建於19世紀，有很多彩繪玻璃窗戶。我們走到一個有三扇窗戶的房間，從房間到地下三層，有一個像是被什麼東西砸開的大洞。
房間裡長滿了苔蘚，人類終於消失了，擺脫人類控制的植物伸到了建築之內，我當時寫了這麼一句話，「整個過程像是生活中的一道時間裂縫，我順著這條裂縫滑入一個奇妙的人類消失後的未來世界。」
我後來查了一下，這個醫院的主建築叫做 Kirkbride Building，是一個名叫 Thomas Kirkbride 的醫生倡導設計的。他想通過這種方式，讓精神病人多接觸大自然。不過他這個方法好像不太行，按照這個理念建的精神病院在美國有一百多個，後來全都荒廢了。
■ 哈德遜河谷醫院-破裂的走廊 攝影/然潘
3. 寂靜嶺沒有警察
美國五大湖區有一個別名叫 Rust Belt，鐵鏽地帶，過去這裡是重工業區，遺留下來很多金屬，廢墟非常多。
去年秋天，我一路北上，往鐵鏽地帶開，手機信號一會兒出現一會兒消失，因為那邊根本沒有人住。
開了幾個小時才見到一輛車，十幾公裡才有一個農莊或者連農莊都沒有。越往北，人類的痕跡就一點一點地從大地上被抹去，整個感覺特別孤獨。
■ 華盛頓特區綜合醫院-精神病分區 攝影/然潘
電影《寂靜嶺》的發源地就是 Centralia，一個煤礦小鎮，當時廢棄的原因是一個工人燒垃圾的時候不小心有一片燃燒著的垃圾飛入了地下室，把整個地下的煤礦給點燃了。因為燃燒，空氣中有毒素，這個地方不再適合人類生存。無論是截斷還是填埋都無法將火撲滅，預計還能再燒 250 年。
因為地下在燒，地面上也出現了很多坑，曾經 Centralia 有個小男孩差點掉進去被燒死，還是被救出來了。那邊的動物也基本上死的死燒的燒，走在路上看見一個鹿頭冒在地面，身子卻在下面被燒熟了，還是挺恐怖的。
我去過兩次 Centralia，說是一個鬼鎮，其實還有不到十戶人家在住，成了「釘子戶」。美國政府為了讓他們搬走，把那邊的郵編都取消掉了，甚至在地圖上除了名，路牌也被抹去。
很多人因為電影《寂靜嶺》而去到小鎮，有時候還會從住戶的房子上掰走一塊木頭，想留作紀念，住戶對他們很惱火，但也沒有什麼辦法，因為那個鎮子上已經沒有警察了。
■ 聖卡瑟琳醫院-手術室 攝影/然潘
■ 聖卡瑟琳醫院-教堂 攝影/然潘
4. 城市中心的廢棄地下鐵
2018 年春天，我去了美國紐約州的羅切斯特市，在那兒的市中心，有一條被廢棄了半個多世紀的地鐵。
這條地鐵從 1927 年開始正式運營，4 年後，經濟大蕭條，1931 年紐約鐵路公司宣布破產。所以直到現在，羅切斯特市中心的高樓大廈底下就這樣荒廢在那裡。
■ 羅切斯特地鐵入口 攝影/然潘
我站在入口，背後是人類世界車水馬龍的聲音，面前異常安靜，陣陣涼意一波一波地往外蔓延。我一扭開手電筒，天花板上的蝙蝠轟地一下整片飛起來，往裡飛。
蝙蝠一飛，涼意撲面而來，就像面對著一張馬上要將我吞掉的大嘴。我回頭看了一眼，快要日落了，然後就開始往裡面走。
越走越嚇人，手機信號一步步消失，從 LTE 變成 3G，然後變成 NO SERVICE，當時我給手機截了個屏，晚上 7:47，我感覺跟頭頂上的人類世界的最後一絲連接徹底消失了。
前面是黑暗，後面也是黑暗，左右還是黑暗，如果我在原地連續轉幾個圈，就根本分不清方向了。
太安靜了，我突然耳鳴起來，空氣的聲音，呼吸的聲音，所有聲音開始慢慢放大。我不知道是幻聽還是真的，我聽見特別遠的地方在滴水，「嘀嗒、嘀嗒」，還有小動物肉體或皮毛和水泥牆壁摩擦的聲音。只有一件讓人放心的事，我聽不到別人的呼吸聲，至少這裡面沒有別人。
隧道原本全長 17 公裡，但填埋工程很早就開始了，從兩邊縮到 8 公裡，我看到盡頭有填埋用的土從地上蓋到天花板時，就打道回府了。
地下交通退行其實是個全球趨勢，不光是北美。有一句城市探險圈的話說，「如果全球的幽靈地鐵站有大本營的話，那這個大本營就在英國倫敦。」倫敦地下有 40 座廢棄的幽靈地鐵站，比所有歐洲國家加起來的都要多。還有一個特別有意思的現象，中國是地下交通退行這種趨勢的唯一例外。
■ 水牛城中央車站-日出 攝影/然潘
5. 廢墟的迷人之處
探索廢墟，讓我感覺像穿越到了幾千年以後，人類已經全部從地球上消失的未來，但同時又感覺像穿越回了這個地方剛被廢棄的時候。
因為一般情況下，廢棄之後這個地方會整個被塵封，所以裡面一些巨幅的或者其它東西還原封不動地在那裡放著。
■ 猶太百年歌劇院 攝影/然潘
■ 雙層劇院 攝影/然潘
比如有一回我去了一個廢棄劇院，檢票臺上的戳都還停留在當年的日期，仿佛前面剛蓋完一個人的戳，然後大家就突然全部撤離了，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就像世界末日或大災難爆發，一停就是幾十年、幾百年、幾千年。
就像時間流逝得既快又慢，忽然所有人都走了，地方卻保持原樣快進到了幾千年以後。
■ 時間膠囊民宅 攝影/然潘
還有一次去一個民宅，衣櫃裡掛的衣服、床鋪上的東西、沙發、廚房裡的物品全部原封未動，更神奇的是，他的柜子裡放了一箱柯達八毫米的膠片，記錄了他們的家庭影像。
我隨便扒拉出來兩個看，一個是 1979 年，家裡新添了一個小嬰兒，小嬰兒學走路的錄像帶。還有一個是 1975 年，全家去夏日度假時的錄像帶。
本應是非常寶貴的東西，不知道為什麼全部都沒有帶走，我就像不小心打開了他們留下的時間膠囊。
6. 廢墟探險指南
不要帶走任何東西
對城市探險者來說，這算是一條行規。如果你看見一個東西特別好然後帶走了，那後面再來的人就看不見了。
雖然整個地方廢棄了，但不代表這些東西是沒有主人的，比如民宅就有可能是主人生活不能自理，被送進醫院或護理院之類的。如果是教堂或劇院，其實是屬於政府的，不問自取無論如何都算是偷。
在國外，進入這些地方就是違法的，如果你拿著一個東西出來被警察抓住，那警察就可以以偷竊的罪名起訴你。如果身上被搜出塗鴉工具之類的，那就是破壞公物。
防護
最好穿厚底靴，穿長褲長袖，以防被刮傷，戴手套防止割傷。
口罩要記得戴，廢墟年久失修，它的保溫層會洩漏，裡面的石棉吸入後對肺很不好。
帶手電，防止看不清。
我後來有一回去火車墓地，覺得自己是個老手了，掉以輕心，一腳踏穿一個地板，一條腿陷了進去，木板連接處的金屬從我的膝蓋劃到屁股之間，褲子和腿都劃爛了。記得要保護好自己。
■ 甲殼蟲墓地 攝影/然潘
不要透露地點
儘量不要在網上暴露地點，有一些人喜歡去破壞，破壞得輕可能只是砸玻璃，破壞得重就是縱火犯了，這種人叫「 Arsonist 」，一種特別的愛好，喜歡燒東西玩。
不透露地點也算是蠻關鍵的保護廢墟的一種措施吧。
準備一些零錢
在廢墟附近會碰見一些人，好人壞人都有，一般情況下他們就是想跟你要點錢。我一般會在身上放個五塊十塊的，他們要是要，就給他們。
不能給完就跑，一邊給還要聊上兩句，他們有時候也對你好奇，基本上都是正常人，我沒碰到過神經特別不正常的。
如果特別害怕，可以在包裡放一個防狼噴霧。但是不能帶武器進入這種地方，一旦被抓，在美國就算是國家級重罪了。
提示：城市探險畢竟還是有法律和安全風險的活動，如果你真的想去體驗，請先確保不會給他人帶來麻煩，給自己帶來傷害。
■ 密西根蘇必利爾湖-挖泥船 攝影/然潘
* 本期圖片由講述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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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 | 幸倍 運營 | 劉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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