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要學習拉丁法律格言？
法律格言表述著既定的法律原則或命題，凝聚著歷史長河中沉積下來的法律智慧。與哲學和倫理學中的格言不同，法律格言除體現著法學家的「玄思」外，更多地凝聚著法律人的「實踐智慧」。在西方法律文明中，法律格言往往是用拉丁文來表述的。這不僅是因為古羅馬法學家最早強調「法律人的思維方式（Sententiae iuris）」，主張用簡潔、精準的語言來陳述法律規則（Regulae definitiones），更因為拉丁文在西方歷史上長期被視為「有教養者的語言」，曾經是歐洲人表述法律規則和法律命題的「通用語言」。我們只要翻開布拉克頓和柯克等早期英國法律人的著作，就會明白拉丁文字並非僅僅作為「民法傳統」的載體而在當代法律人的世界中享有意義。在聖日爾曼（Saint German, 1460-1540）的《博士與學生》中，拉丁法律格言被描述為「與成文法享有同樣的說服力和約束力」。更晚近一些，中國人民所熟悉的培根在《格言集》的序言中更說道：「願拉丁格言的使用能夠幫助我們排除疑慮並完善判斷，進而，願它能幫助我們使論辯變得更加優雅精緻、消除無益的瑣碎言詞、使法律論證得以體現更加健全和完備的法律思維、糾正粗俗的錯誤、乃至在一定程度上修正我國法律的性質和外觀」。簡言之，一句簡短的拉丁法諺有時能夠表達出我們用100句話還說不清楚的含義。因此，讓我們一起來學習拉丁法諺吧。
1.Omnis interpretatio si fieri potest ita fienda est in instrumentis, ut omnes contrarietates amoveantur
英譯：All the interpretations of instruments, as far as possible, are to be such that every inconsistency is removed.
漢譯：所有的解釋，若是可能的話，必是通過消除文本中的矛盾而實現的。
2. Nullum crimen majus est inobedientia
英譯：No crime is greater than disobedience.
漢譯：沒有哪種犯罪比不服從還嚴重。
3. Modus et conventio vincunt legem
英譯：Custom and agreement overrule law.
漢譯：習慣與合意可以使法律無效。
徐國棟：
歡迎鄭戈同志參加本欄目討論。第3句似可斟酌。第一，modus至少也可理解為「負擔」『第二，lex既是法律之意，也可以是「合同」之意，因此，這一句也可譯為「負擔和協議（後來）限制合同」。Vincure的動詞，為「約束」之意，譯成「使……無效」似不妥，譯成「限制」較好。以上拙見，不當之處，歡迎批評指正。
鄭戈：
非也非也。徐公似乎有所誤解。Vincunt乃動詞Vinco的一個變位，表示主動式、一般現在時、主語為複數的情況。vico是什麼意思呢？是徵服、擊敗、推翻、使……作廢的意思（見Cassell's Latin Dictionary）。modus雖有負擔、限制之意，lex雖也有合同之意，但這些意思似乎並不適用於此處。至少這個拉丁法諺現在被英語世界的法律人理解為我所翻譯的那個意思。例如，Bouvier's Law Dictionary上的相關詞條是這樣的：
modus et conventio vincunt legem Custom and agreement overrule the law. This maxim is，however，subject to the rule that parties cannot by contract agree to do a thing that is unlawful or against public policy.
徐國棟：
鄭同志對我對第3句的反批評，我難以回應，因為我手頭無拉丁文詞典。但Modus是一個常用的詞，未見過有習俗的意思，習俗在拉丁文中是Mos，例如「先人的習俗」：Mos maiores.此詞還望鄭同志斟酌。
鄭戈：
關於Modus的譯法，我還是傾向於譯為習慣。誠然，如徐公所言，拉丁文中更吻合於漢語「習慣」一詞的名詞應當是「mos」，而modus的本意是「尺度」或「規矩」，但其引申意則包括「限度」（例如在modum imponere magistratui中）、「規則」（例如在李維的「aliis modum pacis ac belli facere」這句話中）、「習以為常的方式、習慣」（例如在modus operandi——工作慣習或操作常規以及modus vivendi——習以為常的生活方式或生活習慣中）。
徐國棟：
看來老鄭對文學拉丁文的引用更加自如。關於Modus的譯法，俺接觸並翻譯法律拉丁文30餘萬字，似乎只記得此詞是「負擔」之意。何謂負擔？奴隸主解放奴隸，但要求被解放者逢年過節上墳燒香，回報一二是也！作為法律術語，除了「負擔」，未見有其他含義，與日常拉丁語的含義大不同也！老鄭可三思此詞。
cnxuwei：
Modus et conventio vincunt legem.
協議與習俗排斥法律之適用。
陳忠誠：《法窗譯話》，中國對外翻譯出版公司1992版，P271.
張國華：對於第1句
1.Omnis interpretatio si fieri potest ita fienda est in instrumentis, ut omnes contrarietates amoveantur
英譯：All the interpretations of instruments, as far as possible, are to be such that every inconsistency is removed.
漢譯：所有的解釋，若是可能的話，必是通過消除文本中的矛盾而實現的。
此英譯和漢譯看來均由鄭先生所作。
Black『s Law Dictionary （7th edition） 中的英譯為：Every interpretation of instruments is to be made, if it can be, so that all contradictions may be removed.
我不懂拉丁文，英文也不太行。但我怎麼看，這個英譯與鄭先生所譯的，似乎不完全是一個意思。我認為，要「實現」的是消除「矛盾」而不是「解釋」，「解釋」是手段。
是不是應該這樣理解：
對於法律文本，應該用盡各種可能的方法來進行解釋，以消除其中的所有矛盾。
或者可以這樣理解：
每一種解釋都要儘可能地做到把法律文本中所有的自相矛盾之處予以消除。
4. Ubi jus ibi remedium
英譯：Where there is a right， there is a remedy.
中譯：有權利便有救濟。
徐國棟：
關於 Ubi jus ibi remedium，老鄭譯作「有過錯便有救濟。」參考英譯：There is no wrong without a remedy.
我認為這是一個很明顯的誤譯，拉丁文的句法結構很簡單，是「凡……就」的結構，應譯作「凡有法的地方便有救濟」，講的是法律若無強制措施則空洞無用的意思。我認為英譯錯了。順便說到，拉丁語族地區的學者對英語國家的羅馬學研究有偏見，此番似乎找到一個有利於此等偏見的例子。IUS大家都知道是「法，法院、權利」的意思，譯成「過錯」，匪夷所思也！
鄭戈：
呵呵，多謝徐公對「Ubi jus ibi remedium」一句譯法的指正，偶深表同意。的確，我的草譯實乃對應於多數英文詞典和教科書上對這個法諺的翻譯，而不是對應於這個拉丁文句子本身。但jus在這裡翻譯成「權利」更為妥當，因此這個句子的正確譯法應當是：
英譯：Where there is a right there is a remedy.
漢譯：有權利便有救濟。
除。
5. Ignorantia facti excusat——Ignorantia juris non excusat
英譯：Ignorance of fact excuses——ignorance of the law does not excuse.
中譯：不知事實可以作為藉口，但不知法卻不能開脫（罪責）。
6. Nimia subtilitas in jure reprobatur， et talis certitudo certitudinem confundit
英譯：The law does not allow of a captious and strained intendment，for such nice pretence of certainty confounds true and legal certainty.
中譯：法律中不允許過度矯情和做作的表述，因為這種偽裝的確定性會干擾真正的法律確定性。
7. Veritas nihil veretur nisi abscondi
英譯：Truth is afraid of nothing but concealment.
漢譯：真相無所懼，唯怕被隱瞞。
8. Ut paena ad paucos， metus ad omnes perveniat
英譯：That by punishing a few， the fear of punishment may affect all.
漢譯：通過懲罰少數人，可以威懾所有人。
徐國棟：
老鄭請進：第8句可大大簡化為「殺一儆百」，而且符合漢語成語，不過血腥氣重了一些。
9. Nullus commodum capere potest de injuria sua propria
英譯：No man should benefit from his own injustice.
漢譯：沒有人應當從自己的過錯中獲益。或，人不應當因自己的不義而獲益。
（這三句法諺的英譯和中譯均由本人提供，所有的翻譯責任均由本人承擔，請勿責怪「英語國家的羅馬學研究者」。此後本人介紹的所 有法諺，若無專門說明，英譯和中譯亦均由本人草成，若有錯誤，竟自責怪鄭戈即可）。
徐國棟：
老鄭的第9句還可斟酌，iniuria譯成「過錯」太輕，過錯，法律拉丁文中有大家用爛了的詞，culpa是也。iniuria的詞根為「Iuria」，與法相關，加「in」的否定前綴，為「不法」之意。優士丁尼在其《法學階梯》第4卷涉及私犯之債開頭的部分專析此詞，述俺適才之所言也。「過錯」為心理狀態，「不法」是客觀行為，阿奎利亞法專用此詞，有「焚燒、折斷、破毀……」多多形態之講究也。又分為身體傷害和精神傷害。俺們的大哥黃風同志感到將此詞譯成「不法」太單一，只能表達身體傷害不能表達精神傷害之意，遂將之譯成「侵辱」，堪稱妙譯也。
以上意見，供老鄭參考。另外建議老鄭，既然有拉丁文，就不要從英文轉手了，因為轉一次，意思就喪失一層，如有錯誤，就放大一倍或數倍，能不警乎？
cnxuwei
Nullus commodum capere potest de injuria sua propria.
任何人均不得因其不法行為而獲益。
陳忠誠：《法窗譯話》，中國對外翻譯出版公司1992版，P278.
拉丁語法律諺語學習
10. Nihil tam munitum quod non expugnari pecunia possit
英譯：No fortification is such that it cannot be vanquished by money.
漢譯：再堅強的堡壘也敵不過金錢的侵蝕。（西塞羅）
11. Nihil est tam populare quam bonitas
英譯：Nothing is so popular as goodness is. （拉丁文和英譯文轉引自蒙田《隨筆集》的英譯本，見：Montaigne's Essays， Book II.英譯者為Charles Cotton——謝謝徐國棟教授提醒，此處作了相應修正）
漢譯：沒有什麼比善更受歡迎。
徐國棟：
首先謝過老鄭的本真。既然又可叫老馬，又可叫老鄭，還是叫真姓吧！其次謝老鄭的是提供了兩個Nihil……Tam……quam的例句，證明俺查《學說彙纂》前25卷未找到這一表達不能證明這一表達不存在。既然如此，第11句就可以按照俺對這一表達的理解譯成「沒有什麼東西既受大眾歡迎又是善的」，此語相當於孔子的「吾未嘗見好德如好色者也」。「好色」，popolaris也，好德，bontas也。這樣譯，我認為更加體現了該句的意思。老鄭的譯法很矛盾，沒有什麼意思。善受歡迎嗎？no，功利比善更受歡迎。此句講的是善與功利的矛盾，這是西塞羅著作，尤其是《論義務》的傳統主題。不把握這一基點，意思就出不來。爾別拿蒙田唬俺，俺只認拉丁原文。
12. Nihil tam proprium est imperii quam legibus vivre
英譯：No command is more authoritative than "living a lawful life".
漢譯：沒有什麼命令比「過守法的生活」更具有權威性。
徐國棟：
第12句結構相同，但俺手頭無工具書，俺就不說什麼了。
俺已經在前面說過，Tam quam是一個固定搭配，作為一個結構的意思與分開使用的意思不同。Tam單用可以相當於英語裡的So，但還有許多其他意思。quam相當於Than，是否相當於as，無把握。
證明拉丁文中的現在分詞表示「人」的情況：以are結尾的動詞的現在分詞表示行為實施人的情況
例一
「Mandantis」 tantum gratia intervenit mandatum，veluti si quis tibi mandet，ut negotia eius gereres，vel ut fundum ei emeres，vel ut pro eo sponderes. 例二 …… Eas vero exceptiones， quae olim procuratoribus propter infamiam vel
「dantis」 vel ipsius procuratoris opponebantur，cum in iudiciis frequentari nullo perspeximus modo， conquiescere sancimus，ne，dum de his altercatur，ipsius negotii disceptatio proteletur. 以ere結尾的動詞的現在分詞表示動作實施者的情況…… quod et nobis studio est. Idque eo maxime fieri potest，quod temeritas tam 「agentium」 quam eorum cum quibus ageretur modo pecuniaria poena， modo iurisiurandi religione，modo metu infamiae coercetur.
13. Res inter alios acta alteri nocere no debet
英譯：A transaction between two paties shouldn't operate to the disadvantage of a third party not in their debt.
漢譯：兩方當事人之間的交易不得對利益無涉的第三方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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