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人即地獄——目光奴役:美杜莎的目光所及皆會被石化——觀察導致波函數坍縮:從如去如來的無相混沌態緣起為單一確定的經典態——萬法唯識:「坍縮發生在被意識接受的時刻」——睽睽眾目下,誰還是真己?怎樣是實相?——「你」是「誰」?「你」從哪裡來?「你」到哪裡去?
有個被引用得有點發黴了的故事。某天,祖孫二人牽著毛驢去趕集。剛出村口,就遭到路人鬨笑:「嗬,瞧這倆傻呆,有驢子不騎,都走路。」爺爺一聽,覺得在理,就讓孫子去騎毛驢。走了一陣,又有路人說了:「嗬,這孫子真沒良心,自己騎毛驢,讓爺爺走路。」孫子聽了,心裡不是滋味,趕緊下來,換了爺爺去騎。又過了一陣,又有路人指指點點:「嗬,這爺爺真沒心肝,自己霸著毛驢,讓小孫子走路。」爺爺聽了,心裡過意不去,就叫孫子一起上來騎。祖孫倆屁股還沒捂熱,路人都叫起來了:「嗬嗬,一頭毛驢兩人騎,什麼世道呀。可憐的毛驢!」驢背上的一老一少聽了,更加不安,趕緊都下來了。孫子犯了愁:「這可怎麼辦呀?」爺爺聽罷,嘆口氣說:「得了,乾脆還是讓毛驢來騎我們吧。」於是把毛驢綁了,祖孫倆用扁擔扛著,繼續趕路。正「嗨喲」、「嗨喲」上了一座木橋,路人見了,大聲鬨笑起來:「呵呵,人不騎毛驢,毛驢騎人,你說稀奇不稀奇?」路人這麼一大笑,祖孫倆心都慌了。驢子也受了驚,猛一掙揣,「撲通」一聲栽到河裡去了。雖是一則笑話,卻深刻地反映了我們在日常生活中習焉不察的一種現象——「羊群從眾效應」。因易受輿論環境心理暗示,尤其是權威人士的影響而習慣以他人為定向並從中獲得標準,陷入一種「場依賴症」。
「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我們常常說,走自己的路讓別人說去吧,可是更多的時候,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很難,世界上的很多人在意的不是自己眼中的自己,而是他人眼中的自己。誠如尼採說的,「幾人能走自己的路而不改其志、憑人家去說而無動於衷呢」?有幾個能逸得出勒龐意義上的「烏合之眾」的集合?幾個能不被角色或定位所綁定而道得出「我與我周旋久寧作我」?沒於眾人就是「存而不在」,「成為人就是成為個人」。但為什麼不願意有自我?鶴立雞群,八面受敵。俄國思想家舍斯託夫認為,當一個人與大眾一起行動思考,他會感受到牢靠,人云亦云與墨守成規裡有種安全感,這就是「合群的自大」的最終和最得意的誘惑。為了免被眾沫淹死,人們往往不會去「冒天下之大不韙」,而只會「隨大潮」,成為一群所「思」所「信」皆灌輸的、極易引發「多數人暴Z」的「烏合之眾」——「彼何人斯?其為飄風」,又像「湍水」,「決諸東方則東流,決諸西方則西流」。。。
著名的存在主義哲學家薩特在1944年發表了一部著名的哲理戲劇《禁閉》,劇中三人最後都發現:「用不著硫磺、火堆、鐵條——地獄,就是他人!」「每個人都可以自由選擇成為你自己」「活出自己的風採」是存在主義的思想核心,薩特的「他人即地獄」論一出便引起了廣泛的討論。他對這句話的解釋是:太依賴於他人對自己的判斷,太在乎別人的看法,「一屁過江來」,那麼,他人對於我可能就是煎熬的地獄。世上有許多人就處在這種地獄般的境況中。薩特認為:從視覺的角度來說,當我作為一個單獨的個體看外界即「你在橋上看風景」時,世界向我聚攏,我是世界的中心,我完全自由,我是主體,這就是薩特所謂「主體我」。而當我發現我被他人凝視即「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時,我則成了他者,我在他人的目光下變質了,也就是一種異化或物化,一種被目光奴役即對「我」這個主體的自由性和超越性的褫奪,於是「主體我」成了「對象我」,於是「我」就像薛丁格假想箱裡的貓,「其死活(即量子力學所謂『波粒二象性』)端決定於被看的狀況」,於是由我的目光建立起來的那個「我的世界」崩潰了,這就是所謂他人即地獄。
「人的本質不是單個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現實性上,它是一切社會關係的總和。」一個社會化的人,似乎只有得到別人的肯定才能證明自己存在的價值。為此,在與他人的交往中便常常違心地改變自己,以博取他人的讚許。於是,自己因「他人的目光」而痛苦地扭曲,「他人」便成了自我不願意去卻不得不去的「地獄」。反之,「天堂就是孤獨或隔絕。」如果孤獨的生活,沒有人能夠成為「人」——是我們互相使對方成為了「人」。我們的人性是其他人「傳染」給我們的。作為人類而言,我們是這種社會傳染的產物。彼此暴露在他人的目光下,每個人無時不在他人的目光中存在並受到審視與監督,這種目光的注視是永恆不可逃避的:「何必用烤架呢,他人就是地獄!」《禁閉》的深刻含義和深遠影響已遠遠超出了戲劇範疇。「他人的目光」就是刑具和烈火——薩特認為,人總是把「他人」看成一個客體,而不是跟自己一體的主體,這就粗暴地剝奪了他人的主觀性、個體性,把活生生的人變成了「物」。他人的目光不僅把「我」這個自由的主體變成了僵化的客體,而且還迫使「我」按他們的看法來判定自己,修改自己。當然,「我」對別人也是這樣。「我努力把我從他人的支配中解放出來,反過來力圖控制他人,而他人也同時力圖控制我。」據說「群眾最大的特色就是喜歡言不及義地閒扯」。一個人若總是「於是是非非之中,倚枯附朽,如大末蟲之見物則緣,若狂犬之聞聲則吠」,一味地活在他人的意見裡,把自己的大腦「作為他人思想的跑馬場」,並以他人的眼光來剪裁自己的人格。——或者用海德格爾的語詞說,為了在與常人「共在」的存在狀態中尋求安寧,「親在」怯於或放棄了選擇個性的種種可能性,喪失了個體的獨立性,不敢正視人生,以此來逃避本真的存在——那麼,儘管心靈在本質上是一個自我控制的系統,它還是會使個體成為「偷他自己的賊和強盜……感染上集體思想的麻風病……阻止人們發現真正的自我」——何謂「他人即地獄」?這就是。
「不管我們處於何種地獄般的環境之中,我想我們都有自由去打碎它。」薩特曾恨得牙齦痒痒地說:「我時刻逃避存在,然而我存在!」如果這世界上真有奇蹟,那只是覺醒的另一個名字。人只有通過選擇真我才能獲取自由,如果我們放棄了真我選擇,過於依附於他人的評價,被他人的目光扭曲,別人認為你應怎樣你就怎樣,囿於一系列陳規陋習,為之痛苦卻不設法加以改變,你就猶如生活在精神地獄中的活死人——那麼解脫的道路在哪裡呢?按佛教的,就是「以醒而夢,向無而有」「無緣大慈,同體大悲」「外緣內空,內空外緣」「隨緣不變,不變隨緣」。生命中最難的階段不是沒有人懂你,而是你不懂你自己。你要搞清楚自己人生的劇本——不是你父母的續集,不是你子女的前傳,更不是你朋友的外篇,對待生命你不妨大膽冒險一點,因為你好歹要失去它。他人已經有他人來活了,我為什麼要活成他的樣子?假的再真,終究不過是個贗品。「你注視我,我討厭你」,被窺的人往往躲躲閃閃,生怕暴露的太多,跳脫不出別人對自己的評判標準枷鎖,你就如生活在地獄中。何以出獄?如馬奈《草地上的午餐》畫中的裸美自信的展示自己:「看就看,怕什麼,我就不怕被別人看」。彼之蜜糖,吾之砒霜。築舍道旁,三年不成。八風不動始為佛。美國學者馬克·鮑爾萊恩說過一句經典的話:「一個人成熟的標誌之一,就是明白每天發生在自己身上99%的事情,於別人而言根本毫無意義。」人之所以不快樂,很多時候都是因為過分高估了自己在別人眼中的份量,或者理解錯了別人對自己的關注度。當你不再需要旁人的認可來填補內心,你的成熟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