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8日下午,確定了亞洲象的位置後,普宗信在回收無人機。 陳欣波攝(新華社發)
2020年7月13日,幾頭亞洲象在破壞莊稼。(無人機拍攝)勐海亞洲象監測預警中心供圖
8月8日晚,在當地一條水泥路上拍到的一頭亞洲象。
8月8日下午,普宗信(左一)和無人機飛手向志傑在通過無人機尋找亞洲象。
新華社北京8月22日電(記者嚴勇、姚兵、孫敏)8月21日,《新華每日電訊》刊載題為《「追象人」》的報導。
野生亞洲象是中國一級保護動物,境內主要分布在雲南西雙版納傣族自治州、普洱市等地,數量在300頭左右。近年來,受棲息地退化等因素影響,越來越多的野生亞洲象走出森林,頻繁進村入戶「搞破壞」「霸佔」田地吃莊稼,「人象衝突」愈演愈烈。
為及時鎖定野象位置,當地聘請了多名經驗豐富的護林員擔任專職亞洲象監測員,被稱「老普」的普宗信便是其中一位。五年多的時間裡,他和同事們冒著巨大風險,數次前往深山密林追蹤野象,成功地發出了一條條預警,被當地人稱為大象「坐標」。
「世界大象日」(8月12日)前夕,記者與老普等亞洲象監測員一路同行,感受他們追象的艱辛。
(小標題)直擊「追象」現場
8月8日晚上9點20分,西雙版納州勐海縣勐阿鎮嘎賽村的一條水泥路上,「老大」突然現身,與前去尋它的老普差點撞個正著,直線距離不到20米。
「老大」是一頭3米多高的成年亞洲象,當時正在路邊吃東西。老普走到一個拐彎處聽到了動靜,第一反應就是關掉手電筒,接著慢慢往後退,再加速往回跑。撤到安全距離後,他才鬆了一口氣。
「我們想找到它,但又害怕見著,畢竟完全不是一個重量級。」老普苦笑著說。
「目前這一片有兩頭野象在活動。『老大』就是其中之一。」老普掏出手機,在照片下面附上一段大象活動位置的文字信息,將其一併上傳至亞洲象預警平臺。隨後,他複製好文字,粘貼到朋友圈和周邊村寨微信群。
老普動作很熟練,整個過程不到3分鐘。類似於這樣的預警信息,他每天至少要發布一到兩條。遇到亞洲象活動頻繁時,老普在野外待的時間更長,發布的次數更多。
「我們及時發出一條預警,就有可能避免一次人與象的正面衝突。」老普說。
話音剛落,「老大」身後閃過一道亮光,緊接著響起一個急剎車的聲音。隨行的無人機飛手向志傑說,幸虧司機發現及時,沒有往前繼續開,要不然會驚擾到野象。
結束監測,老普看了下表,已是半夜11點半。四處無人,只剩下蟲鳴和蛙叫。確定沒人再過來,他們才著手收拾設備回去休息。「有象活動的地方,就得守著。」
第二天早上6點鐘,他們又準時出現在「老大」的活動區域。
「天一亮就有農戶外出勞作,我們得趕在他們下地前找到象。」老普邊說邊往前走,順手撿起路邊散落的甘蔗和玉米。「這傢伙聰明得很,比我們吃東西還靈活,而且只吃中間嫩的部分。」
這時,向志傑升起了無人機,配合著老普繼續搜索「目標」。
發現大象腳印後,他順手找來一截樹枝。「直徑快30釐米了,就是『老大』!」說完,老普繼續往前走,看到了幾坨大象糞便。他往上面踩了幾腳,蹲下身,直接上手找線索。
「看上去有些新鮮,說明它離開時間並不長。你們看,殘渣裡有苞谷和甘蔗,都是昨晚吃的。」老普說,幹這份工作首先就得把腳練好,遇到野象攻擊隨時準備逃跑;其次就是不怕髒不怕苦,還得耐得住寂寞。
正準備起身,向志傑打來電話:「無人機拍到象了,你們撤回來!」
在無人機畫面上,記者看到一頭亞洲象正在茶地裡「晃悠」,時不時還拿鼻子卷土往背上甩。老普第一時間拍圖發了預警,轉身扛起一塊寫著「野象出沒,禁止通行」的標牌豎在路口。
做完這些工作,老普才開始吃早飯。「若是監測象群,我們就會一天忙到晚,直到它們上山。這還得看它們心情。」老普說,上個月,他花兩個多月工資買了臺新手機,想拿它拍出更好的照片。
那臺舊手機裡,除了幾張家人照片,全部都是關於亞洲象的「日常」,多達上千張。
(小標題)與「象」結緣
與老普一路同行,記者體驗到了「追象」現場的驚險與刺激,也感受到了「追象人」的不易。早出晚歸,風餐露宿,大象在哪,他們就得往哪趕。
「有時候,就連吃飯我們都是和大象在一起,只不過它們慢悠悠地吃,我們得搶時間。」老普說得很認真。
身高1米78,皮膚黝黑,頭髮有些花白,平日裡戴著一副黑框眼鏡,走起路來「帶風」……這是年近50歲的老普給人的第一印象。初中文化的他原先是勐阿鎮林業站上的一名護林員,後來之所以擔任亞洲象監測員,還得從一群象來了說起。
2007年前後,有象群從普洱市瀾滄縣糯扎渡遷徙到勐海縣。消息傳來,小縣城炸開了鍋,很多人都沒見過,當天便跑去看熱鬧。老普雖然沒去現場,但也覺得稀奇。
「聽說來了一群象,大家都覺得新鮮,畢竟原先只在電視上看到過。」老普插了一嘴,「去過動物園的人除外!」
沒想到的是,這群野象來了後就賴著不走,晚上集體出來覓食,白天進林子休息。2012年,隨著象群活動範圍擴大,老普所在的勐阿鎮也有了野象蹤跡。「見是沒見著,但心裡老想著這事,只能自己格外小心。」他說。
隨後有村民開始反映:野象進了莊稼地,吃了他們的玉米和甘蔗,踩踏竹子、茶樹等經濟作物。有些「肇事」的野象還闖入村寨民房,對房屋、車輛等造成不同程度的損毀,後來甚至發生了幾次嚴重的傷人致死事件。
「2015年起,野象開始頻繁肇事,大家開始『談象色變』。」老普說,這一年,他成了當地的一名亞洲象監測員,承擔起亞洲象活動範圍的日常監測工作。
老普要做的工作就是「追象」。象出沒的地方,別人往後退,他卻得往前湊,為的是儘快鎖定野象活動位置,拍出清晰的照片,並及時發出預警。
然而,做出這個決定,對老普來說,並不容易。因為隨時面臨危險,家人曾多次勸他不要「冒頭」。
「以前只覺得野象稀奇,但自從知道它傷了人,心裡還是有些害怕。」老普轉頭一想,這項工作總得有人要做,做好了就能減少人象衝突。接受簡單培訓後,老普便開始了自己的「追象」之旅。
可很長一段時間,早出晚歸的他始終沒有在野外見著象。
他總結了原因:一方面,大象很聰明,經常能夠甩開「尾隨者」;另一方面,因為對大象活動軌跡不夠了解,很多時候都撲了空。「成果還是有的,畢竟發現了幾個大象腳印。」老普調侃道。
明知有危險,更要從容淡定,老普帶著這樣一種心境繼續「追象」。頭天早上7點鐘起床,沒見著象,老普第二天就把鬧鐘時間改到6點半,以此倒逼自己與大象活動時間重疊。
老普儘量擴大搜索範圍,爭取不留盲區。摩託車去不了的地方,他就步行前往,通常隨身只帶一個望遠鏡和一些乾糧。直到有一天晚上,老普根據前期摸排,成功追蹤到一頭出來覓食的野象,遠遠地拍到幾張照片,發出了第一條預警。
記者問:「萬一遭到野象攻擊,可有什麼防身設備?」
老普答道:「彈弓算嗎?頂多只能給它撓撓癢了。」
(小標題)跟野象「打遊擊」的艱難歲月
「要追象,首先得了解象。」老普逐漸摸索出了野象的生活習性和活動規律:天熱時,象會早一些出來;雨水多的時候,活動時間推後。根據大象糞便,老普能大概推斷出象群經過的是甘蔗地還是玉米地。
可長期和野象「打遊擊」,終究還是有風險。2016年6月,熱成像無人機首次使用,這給老普吃了一顆定心丸。特別是在監測群象活動時,無人機因為飛得高看得遠,成了他們最好的幫手。為此,老普格外愛惜它。
「這東西省時省力又安全。『嗖的一下』就抵得上我們跑老半天呢。」老普說,唯一的遺憾是下雨天不能作業,他們這些地面監測員就得及時補位。雨一停,就立即升起無人機,擴大搜索半徑。
採訪過程中,老普向記者展示了他手機裡保存的一條視頻。畫面中,一個身穿白色上衣的瘦高個正在被一頭狂奔的野象追趕,水泥路上瞬時揚起一陣塵土。被追的這個人正是老普,他說還有比這更刺激的,但沒能錄下來。
今年2月19日,長期被監測的象群突然少了一頭。
老普趕緊跑到小向邊上,睜大眼睛盯著無人機顯示屏。「1,2,3……12?1,2……12!」老普硬是數了兩遍。當時天色漸黑,野象一旦進入到人口密集區,後果不堪設想。大家只能寄希望於無人機,盯著它不敢眨眼。
幾分鐘後,有村民打來電話,說是有一頭野象闖進了村子。老普和同事趕緊開車趕往事發點,到了後發現現場一片狼藉,一頭被惹怒的成年母象正逼近村活動室。
慌亂的人群中,老普發現有兩個小孩嚇得癱倒在地,哇哇大哭。就在野象準備越過他們頭頂時,現場的森林公安民警打響了防暴槍,兩小孩逃過一難。趁著野象掉頭,老普和同事黃國華衝過去一人抱走一個。
就在這時,無人機遙控器又成了野象的攻擊目標。來不及半點考慮,老普在地上一個翻轉,硬是在野象的眼皮子底下把遙控器奪了回來。「這東西可不能壞,要不然我們就成睜眼瞎了。」他說。
作為一名監測員,與野象「狹路相逢」是常有的事,唯一能做的就是以最快速度逃跑。
老普記得,有一次進林子,他們被一頭經驗豐富的野象反偵察了。趁著山高林密,它從一條岔路迂迴過來,見著人便開始追。眼看來不及撤,老普三步並作兩步找到一棵樹爬了上去。可隨行的黃國華因為腳底打滑,爬了好幾次才勉強成功。
老普當時沒忍住,抱著樹幹偷偷笑,還掏出手機全程記錄下同事的這個「糗事」。「遇到這種危險情況,誰也顧不了誰。他腿長,任何時候都比我跑得快。」黃國華打趣說。
在村民看來,老普就像是大象的一個「坐標」。哪裡見著他了,就說明離野象位置不遠,他們得及時避讓和防範。「走到街上,很多人都會問我大象在哪,這便是我幹這份工作的意義。」老普說。
(小標題)追象難,把人管住更難
「這是老大,你們見過。這是老二……我們管它叫『缺耳朵家族』。」對著一張無人機拍攝的「全家福」,老普跟記者說起他跟的這群象。「就跟叫小名一樣,喊著喊著就習慣了。」
為了區分這些亞洲象,老普通常會根據它們的個體大小來命名。針對有明顯性格特徵的野象,他還會起一些「外號」。他說,「老大」脾氣最溫和,遇著人了頂多往前追幾步。吃東西的時候,來多少人都不理,就跟在自己家一樣自在。
說到「老三」,老普氣不打一處來。「這傢伙愛搞車,肇事率極高。至今已經弄壞近50輛車了,摩託車已經成了它的玩具。」
幾年下來,老普對象群有了一定的了解,一般當天就能追蹤到野象位置。可有時預警成功發出來後,引來的卻是圍觀村民。記者在現場看到,遇到騎著摩託趕來湊熱鬧的老鄉,老普都會極力勸阻他們回家。
「有些時候,甚至還有外地人專程趕來現場看象。即便是臨時把路堵了,也會有人繞過來,這無疑加大了我們的工作壓力。」老普發出一聲感嘆,「把人管住太難了!」
對於長期賴在莊稼地或村寨裡的野象,老普也很頭疼。「一天兩天不去幹活可以,時間長了,老百姓就有可能冒險勞作,畢竟要生活。」
今年3月中旬,象群來到勐阿鎮曼邁村委會曼倒村小組,白天在田裡吃莊稼,晚上進村搞破壞,持續了一個多月。為了安全起見,村幹部動員住房不安全的農戶住到村裡有兩層及以上樓房的村民家中。
「最多的一個晚上,有64個村民住在我家。」曼倒村小組組長楊貴興說。
勐海縣亞洲象監測預警中心負責人鄭璇告訴記者,近年來,為緩解「人象衝突」,當地政府建立亞洲象監測預警機制,引入無人機、紅外相機等高科技手段開展亞洲象監測,通過手機App、微信平臺等實時發布亞洲象預警信息,降低了野象肇事造成的人民群眾生命、財產損失。
近期,象群去到了相鄰的普洱市瀾滄縣,有老普的幾個同事在24小時監測著。他跟單位請了三天假,帶著兒子去周邊玩了一趟。他說,象群遷徙回來就沒時間了,只能趁著這個空檔多陪陪家人。今後他還要繼續把象跟好。(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