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伏玻璃「告急」幕後:需求暴增、指標難拿、擴產受限

當前光伏玻璃供不應求的直接原因在於市場終端需求一時過於集中。（視覺中國/圖）

光伏玻璃，是光伏組件板的「外套」——陽光照射在光伏組件板上，通過光電效應轉換成電能，覆蓋在組件板上的正是薄薄的光伏玻璃。目前行業主流3.2mm光伏玻璃，厚度接近4張銀行卡重疊。

按慣例，每月底，光伏產業鏈中遊的組件企業會與上遊光伏玻璃供應商商議供貨價格，但眼下議價機制已失效。「我們公司的訂單都排到年底了，現在都沒玻璃賣了，也就不接受報價了。」 從業12年的張培成告訴南方周末。他目前是一家光伏玻璃企業的銷售主管。

光伏玻璃供不應求，光伏組件企業急了。

「當前的光伏產業卻恰恰因為玻璃產能短缺造成整個產業鏈的減產，甚至停產。光伏產業發展已然陷入『困局』……」2020年11月，東方日升新能源股份有限公司、晶澳太陽能科技股份有限公司、晶科能源有限公司、隆基綠能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天合光能股份有限公司、阿特斯陽光電力集團6家光伏組件企業發出聯合倡議書，呼籲政府有關部門給年終「搶裝潮」降溫，放開光伏玻璃產能擴張限制。

倡議書指向的，正是工信部門的新政策。2020年初，工信部明確將光伏玻璃納入相關產能置換政策管理中。整個平板玻璃行業的產能被限制在既有範圍，新建產能需以退出產能為前提，光伏玻璃廠商如果想增加生產線，必須拿到平板玻璃行業裡退出市場的產能作為指標。

供應緊張並非產能政策引起

光伏玻璃有多緊俏？2020年7月到10月，4個月裡，3.2mm鍍膜光伏玻璃均價從每平方24元漲到50元，價格翻了一番。即便如此，依然供不應求。

聯合倡議書中，光伏組件企業自稱身陷困境，屬「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由於玻璃產能嚴重『掉隊』，組件總供應量嚴重不足，光伏組件企業已普遍出現大規模的交付延期現象。」

限制光伏玻璃產能擴張的，是《水泥玻璃行業產能置換實施辦法》（以下簡稱《辦法》）。2020年1月，工信部原材料工業司以問答形式對產能置換政策進行細化和完善，形成《水泥玻璃行業產能置換實施辦法操作問答》，明確將光伏玻璃納入產能置換項目範圍。10月，工信部就《水泥玻璃行業產能置換實施辦法（修訂稿）》徵求意見，光伏玻璃、汽車玻璃等工業玻璃原片項目確認在列。

修訂後的《辦法》要求，嚴禁備案和新建擴大產能的水泥熟料、平板玻璃（含光伏玻璃、汽車玻璃等工業玻璃原片）項目，確有必要新建的，必須實施減量或等量置換，制定產能置換方案。這意味著，平板玻璃產能將被限制在既有規模內，光伏玻璃產能增加，須以其他類型平板玻璃相應產能退出為前提。

表面來看，《辦法》細化修訂與光伏玻璃漲價在時間上重疊，似乎直接相關，但張培成告訴南方周末，《辦法》修訂更多影響的是未來市場，並非當前玻璃供應緊張的主要原因。

光伏行業協會專家陳壽接受南方周末採訪時表示，當前光伏玻璃供不應求的直接原因在於市場終端需求一時過於集中。「需求集中的原因有兩個，一個是疫情影響，光伏項目建設集中在下半年開工，一時間對光伏組件的需求增大。另一個原因是今年6月份，2020年光伏發電項目國家補貼競價結果發布，這些項目需要在2020年底前全容量建成併網才能享受相應補貼。」

一名光伏項目業主公司負責人向南方周末證實，其公司2020年4月才整體復工，下半年集中了全年六成以上的工程量。

下遊需求旺盛，對上遊組件、電池、玻璃等均會發出強烈需求信號，為何偏偏光伏玻璃產能告急？ 「組件、電池等主產業鏈產能彈性比較強，擴產速度比較快，但玻璃的投產周期較長，在市場需求旺盛時，很難快速應對需求爆發進行增產調整，因此供需一下子失衡，價格持續上漲。」 陳壽說。

建設成本將增約50%

陳壽介紹，光伏玻璃生產線從投資建設到實際達產所需時間約18個月。

建設周期長，源於環保監管的嚴格。光伏玻璃屬於平板玻璃，根據《固定汙染源排汙許可分類管理名錄 （2019 年版）》，平板玻璃項目實行排汙許可重點管理。排汙許可的發放流程嚴格且複雜，生產廠商辦理許可需至少半年。

「建窯爐、拿指標、點火是光伏玻璃項目建設的三個重要節點。」張培成說，「建窯爐因受環保政策限制，周期長，現在《辦法》修訂又給拿指標增加了難度和成本。」

早在2017年12月，工信部發布《水泥玻璃行業產能置換實施辦法》。張培成透露，光伏玻璃屬於平板玻璃的一種，但在2018、2019年的實際執行中，更多受到《辦法》約束的項目是採用漂浮法生產的浮法玻璃，而光伏玻璃生產工藝為超白壓延法，部分地區項目擴產要求並沒有那麼嚴苛，「之前各地執行標準不一，有的比較寬鬆」。

2020年《水泥玻璃行業產能置換實施辦法操作問答》和《水泥玻璃行業產能置換實施辦法（修訂稿）》先後明確將光伏玻璃項目納入，各地監管部門在執行政策過程中亦不再將光伏玻璃視為例外。

據張培成估算，如果嚴格按照修訂後的《辦法》執行產能置換，光伏玻璃項目建設成本將增加約50%，主要用於購買既有平板玻璃產能指標。

2020年9月，瀋陽耀華玻璃有限責任公司平板玻璃產能指標在網絡司法拍賣平臺上公開進行拍賣，起拍價2432萬元的800t/d平板玻璃產能指標，最終以1.3288億元成交，折合16.61萬元/噸，創下指標成交價新高。而買家信義玻璃（營口）有限公司經營範圍正包括光伏玻璃生產。

受限於長周期，光伏玻璃生產商會進行市場預判，提前布局項目建設。《中國建材報》報導指出，截至2020年9月底，全國共計超白壓延玻璃114座熔窯，245條生產線，產能32580t/d，其中在產熔窯48座，164條生產線，產能28320t/d。對於在建的81條生產線，如果拿不到產能置換指標，則無法點火生產，直接影響後續光伏玻璃產能增加。

產能置換或實施差別政策

在陳壽看來，光伏玻璃不同於汽車、建築等其他類型的平板玻璃。「其他類型的玻璃由於終端需求減少確實存在產能過剩的情況，但光伏市場還在不斷增長，帶動著對光伏玻璃產能的需要。」

2020年9月，光伏玻璃行業上市企業中國南玻集團股份有限公司在答覆投資者時表示，全球光伏裝機量近10年保持15%以上的增量遞增，隨著光伏建築一體化、雙玻組件和超薄面板的滲透率不斷提升，光伏玻璃市場需求量將進一步擴大，預計未來光伏玻璃市場會持續走好。

「光伏設備製造行業市場化程度較高，大部分的投資主體是民營企業，在投資擴張中相對理性，我個人認為放開光伏玻璃產能限制，也不太可能出現產能極端過剩的情況。」陳壽分析，「另外，一定程度的產能過剩，可以促使市場充分競爭，企業加大技術研發，淘汰落後產能。」

陳壽透露，光伏行業協會最早在2020年4月已察覺供應鏈可能存在問題，已提交相關報告給政府主管部門，在6月份市場信號較強烈時也做了一些疏通工作，而到了9月份光伏玻璃出現供應短缺、價格暴漲情況時，協會曾向主管部門做了詳細匯報，組織相關企業和行業專家舉行座談會，就《辦法》修訂提出建議。

不過，工信部門對於放開光伏玻璃產能持謹慎態度。

目前，國內光伏玻璃在建和擬建產能主要集中在安徽和廣西。就在2020年，十三屆全國人大代表、現任安徽省滁州市委副書記、市長許繼偉曾就光伏玻璃行業實施產能置換提出相關建議。10月26日，工信部發布對其建議的答覆，表示按照現行的產能置換政策，新上光伏玻璃項目也必須開展產能置換，這一政策對於促進近年來光伏玻璃健康發展起到了重要作用。「根據行業機構數據統計，截至2019年底，我國光伏玻璃熔窯52座，日熔量27500t/d，產能利用率84%，國內產能約佔全球產能的90%，現有光伏玻璃產能可以滿足全球光伏產業市場需求，行業運行整體良好。」答覆指出。

在聯合倡議書發出後，光伏玻璃產能政策成為行業關注焦點。11月9日，工信部相關負責人回應《財經》雜誌表示，工信部正在修訂《水泥玻璃行業產能置換實施辦法》，將實行有保有壓的置換政策，研究對有資源、有市場的中西部地區光伏玻璃項目產能置換實行差別政策，同時鼓勵普通浮法平板玻璃企業轉型生產光伏玻璃，有序推動光伏玻璃產能增加。

市場研究機構集邦諮詢預估，直到2021年第一季度，光伏玻璃供給缺口仍然存在，價格仍將維持在高位，但政策的調整有助於平穩供給缺口，長期供應將得到保障。此外，結合各公司的產能及生產規劃，2022年上半年光伏玻璃供需形勢或將得到緩解。

中國循環經濟協會可再生能源專業委員會執行秘書長李丹則建議，政策制定者應平衡匹配供需關係，在放開過程中加入調控和監督手段。「放開是大方向，市場是最經濟有效的手段。但產能的放開就像開閘，也要防範開閘一瞬間衝擊過大，政府和行業應做好產業方面的基礎性研究。」

（應採訪對象要求，文中陳壽為化名。）

南方周末特約撰稿 黃詩柰 南方周末實習生 陳潔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