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亞假說:地球是個生命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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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很多人看來,詹姆斯-拉夫洛克是一個瘋子,因為他為一個看似荒誕無比的理論奮戰了50餘年。而這個理論便是他自己所創立的「蓋亞假說」,蓋亞是古希臘神話中大地女神的名字,而蓋亞假說則認為,我們的地球可能是一個巨大的有機生物體。
拉夫洛克
那麼拉夫洛克為什麼會有這樣的理論呢?就讓我們回到最初的起點。
1961年,時年42歲的拉夫洛克還是一個默默無聞的生物物理學家,他受過一些醫學培訓,也設計了一些精巧的儀器,利用這些儀器,他可以通過色譜法來探測氣態下的極低濃度的物質。當時正處於冷戰時期,NASA正在全力籌備探索火星的項目,他們聽說了拉夫洛克的儀器,於是為了擁有這些探測器,NASA向拉夫洛克發出了邀請。於是,拉夫洛克便在1961年來到了NASA的研究所之一——位於加州帕薩迪納的噴氣推進實驗室。他的工作任務很明確,那就是設法使自己的儀器符合宇宙飛行器的要求。可見這項工作是一個純技術性的工作,並不需要什麼理論構架。
但是拉夫洛克不安分的個性,很快就把他自己摻和到了不該管的閒事中去了。他告訴NASA的生物學家說:你們設計的實驗很可笑,因為這些實驗其實隱含了一個假設,那就是火星上的生命與加州沙漠裡的生命是一回事。但事實上,這個假設是值得商榷甚至是錯誤的。此言論一出,美國科學界輿論譁然。沒多久,拉夫洛克就被請到了領導的辦公室喝茶。而迫於重金聘請的生物學家們的壓力,領導告訴拉夫洛克,自己惹的事,自己必須解決,給你三天時間來想出一個建設性的意見。說白了,領導的意思很明確,要麼你給我一個石破天驚、改變世界的理論,如果做不到,那就承認自己的錯誤。領導本以為面對挫折的拉夫洛克會做出妥協,但他顯然低估了他的下屬的腦洞了。
三個不眠之夜過後,拉夫洛克再次來到了領導的辦公室,並帶來了一份既模糊又清晰的計劃。拉夫洛克強調,在尋找地外生命的探索中,應當尋找生命存在的共同跡象,而不是一定要去剖析那些過於地域化的樣本。這句話的意思就是,不要以地球人的視角來考慮生命,我們應當去猜想,如果一顆星球上存在生命,那麼它在整體上會與其他存在生命的星球有著怎樣的共同點,而不是劃個一畝三分地出來,看看這個地方的條件適不適合生命存在。由此拉夫洛克認為,應該通過分析來自火星的光線,來破譯火星的大氣成分,這種實驗在地球上就可以完成。這樣我們就可以了解火星大氣中是否存在生命的痕跡,因為生命體會從一些化學物質中吸取養分並排出廢物。如果探測到這些物質,那麼就能推斷火星上存在生命,反之,火星上就根本沒有生命。拉夫洛克認為,如果從這種想法出發,那麼只需要使用一架簡單的空間望遠鏡,再搭載一個分光光度計,就能探測生命。而不必耗費幾千萬、幾億美元來前往火星。
可見,拉夫洛克的初衷是不錯的,是想給NASA省點預算,說不定還能大大提高地外生命探測的效率,但是單純的拉夫洛克所想不到的是,這個想法等於完全推翻了現行的研究項目,這使得他遭受了在場科學家的群起而攻之。不久之後,拉夫洛克被解僱,他重獲自由。
但是對於拉夫洛克來說,在不在NASA並無所謂,他既然找到了線索,就不會輕言放棄。1965年,拉夫洛克在《自然》雜誌發表了第一篇有關遠距離分析火星生命的論文。兩年後,他又公布了首批研究成果。拉夫洛克分析了火星的紅外光線並與地球進行比較。這些結論建立在熱力學第二定律之上,可謂異常巧妙而又富有創意。根據熱力學第二定律,物質傾向於無規則運動,而生命的行為則具有組織性。拉夫洛克通過分析後認為,地球處於一種化學上極不穩定的狀態中,而火星則接近化學的平衡,因為火星大氣中95%都是二氧化碳,而二氧化碳無疑是一種非常穩定的分子。拉夫洛克進一步解釋到,在地球大氣中,二氧化碳的存在微乎其微,但另一方面,我們可以在地球大氣中找到豐富的氧氣,它與甲烷以及其他很活躍的物質共同相處。但是,這種共生共存是不可能出現在只有化學規律起作用的星球上的。也就是說,根據熱力學第二定律,在只有化學規律起作用的星球上,物質趨向無序發展,氧氣與這些活躍的物質必將發生反應,從而進一步走向無序。但是地球不一樣,地球上氧氣的存在,本身就是有序的象徵。由此,拉夫洛克得出結論,正是生命在不斷更新著所有那些分子,使得地球大大不同於火星或金星上的化學穩定,所以後兩者是死寂的星球,而地球是活的。
如此一來,拉夫洛克是一吐為快,而且是一發不可收拾,年輕時一心想成為醫生的拉夫洛克,終於開始了研究地球特性之路。之後,拉夫洛克指出,地球大氣化學組成儘管不平衡,但卻經年累月保持著顯著的穩定性。這有點兒像生物的血液,或者說是生命體的內部。至於溫度,也是如此。在億萬年的漫長歲月中,地球溫度也保持著驚人的穩定性,但是,太陽輻射自生命出現之後,其實已經增加了三分之一。而周圍環境溫度變化,自身溫度保持不變的特性,顯然是複雜動物所具有的特徵。拉夫洛克認為,溫度類似於生命體中的化學成分,它趨向於對生命體來說幾近最理想的值,就好像地球系統的目標在於一切以生命為先。這是因為,如果地球大氣所含氧氣比現在多一倍的話,恐怕就會引起連綿不絕的大火;而如果氧氣減少,則會使生物產生新陳代謝問題。而溫度之所以會穩定,在拉夫洛克看來,原因顯而易見。於是,在發表了一系列引起轟動的文章後,拉夫洛克在1979年出版了《蓋亞假說:對地球上生命的新認識》一書。在書中他的結論是:地球是一種所有生物與礦物在一起的巨大共生體,共生指的就是有利於所有部分的生物聯合,這一超級有機體的特性,就是通過負反饋機制,儘可能地保持一個有利於生命活動的狀態。也就是說,拉夫洛克認為,應該把地球看做各個部分相互關聯的整體,而這一整體的任務就是保持所有成員的良性發展。
所以拉夫洛克在書中主張,生物學家、海洋學家、地質學家、大氣學家等應該聯合起來工作,這樣才能更好地研究地球的功能。事實上,這些想法現在已經別廣泛接受,而拉夫洛克在其中顯然發揮了重要作用。但是把地球看作是一個生命,在許多人看來,仍然是荒謬的。以理察-道金斯為代表的生物學家們的批評尤其尖銳,他們譴責拉夫洛克是在質疑進化論。在進化論者看來,有利於生物圈整體,而非某個單獨個體或物種,這種利他主義的性格是不可能被進化過程所選擇的。他們指責拉夫洛克想再次引入上帝之手,把現代科學推向深淵。
面對這些激烈的指責,拉夫洛克反倒是顯得雲淡風輕。他評價道,對於現在的科學家來說,一旦有東西超出了他們的思維框架,他們就會把它看作是創世說並加以無情鞭撻。但他們沒有注意到的是,他們的攻擊,使用的正是宗教信徒的武器,因為《物種起源》就是他們的聖經,對科學的過度崇拜,與迷信無異。拉夫洛克還進一步解釋說,事實上,他對進化論沒有絲毫異議,他的學說包含了它,並致力於達到一個新的層次。這有點像相對論,它超越了牛頓物理學,但並不反對牛頓物理學。同時,拉夫洛克也承認,說地球是一個生命,但顯然它與你我以及一粒細菌是不同的,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說,這算是一個比喻。但拉夫洛克也認為,生物學家對於生命的定義過於狹隘,總的來說,地球唯一缺少的就是生殖功能罷了。
可見,拉夫洛克的理論其實並沒有那麼玄乎。如果他不使用「蓋亞」的說法,而是取名為「生物地球化學」理論的話,他也許會避免如此多的批判與挫折,甚至會享有一個科學權威所應得的所有榮耀。但是固執的拉夫洛克就是拒絕緩和,他連一個逗號都不願意去掉,堅持不懈地與數不清的反對者們進行著鬥爭。
由此,拉夫洛克成為了一名獨立科學家,他一邊與大學的學術機構保持距離,一邊捍衛並充實自己的理論。好在這一特殊身份並沒有成為他的障礙,相反,他筆耕不輟,在職業生涯中發表了200多篇論文,其中30多篇都在《自然》雜誌上獲得了發表。而且他還作出了不少重大發現,比如海藻排出的二甲基硫,其特性是降低海洋大氣上空的溫度,這是構成「蓋亞」負反饋系統的有力證據。而如果溫度上升,海藻便會增生,並產生更多的二甲基硫,它又會反過來使海洋冷卻。
通過以上的故事,也許你會認為,與正規的學術保持一定距離的,並把地球視作生命的拉夫洛克會投入到極端的綠色環保運動中去。但是喜歡唱反調的拉夫洛克並沒有這樣做,雖然他是毫無疑問的環保主義者,但同時也是一名堅定的技術支持者。比如早在人們議論氣候變暖之前,拉夫洛克就是核電的堅定支持者。他認為,大部分所謂的綠色人士,其實都來自城市富裕階層,他們一方面享受著現代科技帶來的種種好處,但另一方面卻充滿幻想,對科學一竅不通,也根本不理解現實。
另外,長期以來,拉夫洛克也與批判人類對環境的危害的學說保持距離,在他看來,人類的任性和不理智,只是在表面上危害了蓋亞,蓋亞要比人類強大得多。不過蓋亞強大並不代表人類以及其他生物的強大,拉夫洛克認為人類活動確實在導致環境的惡化,甚至有可能發生正反饋作用,比如兩極浮冰的消失將加速海洋變暖,海洋無力無力吸收碳,氣候變暖又會使森林排放更多的二氧化碳,如此造成惡性循環,並造成致命的危險。
那麼蓋亞會不會就由此深陷危機呢?拉夫洛克認為不會。因為如果升溫達到某一臨界值,那麼人類文明很可能受到威脅,同時,我們也將面臨大量物種大規模的滅絕。其悲慘程度可能超出了任何模型的預言,而在此之後,蓋亞將重獲新生。因為共生系統會懲罰那些對整體體系造成破壞的分子,並達成新的平衡,這就好比是生物體的免疫系統在發揮作用。
所以拉夫洛克認為,現在的科學模型其實大大低估了反饋機制,也低估了蓋亞為維持整體系統健康的決心。所以為了人類得以存續,與其倡導可持續發展,倒不如提倡「可持續倒退」。時間日益緊迫,忠於科學技術的拉夫洛克毫不遲疑地設計「地球治療」方案,比如釋放二甲基硫,在太空安裝反光鏡等等。但他同時也提醒說,人工去執行蓋亞應該自然完成的功能,是萬不得已時的選擇。它極力主張全球電力大規模使用核能,並建議人為地在工廠中增加食品產量,以便減少人類在自然空間中的消耗。
可以說,儘管50多年來,時時語出驚人,但拉夫洛克仍舊執著。他深信,他的想法有朝一日會被全世界的偉大頭腦們所接受。
那麼在拉夫洛克眼中,人類與地蓋亞究竟有著怎樣的關係呢?我們是不是要把人類看作是地球上的癌細胞,正在一點點地使它的調節功能癱瘓呢?對此,拉夫洛克持有異議,他認為,人類的出現曾是蓋亞的機遇,我們有點兒像它的神經系統。不管怎麼說,不管人類現在作到什麼程度,也多虧有了我們,蓋亞才以某種方式自我覺醒,甚至從太空端詳自己。她也一定不想失去我們,因為失去我們的同時,她也會失去很多,但她也許終會有心力交瘁的那一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