鴆鳥是一種令人談虎色變的鳥,南宋學者羅願所著《爾雅翼·釋鳥》篇中總結了前人關於鴆鳥的形形色色的傳說:「鴆,毒鳥也,似鷹,大如鴞,毛紫黑色,長頸赤喙,雄名運日,雌名陰諧。天晏靜無雲,則運日先鳴;天將陰雨,則陰諧鳴之。故《淮南子》雲『暈日知晏,陰諧知雨』也。食蝮蛇及橡實,知巨石大木間有蛇虺,即為禹步以禁之。或獨或群,進退俯仰有度,逡巡石樹,為之崩倒,蛇虺無脫者。」
虺(huǐ),毒蛇;禹步,跛行,一瘸一拐地行走,傳說夏禹治水積勞成疾成了跛子,故稱「禹步」。「雄名運日,雌名陰諧」,簡直是一對雌雄殺手!除了這兩個稱謂之外,鴆鳥還稱作同力鳥,羅願接著寫道:「或曰取蛇虺時,呼同力數十聲,石起蛇出,故江東人呼同力鳥;或曰禁蛇之聲如以手荅腰鼓。大率蛇入口即爛,矢溺著石,石爛如泥。」
鴆鳥屎尿的毒性連石頭都能夠腐爛,可謂劇毒。羅願繼續寫道:「古人以其羽翮歷酒中,則能殺人,謂之鴆酒。」「翮(hé)」也指羽毛。
鴆酒中毒後的症狀是什麼樣呢?清代醫家陳士鐸所著《辨證錄·中毒門》中有詳細的記錄:「人有飲吞鴆酒,白眼朝天,身發寒顫,忽忽不知,如大醉之狀,心中明白,但不能語言,至眼閉即死。夫鴆毒乃鴆鳥之糞,非鴆鳥之羽毛,亦非鶴頂之紅冠也。鴆鳥羽毛與鶴頂紅冠皆不能殺人,不過生病,惟鴆糞則毒。此鳥出於異國,異國之人,恐言鳥糞,則人必輕賤,故但名為鴆,以貴重之也。此鳥非蛇蠍不食,故毒勝於孔雀之糞。孔雀之糞衝酒飲之,有死有不死,鴆酒飲之則無不死矣。蓋鴆毒性熱而功緩,善能閉人之氣,所以飲之人即不能語言。發寒顫者,心中熱也,心脈通於眼中之大眥,心熱則目必上視。眼閉而死者,心氣絕而目乃閉也。」「眥(zì)」指眼眶,心熱能夠順著經脈直通到眼眶。
按照陳士鐸的說法,有劇毒的乃是鴆鳥的糞便,不是羅願所記載的鴆鳥的羽毛。更有趣的是,鴆鳥之毒可解,而解毒的方式極其奇特,羅願寫道:「凡鴆飲水處,百蟲吸之皆死。或得犀牛,蘸角其中,則水無毒。此鳥與犀相伏。今南方山川有鴆處必有犀。」
中國歷史上用鴆酒殺人的事件要遠遠追溯到春秋時期。據《國語·晉語》記載,公元前656年,晉獻公的寵妃驪姬企圖謀殺太子申生,「乃寘鴆於酒,寘堇於肉」。寘(zhì),放置;堇(jǐn),烏頭,有毒。結果狗吃了肉,死了,小臣飲了鴆酒,也死了,太子申生趕緊出逃。
鴆鳥因為太過恐怖,而且常常被別有用心的野心家用作實施陰謀詭計的工具,因此歷朝歷代都嚴令不準產於南方的鴆鳥過長江。據《晉書·石崇傳》載:西晉著名富豪石崇年輕的時候,擔任「南中郎將、荊州刺史,領南蠻校尉,加鷹揚將軍」。在荊州時,石崇有一次「得鴆鳥雛,以與後軍將軍王愷。時制,鴆鳥不得過江,為司隸校尉傅祗所糾,詔原之,燒鴆於都街」。
石崇偶爾得到了鴆鳥的幼雛,為了巴結晉武帝的舅父、後軍將軍王愷,將鴆鳥的幼雛獻給了住在首都洛陽城裡的王愷,結果監察官傅祗上書彈劾,因為牽涉到外戚王愷,此事不了了之,只是將鴆鳥的幼雛在街頭燒死了事。
「時制,鴆鳥不得過江」,一隻小小的鴆鳥,竟然讓整個朝廷如臨大敵,可見其劇毒!
「飲鴆止渴」這個成語出自《後漢書·霍諝傳》。東漢時期,霍諝的舅舅宋光被人誣告擅自更改皇帝的詔書,結果宋光被下獄拷問。霍諝此時才十五歲,挺身而出為舅舅辯護,給負責此案的大將軍梁商寫了一封辯護書,其中寫道:「光衣冠子孫,徑路平易,位極州郡,日望徵辟,亦無瑕穢纖介之累,無故刊定詔書,欲以何名?就有所疑,當求其便安,豈有觸冒死禍,以解細微?譬猶療飢於附子,止渴於酖毒,未入腸胃,已絕咽喉,豈可為哉!」
附子是一種多年生草本植物,葉、莖、根都有毒,尤以根毒性最大,因此霍諝以附子和酖毒作比,「酖」通「鴆」。霍諝這段話的意思是:「宋光出身仕宦之家,仕途順利,如今已身居地方政府的高官,升官入朝指日可待,而且他的個人品德也沒有任何缺陷。這樣一個人,即使對皇帝的詔書有所懷疑,也肯定會採取一種非常穩當的辦法來解決此事,怎麼可能冒著死罪更改詔書呢?這就像用附子來充飢,喝鴆酒來止渴一樣,還沒有進入腸胃,剛到咽喉處就毒發身亡了,怎麼可能有人傻到這麼做呢!」這番道理說動了梁商,於是赦免了宋光。
鴆酒「未入腸胃,已絕咽喉」,無怪乎人們談「鴆」而色變,因此李時珍在《本草綱目》中聳人聽聞地寫道:鴆鳥的毛「有大毒,入五臟,爛殺人」。東晉葛洪所著《抱樸子·嘉遁》中也提到:「咀漏脯以充飢,酣鴆酒以止渴也。」「漏脯」指隔宿的幹肉,古人認為這種肉有毒。從此之後,「飲鴆止渴」就固定為今天我們所使用的成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