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12月2日,2018年中國青年志願服務發布大會在四川德陽舉辦。會上,2018年首屆志願文學徵文活動獲獎作品名單隆重發布,標誌著由共青團中央和中國作家協會聯合開展的「志願文學」徵文活動圓滿結束。活動中68位作家深入基層,歷時14天,走訪了西藏、新疆、四川、貴州、寧夏、青海等6省區18個市地州盟、9個研究生支教團、29位優秀志願者代表,總行程一萬兩千多公裡,推出了一批具有思想性、現實性、觀賞性的精品力作。今天是第33個「國際志願者日」,中國青年網將集中展播首屆志願文學徵文活動的獲獎作品,以此吸引並激勵更多專業作家、文學愛好者以及社會各界關注志願者的工作和生活,創作出更多的志願文學精品,弘揚志願精神,謳歌奮進的新時代。
志願文學獲獎作品:小說《口罩天使不孤單》
作者:呂底亞
第一章 重生
艾琳躺在冰冷的床上,手無力地下垂著,她此時正在被推向手術室的路上。
對於生,她不曾抱有希望,對於死,她不知將要去向何方。
艾琳看著走廊上方長長的白熾燈,一圈又一圈的光,她有些懷疑自己正走在通往天堂的路上。暖色調的白熾燈突然越來越強烈,霎那變成了刺眼的陽光。艾琳緩緩地睜開眼睛,陽光刺眼,她又趕緊閉上。
艾琳眼前的場景一下子被拉到小時候,胸悶窒息的痛苦邊緣,小艾琳不停地嗆水咳嗽,胸口好疼,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覺著胃裡噁心。
那樣痛苦的記憶卻沒有留存下來,只是以後的日子裡,母親一遍又一遍地叨叨著。艾琳才知道那天父親從池塘裡把她撈起來,她已經沒了呼吸。長在麥田裡黝黑的父親不信她死了,倔強地不顧周圍人的勸說,不停按壓她的胸前,嘴裡喃喃自語,直到艾琳猛地吐了一口水,父親這才停下來,抹了一把額上的汗。艾琳的父親什麼也沒說,只是讓母親把她抱回家,獨自一人繼續前往麥田。
這日之後,村子上關於艾琳的傳說就開始神乎其神,越發離奇地很。在鄉下人眼裡起死回生這件事,定有鬼神之力,他們便斷定艾琳是個命硬的人。自個命硬,就意味著要剋死別人,於是艾琳從小到大像是瘟疫一樣,周圍的人避之不及。
光將兩個時空的畫面重疊在了一起,面前依然是哭泣的母親,只是她額上在時間的洗刷下,皮膚上起了褶子,兩鬢也多了白頭髮。
艾琳知道若不是當時父親的倔強,她本不能活在這個世界上。老天爺是欺騙不得的,如今是她要還命的時候了,艾琳突然覺得這麼多年的命竟是偷來的,心中有了一絲竊喜。
「小琳,堅持住,我們都陪著你。」大姐艾欣握著艾琳的手一直打氣說。
思緒突然被大姐的聲音打斷,艾琳不知所措地看著周圍的一切,像那個受驚的小女孩。眼前握緊她手不停打氣的大姐,面無表情的護士,還有路過投來同情目光的病友。奇怪地是,除了大姐一張一合的嘴,艾琳此刻聽不見任何聲音,整個世界一片寂靜。而她,就像一個旁觀者一樣站在旁邊,沒有任何痛苦和懼怕,好像躺在病床上那個馬上要面臨生與死的人並不是她。
艾琳不由地想起曾經看過的那些靈異的視頻,不禁地問自己,難道這就是死亡前夕的靈魂出竅?
想到這裡,艾琳抬眼看了看醫院走廊的天花板,確認一下自己還在。這個走廊是艾琳住院以來,唯一可以走出病房活動的地方,她不知道仰頭看過多少次的天花板,如今換了一個角度再看,竟然覺得情景完全變了,那一束刺眼的強光,一排排燈管組成的階梯,好像通往天堂的天梯。
艾琳那一刻唯一的想法就是:「我快要死了。」
死,對於半年前的艾琳來說,那是歇斯底裡地大哭大鬧。死,對於如今的艾琳來說,這是一種最快的解脫辦法。
六個月的化療,因為痛苦,艾琳的每一天猶如一年那麼漫長,兩眼一抹黑,看不到邊際。最恐怖地莫過於,女人天生愛美麗,卻要看著一頭瀑布般的長髮從一根到一把,直到全部掉光。如今的鬼樣子,艾琳再也沒有了拿起鏡子的勇氣,整日躲在帽子裡面。
除了落髮,艾琳每日還要忍受化療時,全身上下猶如千萬隻蟲子咬噬的痛苦,仿佛有一根針從頭頂穿過,從腳趾頭穿出。最難熬地時候,她整個人蜷縮在冰冷的病床上,不言不語,不吃不喝,閉著眼睛抱著自己的腿,直到疼痛讓身體變得麻木。艾琳已經厭倦這個世界,離開,未必不是一種解脫。只是塵世間還有她放不下的,那個為她哭壞了眼睛,操碎了心的母親。
僅僅半年時間,艾琳從豐滿的體型瘦成了皮包骨頭,整個人仿佛一下子被吸乾一樣,胸前曾經像山峰一樣凸起的乳房活生生地被病魔折磨成了兩張下垂的空皮囊。艾琳除了那雙還能轉動的眼睛證明她還活著,其他的不過是一具萬念成灰的乾癟軀體而已。
艾琳此刻不怕死,但是艾琳怕得是人死了之後會怎麼樣?難道真的是一死百了?再也不會有痛苦了?
如果死後像中國古老的神話故事所說,每個人都會到忘川河的奈何橋上走一遭,喝一碗孟婆湯,忘記前生,投胎轉世,開啟全新的人,那倒也是瀟瀟灑灑。
亦或是西方聖經記載的,人死了要麼上天堂要麼下地獄,標準在上帝那裡。艾琳想到此忍不住汗毛豎立,像她這樣的人不知道上帝收不收?
「閨女啊,你可千萬不要放棄。」年邁的母親抹了一把淚看出了女兒的心思說。
「妹妹,大姐等著你出來。」艾琳的姐姐握緊艾琳的手給她力量說。
母親和大姐的聲音將艾琳從死亡的思考中拉了回來。看到堅守在自己床邊的親人,艾琳覺得自己還是很幸運的,至少他們一直沒有放棄自己。
雖然疾病給艾琳帶來了太多的不幸,但是艾琳如今和姐姐的骨髓配對成功,又在社會愛心人士的資助下,馬上就可以進行姐姐全和的骨髓移植,這對於他們這些患白血病的患者,已經是老天特別的關愛,至少她還有生的希望。比起那些病友依然在病房裡無休止的等待,忍受化療的劇痛後,最後因為沒有成功配對的骨髓變成絕望,一步一步瀕臨死亡,艾琳應該痛哭流涕。
艾琳心裡都明白,只是她卻沒有了活下去的信念,漫漫長路,萬念成灰。
母親和姐姐將艾琳送進手術室大門的那一刻,母親再也控制不住,撕心裂肺地喊著說:「孩子,媽媽等著你出來,你要爭氣啊!」
艾琳被推進手術室的那一刻,她還是忍不住四處掃了一下,好像內心還在奢望什麼。
「別等了,他不會來的,這個狼心狗肺的人不值得你惦記,把他從你心裡抹掉吧。」艾琳的姐姐拉著艾琳的手把她送進手術室的最後一刻,心疼妹妹的痴傻忍不住說。
艾琳乾澀的嘴巴一張一合,想要說點什麼,卻最終沒有說出口,手術室的大門「咚」的一聲緊緊地關上。他終究是沒來,絕情地不給艾琳留下任何一絲幻想,此生夫妻的情分也就到此了,徹底地斷了。
「現在給你注射麻醉,有什麼情況你和我及時溝通。」麻醉師提醒艾琳一聲。
艾琳眨了眨眼睛,表示懂了。沒過多久,艾琳感覺自己的身體漸漸地飄了起來,越來越輕,越來越……失去了任何的感覺。
艾琳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裡把她這三十年來所有的經歷像走馬燈似地過場。一瞬間,艾琳覺得自己實在是白活了一場,空虛感如同大海一般淹沒了她。艾琳開始不能呼吸,缺氧使得她的心肺都要爆炸了,她此刻的念頭便是這樣活著還不如死了。
艾琳突然掉進一片混沌之中,眼前的黑暗就像一座大山一樣,擋在了她的面前,她用盡全身的力氣,走了好久,好久,卻沒有辦法翻越過去。不知過了多久, 艾琳已經絕望了,她恐怕自己再也走不出這片黑暗了。
不一會兒,山裂開了口,頃刻間水像猛獸一般吞噬了艾琳。艾琳沉入水中,等她反應過來,胸前脹痛,不能呼吸,水瘋狂地往艾琳的嘴裡鑽。艾琳拼命地蹬著腿,想要抓住什麼,卻什麼也抓不住,這樣的無助和恐懼好像似曾相識,來自內心深處。細胞中儲存多年的記憶突然醒來,被痛苦釋放了出來。
艾琳又回到那天正午,自己被父親從水裡撈出來,全身溼透,胃裡翻江倒海。聽見母親的哭喊,艾琳極力想睜開眼睛,但是刺眼的陽光,讓她根本沒法睜眼。泡過水的身體很沉,沉得讓她就想這樣在黑暗中一直睡去。
「孩子,醒一醒,醒一醒啊。」艾琳覺得身體被搖晃著,耳邊傳來撕心裂肺地呼喚。
「我不能睡,我不能睡。」艾琳在那個黑暗的空間裡努力地想著。
正午的太陽熾熱地照在大地上,每一寸土地都在接受陽光的撫摸。艾琳躺在金色的麥田裡,暖洋洋的,再也沒有比這裡更舒服愜意的地方。一隻蛹出現在艾琳的世界中,碩大無比。
艾琳好奇地走過去,用手指探了探,通過透明的繭壁看到裡面有一隻正在拼命掙扎想破蛹而出的蝴蝶,一次次失敗,卻不停地嘗試,那一種對生命的渴望,深深地震撼了艾琳的心。艾琳覺得她對生命的敬畏竟然還不如一隻毛毛蟲,心中實在羞愧難當。
「我要活著,我要活著,我要活下去。」艾琳在無邊無際的時空中大喊幾聲。
突然,蛹破了,她破繭成蝶,揮動著美麗的翅膀,飛向了一片光明的世界。
艾琳緩緩地睜開雙眼,陽光還是如此刺眼,她下意識用手遮擋在眼前。
「閨女,你醒了。」母親粗糙的手緊緊地握著艾琳的手,喜極而泣地說。
「醫生,我妹妹醒了。」姐姐激動萬分地跑出去在走廊上大叫一聲。
很快,穿著白大褂的醫生和護士趕了過來,開始忙碌地給艾琳進行全身檢查,艾琳機械地配合著他們。
艾琳無力地看著天花板,麻藥勁還沒過,眼前的一切如此不真實,好像半年來的痛苦,已經離她遠去了,她仿佛煥然新生,就像那隻破繭成蝶的毛毛蟲,展開翅膀飛向藍天。
是的,她重生了。
第二章 了斷
一個月後。
「小琳,你感覺怎樣了?」艾欣一邊幫艾琳收拾東西一邊擔心地問。
艾琳站在窗邊,看到外面的枯枝都開始冒出嫩綠的芽尖尖,一時竟看得出了神。
「小琳,小琳!」艾琳的母親喊了幾聲。
艾琳回過神轉過身子問:「娘,怎麼了?」
「想什麼了,這麼走神。」艾琳的母親把暖壺的水倒進杯子裡,遞給艾琳說:「你姐問你現在感覺怎麼樣?今天可以出院了嗎?可別勉強自己。」
「我現在好得不得了,我已經等不及要離開這裡,去外面看一看。」艾琳接過水杯開心地說。
「你這剛好,還是要注意一點。」艾欣謹慎地說。
艾琳看著眼前冒著白色熱氣的杯子,一陣溫暖流遍全身,她半開玩笑地說:「娘,姐,你們就別擔心了。想必老天爺是糊塗蟲,把我的事徹底地忘掉了,我這偷來的命一時半會是拿不走的。」
「閨女,可不能這樣說,老天爺是褻慢不得的。」艾琳的母親趕緊拉著艾琳的手,勸她說:「快呸呸呸。」
艾琳原本想緩解一下母親和姐姐緊張的神經,沒想到讓母親更加緊張了,只好跟著母親做了一遍。
「媽,我想家了。」艾琳不想母親繼續為自己擔心,立刻轉移話題說。
「走,咱回家。」艾琳的母親拎著艾琳的包,拉著艾琳的手,溼潤著眼睛說。
「媽,我來拿。」艾琳摸了摸滿頭白髮的母親,心疼地說。
「不重,你就別沾手了,現在是養身體的關鍵時候,你得趕緊給娘好起來。娘還要看我活蹦亂跳的二姑娘了。」艾琳的母親倔強地有些可愛。
母女倆手拉著手,笑容滿面地離開了醫院。
「娘,小妹,你們站在這等一下,我去叫個車。」艾欣走在前面說。
艾琳站在醫院大門口停了下來,轉身揮了揮手,告別了過去灰色的生活,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此時的生活充滿了陽光的味道,她終於可以告別過去的自己。
三個月後。
艾琳去醫院複查,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等待著檢查報告,心中忐忑不安。
「59號,艾琳。」護士叫到艾琳的名字。
艾琳突然像觸電一般,打了個激靈,趕緊站起來走了進去。
「艾琳,你恢復的很好。」醫生看了報告後高興地對艾琳說。
艾琳聽了醫生的這句話,好像吃了一顆定心丸,一些的苦與痛都值得了,心中對未來又開始充滿幻想。
醫生告訴艾琳,她恢復得很好,身體的各項指標都很正常,只要堅持術後護理好不再復發,一年後她就跟正常人一樣了。
艾琳走出醫院大門,仰望天空,一切的苦難好像從身體上被吸走了,等待她的是全新的人生。
艾琳當即做得第一個決定,就是與前夫莊大志辦離婚手續。
愛情,是乞求不來的,既然註定走不了一輩子,與其苦苦糾纏,不如來個乾淨利落的了斷。
走出民政局的那一刻,天空很藍,艾琳突然覺得自己自由了,被一段沒有愛的婚姻束縛著,讓她無法呼吸。
「再見,莊大志!」艾琳大方地伸出手想與前夫莊大志握手,這是一個經歷了生死之人的豁達與寬恕。
莊大志有點不知所措,臉上一時掛不住,隨便握了握,便灰頭土臉地找了個藉口開溜了。
艾琳看到莊大志倉皇逃跑的背影,搖搖頭感嘆他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在感情的世界他一直都是個逃兵,從未做到一個丈夫應有的責任和義務。
半年前,艾琳為了這個絕情的男人,心痛了無數個夜晚,眼淚都流幹了。每天巴望著他能夠回心轉意,自欺著他只是一時孩子氣接受不了現實,給他點時間,他一定會重新出現在自己的身邊。
如今看來,艾琳覺得自己對前夫的期望是過高了,痛徹心扉之後,才能不帶一丁點期待地放下了。這個世間,若不是看透生死,誰又能在一段感情上真正地大徹大悟,而且這段感情還將你徹底地打向地獄。
2004年某一天,艾琳因為嚴重感冒好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好,開始出現腹瀉嘔吐的併發症,她便決定到當地縣城的大醫院去做一個具體的檢查。當時她單純地想,最多是打個吊水什麼的,所以沒有叫上剛剛新婚的丈夫莊大志。
「你的家人陪同你一起來了嗎?」醫生看了報告單,小聲地問了一句。
「醫生,你就直接跟我說吧。沒事,我能承受得住。」艾琳倔強地說。
艾琳想自己的病還能嚴重成怎樣,最多是肺炎,沒有必要小題大做地把家屬喊來。可是當醫生一臉嚴肅地告訴艾琳,她患了急性雜合性白血病,那一刻,她整個世界都崩塌了,好像眼前一片黑,一腳踩進了深淵中,再也拔不出來。
「醫生,你搞錯了吧?」艾琳拿著報告單質疑地看著醫生問。
「您先別激動,我建議您最好還是到一些一線城市大的醫院再去檢查一下,萬無一失。」醫生表示同情地說。
艾琳已經聽不見任何的聲音,耳鳴,頭昏,她完全蒙圈,搖搖晃晃地拿起報告單向前走,卻直接撞上了門。
「女士,你沒事吧,要不要我們把你的家人叫來?」醫生站起來擔心地看著艾琳的背影說。
艾琳擺擺手,走了出去,她腦海中第一個想到的人就是她的丈夫莊大志。
「女士,你怎麼樣?」急症室的護士好心地關心。
艾琳癱軟地坐在醫院的就診大廳裡,她用顫抖的雙手撥通了那個熟爛於心的號碼,像抓住最後一根稻草。
當艾琳聽到電話那頭的「餵」字,她就完全控制不住,歇斯底裡地大哭了起來。
「怎麼了,老婆?」莊大志關心地問。
過了好半天,艾琳才漸漸平復下來,抽泣著說:「大志,醫生說我得了白血病。「
「白血病?不會的,肯定是搞錯了,你先別自己嚇自己,我這會正開會了,你先回家,咱們回家再說。」莊大志急忙地掛了電話。
艾琳沒有想到丈夫電話那頭沒有一句安慰體貼的話,最後只剩下一串長長的忙音。
艾琳不記得那天她是怎麼顫顫巍巍地從醫院一路上回到家裡,打開門的一瞬間,艾琳就傻站在門口,聽到婆婆訓斥老公的聲音。
「當初怎麼跟你說的,叫你不要娶,不要娶,你非得娶個掃把星回來。這下好了,請神容易送神難了吧。明天,你就跟她離婚,這婚必須離。」艾琳的婆婆說完走進房間重重地關上門。
無論婆婆怎麼對自己,艾琳都不在乎,她不聲不響無力地走進房裡,躺在床上等待丈夫,她多麼希望此刻能投入他的懷抱,得到他的安慰和關懷。漫漫長夜,艾琳等來的卻是冷漠,獨自一個人面對著眼前一片黑暗的恐懼。
冷戰了一段時間,拿到自己確診結果為白血病的那一天,讓艾琳萬萬沒有想到的結果是自己無情地被丈夫一家拋棄了。
「我們離婚吧!」莊大志走進房間對躺在床上傷心絕望的艾琳說出的第一句話。
莊大志的話好像將已經站在懸崖邊的艾琳推向了深淵,她的世界頃刻間崩塌了。
「大志,這個時候,你竟然狠心跟我說這些,刺激我,你不覺得殘忍嗎?」一夜沒睡,艾琳虛弱無力地支撐著身子說。
「我媽說了,你這個病是個無底洞,剛幫咱辦過婚禮,咱家再也沒有錢能砸進去。再說,即使治好了,也不可能再懷孩子了。所以,所以我想了一夜,才下這個決心,你別怨我,只怪咱們的命都太苦。」莊大志理直氣壯地說,毫不顧忌艾琳的感受。
「莊大志,你可要憑良心說話,結婚的時候你家出過一分錢嗎?那些錢都是我辛辛苦苦做服裝賺得。」艾琳氣憤填膺地說。
艾琳被莊大志的話激怒了,他說出了真正的原因不過是因為擔心她即使病好了,也不能再為他們老莊家傳宗接代。
莊大志沉默了一會,然後抬起頭看著艾琳說:「琳,別逼我,我也是沒辦法。」
「我跟你結婚的時候,你可不是這樣說的,你說要照顧我一生一世,白首偕老。」艾琳激動地用手指著莊大志說。
「我媽說了,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你別怪我無情,我也是被逼無奈,我爸媽就我一個兒子,還指著我給家裡傳宗接代了。」莊大志抱著頭蹲下來痛苦地說。
「莊大志,你就是個混蛋,你們全家都是混蛋!」艾琳忍不住罵出了髒話。
莊大志哭完站起來走到門口,想想又回頭說:「既然要離婚了,明天我就把你送回娘家去,你收拾一下。我媽說了,這個婚房是我們家出錢買的,屬於婚前財產,離婚了,你就不能住在這裡了。」
「莊大志,你個王八蛋!」艾琳滿腔怒氣地喊了一句,隨手抓起床上的枕頭扔了過去。
莊大志嘆了一口氣,頭也不回地走了,留下艾琳一個人在房間裡抱頭痛哭,她原本以為自己找了一個可以託付終身的人,沒想到老天跟她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這個人竟然是個人渣中渣子。
那一刻,艾琳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這個她本以為可以託付一生的男人,前一刻還和她海誓山盟,在和她結婚三個月後,當她身患絕症的時候,毅然決然地要跟她離婚,並要將她趕出家門,簡直就是最大的諷刺。
艾琳至今清晰地記得那一天走出莊家大門的時候,全身冰冷,兩眼無光,一夜之間,她的眼淚已經流幹了。比起身體的疾病,這樣的打擊似乎更能徹底地摧毀一個人。
是的,在她人生最艱難的時候,卻無情地被丈夫拋棄了,於是她走向了絕望。
艾琳從記憶裡回過神,站在民政局門口的臺階上,深呼吸了一下,摸摸自己的心口,那裡竟然還會隱隱作痛。
這個男人,艾琳曾經恨得咬牙切齒,多少次在意識中已經把他大卸八塊,放進油鍋中煎炸。時間久了,艾琳發現,恨,折磨得是自己,自己已經被這樣的愛恨交加折磨到心力交瘁。
現在,艾琳不恨了,她的恨早就被死亡一同吞噬了。如今只是覺得前夫很可憐,一個一輩子活在母親懷抱裡吃奶長不大的小男人,一根斷不了的臍帶困住他一生。
不經一番寒徹骨,哪得梅花撲鼻香,這段愛情和短暫的婚姻算是給艾琳的人生一記狠狠的耳光,讓她更加明白了「珍惜」二字的可貴。
「隨風而去吧,我都是死過一次的人了,這些事情不過成了前塵往事。這一世,我要好好地再活一次。」艾琳伸出手感嘆一句,收起自己的離婚證,一身輕鬆地走了。
第三章 偶然
出院後的艾琳,有過一段抑鬱期,那時她的頭髮還沒長出來,她害怕路人投來異樣的眼光,整日躲在房間裡不敢出門,迷惘在現實中。
艾琳生病之前,經營一個小服裝廠。她中專學得是服裝設計專業,畢業後靠自己設計衣服賺錢,生意越做越大,她設計的衣服很受歡迎,於是設計圖稿便開始投入生產線上進行批量生產,再通過銷售渠道外銷出去。
這些年生意一直不錯,收入也非常可觀。艾琳是名服裝設計師,無論是自己的穿衣風格,還是設計的時裝,都是在他們的小縣城裡引領時尚潮流的。
如今荒廢了一年時間,賺得錢全部治了病,如今服裝廠業務也日漸凋零,艾琳覺得自己的事業算是一無所成了。再加上疾病奪去了她美麗的容顏,她的身體也不能像從前那樣日以繼日地操勞,她好像沒有任何動力繼續去做些什麼事,一點兒也沒有。
未來艾琳想要做什麼,一片茫然。
「起來!」艾琳的姐姐艾欣拉開窗簾,讓陽光透過窗戶照射進房間,揪出把自己封閉在被子裡的艾琳說。
「幹什麼呀,姐,我想睡覺。」艾琳被陽光刺痛眼睛,抱怨一句。
「艾琳,你還要裝睡多久?」艾欣坐在床頭看到頹廢的妹妹心痛地說。
「你別管我。」艾琳重新蓋上被子捂住頭說。
好像只有閉上眼睛睡覺,才能讓艾琳的思想停滯,心就不會痛苦了。
「如果知道當初你會這樣,還不如不……」艾欣一時心急脫口而出,說完她就為自己沒經過大腦的話打了一下嘴。
「你想說什麼,儘管痛快地說出來。」艾琳一骨碌地掀開被子爬起來紅著眼睛繼續說:「你們是不是後悔救我,覺得我已經一敗塗地,一無所有,還成為你們的負擔。」
「妹妹,我們沒有這樣想過。」艾欣想拉住艾琳的手讓她情緒平靜一些。
艾琳激動地耍了一下手,任性地說:「其實,我根本不需要你救,我還不如死了好。」
「艾琳,我不許你說這樣的話。你說這話能對得起年邁的爹娘,還有為你操碎心的我嗎?」艾欣流著淚說。
「是啊,我對不起你們,我活在這個世上就是個千年禍害,你就讓我在這黑暗裡發黴腐爛。」艾琳賭氣說完又重新蓋上被子。
「永遠不要試圖去叫醒一個裝睡的人。」艾欣拍了一下大腿站起來繼續說:「你自己好自為之吧。」
艾琳看到姐姐如此傷心,心裡就跟扎著一把刀一樣疼。她一想到姐姐為了救自己忍受那麼大的痛苦被抽取骨髓,又在自己人生最灰暗的時候一直陪在自己的身邊,心就柔軟下來,上前抱著艾欣放聲大哭起來,就這樣姐妹倆哭了很久很久。
「我還能做什麼?」艾琳將心裡憋了很久的話說了出來。
「你有手藝,廠子也在,你可以重新設計服裝。」艾欣提議說,見艾琳久久沒有回應,她轉念一想說:「如果你不想做了,那咱就把廠子盤出去。這個世界還有很多和你一樣每天面對絕症的人,你可以用你的經歷去激勵更多的人活下去!」
艾琳的眼神中突然之間掠過一絲光,比起賺錢,這樣的用生命影響生命的使命,更讓她興奮,燃起對生活的熱情。
那時,艾欣完全沒有想到她一時興起無意間的一句話,竟然改變了艾琳的一生。
2006年,一個偶然的機會,艾琳在電視上看到一個叫瑩瑩的女孩患了白血病,正在尋求社會人士的幫助。艾琳第一時間被新聞觸動了,可能是因為她曾經的經歷,對瑩瑩的遭遇有著同病相憐和感同身受的心理。
艾琳沒有多想,當即便撥打熱線電話,得知了瑩瑩所在的醫院和病房。當天下午,艾琳便買了一個小禮物,一個人去醫院尋找瑩瑩。
「護士,你好,請問58號病房有沒有一位叫『瑩瑩』的小女孩?」艾琳在護士站詢問著。
「你找瑩瑩做什麼?我是她爺爺。」一個莊稼漢模樣的中年男人剛好路過聽到艾琳說出「瑩瑩」的名字好奇地問。
艾琳起先有些緊張,為自己唐突冒昧,一時心熱的行為開始有點後悔,懷疑自己這樣的舉動會不會給他們帶來困擾。
「瑩瑩爺爺,你好,我是從新聞上得知瑩瑩的故事,我想來看看她。」艾琳儘量使自己冷靜下來說。
「謝謝你。」瑩瑩的爺爺立刻眼眶紅了,點頭說。
艾琳此時才知道,新聞播出後,除了一些匿名的捐贈,她是第一個想到來探望瑩瑩的人,她這樣的舉動,讓歷經生活現實的瑩瑩爺爺感到溫暖。
艾琳隨著瑩瑩爺爺走進病房,她立刻掏出口罩戴上,這是她作為白血病患者懂得基本的醫學常識。患有白血病的人,就像是沒有免疫力,一點點的病毒都可以要了他們的命,所以保持無菌的生活環境是讓白血病患者更好地康復的一大關鍵因素。
當艾琳戴著口罩,站在瑩瑩的面前,那個瘦得只剩下皮包骨的小女孩,用好奇天真的眼睛打量眼前這個陌生的阿姨。
艾琳從瑩瑩的眼神裡,竟然看到了自己,那個第一次化療後躺在病床上垂死掙扎的艾琳,那種對生的渴望,那種對死的恐懼,一模一樣。
朦朧之間,仿佛時空交錯,艾琳眼前出現錯覺,仿佛是自己跟自己對話。
艾琳走上前與自己十指相扣,微笑著說:「艾琳,辛苦你了,不要害怕,你會挺過去的。
「閨女,閨女。」瑩瑩的爺爺喊了一聲。
艾琳的思緒回到現實中,剛才一不小心走神了。
「瑩瑩,我叫艾琳,這是送給你的禮物。」艾琳大方地將手中的玩具遞給瑩瑩說。
「快說謝謝。」瑩瑩的爺爺在一旁提醒著孩子基本的禮貌禮節。
「謝謝!」一個微弱卻甜美的小聲音從瑩瑩的嘴裡發出。
「不用謝!」艾琳微笑著說。
艾琳和瑩瑩對視了很久,然後不約而同地相視一笑。
「瑩瑩,你想聽故事嗎?」艾琳拉著瑩瑩的小手問。
瑩瑩點點頭,期待地看著艾琳。
艾琳將自己一路抗病的經歷用孩子的語言講述給瑩瑩聽,講完之後,她笑著看著瑩瑩,將自己頭上的假髮脫了下來。
瑩瑩很驚訝地看著艾琳,她幼小的心靈仿佛被觸動,眼光中閃過一絲亮光。
「姐姐,我害怕,我不想死。」瑩瑩吞吞吐吐,眼淚吧嗒吧嗒地落下來,終於說出自己心中最懼怕的事情。
「傻妹妹,你不會死的,只要你相信自己能活下去。」艾琳摸著瑩瑩的頭傳遞給她力量說。
整個一下午,除了鼓勵瑩瑩,艾琳耐心地將白血病的化療飲食注意事項和衛生防護詳細地解說給瑩瑩的爺爺聽,讓他做好護理孩子的工作。
艾琳離開前,瑩瑩不舍對艾琳說:「姐姐,我不再覺得孤單了,我有希望了。姐姐,你還會來看我嗎?」
艾琳微笑著點點頭說:「別怕,姐姐會一直陪著你的,直到你健健康康地出院。」
「真的嗎?我們打勾勾可以嗎?」瑩瑩伸出小拇指期待地看著艾琳。
艾琳也伸出小拇指,勾住瑩瑩的手指,像個孩子一樣說:「拉勾上調一百年不許變!」
艾琳那一刻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勇氣,許下了承諾,雖然陪伴的道路十分艱辛,但是她從沒有後悔過。
瑩瑩的爺爺將艾琳送到電梯口,老淚縱橫地拉著艾琳的手說:"你來看俺孫女真是太好了,俺們就需要你這樣的人來鼓勵孩子。你跟俺講的都是俺從來沒想到的,俺一定牢牢記在心裡。閨女,你知道嗎,自從瑩瑩生病了,周圍的親戚朋友都怕跟俺接觸,好像怕俺會問他們借錢,他們會倒黴什麼的,讓俺心裡實在不痛快。今天,你雖然跟俺們不沾親帶故,但是你的愛心,給俺帶來太大的安慰了。
艾琳聽了瑩瑩爺爺的話,特別能感同身受,從小自己在村上就是被這樣的流言蜚語和封建迷信包圍著長大的。艾琳忍不住也流著眼淚與瑩瑩爺爺告別,離開醫院大樓的那一刻,艾琳覺得一身輕鬆,那種從未有過的滿足感,讓她覺得欣喜。
一次偶然的醫院探訪經歷讓艾琳體會到助人的快樂,從此她就愛上了去幫扶他人,個人自發地成為了穿梭在各大醫院血液科的志願者,為那些和曾經的她一樣的困境弱勢群體帶去溫暖和撫慰。這樣的人生,讓艾琳體會到她還活著的意義價值,並且將曾經社會和家人給她的那份愛,一直地傳遞下去。。
第四章 將愛傳遞下去
兩年裡,艾琳除了在服裝廠進行日常的管理工作以外,大部分時間自發地作為一名志願者,參與社會各種公益活動。
那時的艾琳憑著一股熱血,一頭扎進了公益中。艾琳因為獲得了第二次生命,相當長一段時間裡,她的身體處於亢奮階段,做任何事情都充滿了能量,凡是當地組織的大小公益活動,她都會參與。艾琳的繁忙讓家人看在眼裡,疼在心裡。
有一次艾琳正打算出門參加一個醫院組織的腫瘤病人觀影活動,艾媽突然擋住大門口,不讓她出門。
「閨女,咱們還是得注意身體,今晚的活動就不去了。」艾媽看到艾琳總是早出晚歸,忙裡忙外,擔心地拉著艾琳的手勸說。
「是啊,就你目前的身體情況,只要過好自己的日子,別給家人增加負擔,就夠了。」沉默寡言的父親吐了一口煙圈,憂愁地說。
「爹,娘,你們放心,我身體好著了,每天過得很充實,這裡就滿滿的。」艾琳摸著胸口笑著說。
「不許去,就不許去。」艾爸拿起煙杆在土牆上敲了敲直截了當地說。
「孩子他爹,好好跟閨女說。」艾媽對著艾爸使眼色說。
「好好說,她能聽嗎?」艾爸生氣地吼了一嗓子。
「娘,爹,我想要更好地利用這來之不易的新生命,感恩社會,回報社會,幫助更多的人。」艾琳面對父母的反對毅然地說。
「小琳,你還是聽爸媽的話,安穩在家調理身體,等身體完全健康了再做志願服務也不遲。」艾欣剛好走進屋子,也加入父母的陣營勸說艾琳。
面對家人集體的反對,雖然艾琳知道他們是出於愛自己,但是內心還是控制不住委屈,大哭了起來。
「你們是否知道,剛開始我獨自一個人治療的時候,僅僅靠五塊錢生活了半個月的艱辛。我在省城無依無靠,要不是紅十字會的志願者經常來幫扶,我恐怕早就剋死異鄉了,如今也只剩下一堆腐朽了。有一次我在廠子裡因為身體排異反應得了腸絞痛,一個人從公交車站爬到醫院,若不是醫院門口的志願者,恐怕今天我也不會再站在你們面前。」艾琳情緒激動地回憶著曾經痛苦的經歷。
「小琳,當時你為什麼都不告訴我們。」艾媽聽到艾琳的話,心痛到了極點地說。
「我不想讓你們擔心,從小到大你們都為我操了這麼多心,我怎麼能讓你們再為我難過和發愁。」艾琳哭著說。
艾母立刻就痛哭起來,艾欣趕緊走上前去抱著母親,對艾琳說:「小妹,我們是一家人,有什麼事情不應該是一家人一起去面對的嗎?」
「哪有父母不管孩子的。」艾爸嘆了一口氣走出去說。
「你當初為什麼不告訴我們了,你總是什麼事情都一個人扛著。」艾琳的母親捶打著艾琳心痛不已地哭號著。
艾琳無言以對,只能低著頭掉淚。雖然那段痛苦煎熬的經歷早已遠去,但是那些記憶卻仿佛發生在昨天,一時間艾琳的腦海裡一幕幕地放映出來,就像一部電影一樣
2004年3月8日是艾琳至今仍清晰記得的日子,就在這一天,剛結婚三個多月的她被診斷為急性淋巴性白血病。查出病後不久,新婚丈夫狠心直接提出了裡離婚,隔天艾琳就被霸道的婆婆趕出了家門,身無分文,從此和丈夫失去了聯繫。
艾琳倔強的個性讓她不願意聯繫娘家的人,因為他們的傳統觀念是嫁出門的閨女,潑出門得水。雖然遭遇健康和婚姻的雙重打擊,艾琳不願認命更不願向命運低頭,她獨自一人從亳市坐上火車遠上省會城市求醫。
「此時,我告訴自己,就是爬,我也要爬到醫院去,我一定要活下去,讓那些今天傷害我的人知道,你們的傷害只會使我變得更強大。」艾琳坐上火車後,流著眼淚在筆記本上寫下了這一段要強的話。
當艾琳走下火車,孤身來到這樣一個陌生的城市,她突然眼前犯暈,一時不知道該何去何從,原來內心的強大不過堆砌起來。
「如果此時有一個人,能夠幫助我一下,我就會銘記一生。」艾琳坐在火車站門口的地上迷茫地寫下這一段話。
在省會H市治療期間,艾琳經常要一個人辦理出入院手續,自己打著吊水去醫院食堂買飯,和醫生討論治療方案。化療結束後,租住在醫院旁邊一個狹小陰暗的民房裡,蜷縮著瘦弱的身體,獨自承受化療後的痛苦。
「我獨自一人躺在醫院的病床上,別說餓了渴了,就算尿在病床上都沒人管,但是我不會放棄,我要活下去。」艾琳在狹小的房間床上記錄著這段痛苦的經歷。
十三年前網際網路技術還比較落後,由於消息閉塞,再加上沒有當地的熟人在身邊幫忙張羅,艾琳不知道該如何申請報銷,更不知道可以找誰求助,直到花光了自己所有的積蓄。
最後那段時間,交完醫院所有的費用,艾琳渾身上下只剩了五塊錢,就是靠這五塊錢,艾琳又堅持了半個月。
直到山窮水盡,艾琳最後迫不得已地回到了娘家。面對父親整日的唉聲嘆氣,母親整日的以淚洗面,艾琳把自己關在服裝廠裡,忍受著疾病的痛苦拼命地設計服裝,賺取自己治病的錢。
治療期間,為了節省住宿費用,艾琳從兩個省的城市間來回做檢查時,她選擇了14個小時的火車硬座到醫院後,檢查完又當天再坐14個小時的火車硬座回來。雙腿因為久坐都浮腫起來,她下了火車後每走一步都鑽心的疼,但是她從未將這些痛苦告訴過父母,生怕他們二老為自己擔心。
2005年7月份,完成骨髓移植手術後,艾琳只是在家裡休養了一段時間,便回到服裝廠上班了。
術後,艾琳產生了強烈的排異反應,有一次排異反應引起腸絞痛,讓艾琳痛得臉色蒼白,不停地嘔吐。
艾琳一個人從服裝廠坐上公交車,強撐著去醫院。艾琳剛到醫院附近的公交車站下車後,突然痛得沒有辦法站穩,一下子整個人倒在了地上。她雙手撐在地上,努力地嘗試了幾次想要爬起來,卻再也沒力氣站起來了。艾琳的臉毫無血色,她趴在地上一點點向前挪,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她真得是爬去醫院的。
當艾琳爬到醫院門口,第一眼就看到了兩名披著紅綢帶的工作人員,上面寫著『志願者』的字樣。那一刻,艾琳放佛看到救星一樣,趕緊朝他們招手,希望得到他們的幫助。那兩名志願者站在醫院大門口,正在維持進出的秩序,一看到地上趴著一個人朝他們招手,趕緊一路小跑朝著艾琳跑去。
「幫幫我,我是一名白血病患者,現在需要找醫生就診。」艾琳被他們扶起來坐著後解釋道。
這兩名志願者趕緊將艾琳從地上架起來,其中一人扶著她,另一個人迅速地去醫院急診問訊處找來一個輪椅,把臉色蒼白的艾琳扶了上去,一路推著送到了急診室。醫生為艾琳做檢查的時候,這兩名志願者不放心地一直守在門外,給艾琳的心帶來一股暖流。
艾琳當時就下定決心,如果日後身體能有所好轉,她一定也要去做志願者,幫助其他在痛苦中掙扎的人。當時身體上的痛苦有多刻苦銘心,志願者給她帶來的溫暖和希望就有多真切,可以說這是改變她堅持一生從事公益的關鍵事件。
如今再回憶這段經歷,艾琳情不自禁地流下了兩行熱淚。這些痛苦的經歷反而讓艾琳擁有了一顆異於常人的柔軟的心,就像一片肥沃的土壤,種下了一顆愛的種子,如今發芽後長成了大樹,她也希望讓這棵大樹可以為別人遮風擋雨。
「爹娘,姐姐,難道你們已經忘記了嗎?2005年7月,我出現了嚴重的排斥反應,癲癇發作,那時家裡只有1000元錢,是社會愛心人士和紅十字會慷慨解囊資助的4萬元,才讓我挺了過來。既然我在這個社會上得到了這麼多的愛,我就要將這份愛傳遞下去。爹娘,你們從小就教育我飲水思源,如今我得了社會的恩果,難道不該回報這個社會?難道不應該把這份愛繼續地傳遞下去嗎?」艾琳流著眼淚對家人說。
「你這打小就報喜不報憂的好強性格,叫我說你什麼好?」艾媽聽了艾琳的治病經歷心痛萬分地說。
艾爸在門外唉聲嘆氣半天,拿著菸袋子獨自一個人蹲在牆角抽了起來。
「琳琳,娘不為別的,俺就是擔心你的身體……」艾媽抹了一把淚,擔心地說。
「你們放心,我一定會照顧好我自己的,再說,我自己的身體狀況自己最清楚,你們就同意我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吧。我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個會先到來,也不知道還會不會有完全健康的一天,但是我知道,就在此時此刻,還有很多需要幫助的家庭在等待,他們可以因為我的幫助更加堅強地走下去,這會讓我覺得自己的生命更有價值。爹娘,姐姐,我真的希望家人認可我和支持我。」艾琳擦乾母親的眼淚真誠地對家人說。
艾琳的父母和大姐聽了艾琳一路以來的辛酸和感恩,又因為艾琳再三的堅持,他們也逐漸接受她投身公益事業,並且全力支持她。艾琳只有在助人為樂的時候,那種曾經的自信和快樂才會重新回到了她的臉上,而這樣的幸福也會讓他們覺得安心。
有了家人的支持,2009年,艾琳的志願者申請終於通過,她加入亳市紅十字會,成為一名有組織的志願者,並進行了專業的社工培訓,開始人生新的道路。
2009年這一年內,艾琳參加過多次宣傳三獻活動關愛孤殘老人、愛滋孤兒和關愛留守兒童,活動中累活髒活她都攬在自己的身上,從不會抱怨,因為她對生命心存敬畏和感恩,不浪費一分一秒的生命。
第五章 裁縫鋪
「姐,我想把廠子盤出去。」艾琳走到正在做帳的艾欣身邊,好像下定了很大的決心說。
艾欣有些驚訝地抬起頭,摘下眼睛看著艾琳問:「出什麼事了嗎?」
「嗯……廠子沒事,只是我想全身心地投入到公益事業裡,廠子盤出去之後,我的時間就很自由,精力也會集中一些。只是……」艾琳覺得有點對不住艾欣,抱歉地說:「姐,我只是覺得對不起你,你在這幫了我這麼多年,如今因為我又要失業。」
「小妹,你說的什麼話,咱們都是一家人,哪有對得起對不起的事情。只要你想好了,姐姐就全面支持你,我相信遲早有一天你會離開這裡,去往更大更廣的地方,幫助到更多人。」艾欣站起來拉著艾琳的手深情地說。
「姐。」艾琳忍不住抱住了艾欣,竟然流下了眼淚。
「好了,好了,我的傻妹妹,都多大了,還跟小時候一樣愛哭鼻子。」艾欣拍著艾琳的後背安慰她。
很快艾琳就將服裝廠低價轉讓給了一個曾經一起在服裝專科學習讀書的同鄉,讓艾琳非常欣慰地是她當時唯一一個要求就是保留所有廠裡人的職位,沒想到接收廠子的同鄉最後都同意了,艾欣繼續留在廠裡做會計。
艾琳為了專心做公益,在2009年年底將自己的服裝廠盤了出去後,獨自一個人在小縣城裡開了一家裁縫鋪,專門幫人修改衣服作為基本的生活來源,大多數的時間可以自由地參加志願者活動,全心全意地投入公益中。
「孫姨,要修啥?」艾琳親切地拉著老街坊的孫大媽的手問。
「閨女,我這個褲子拉鏈壞了,你看能換不?」孫大媽將褲子遞給艾琳有點不好意思地問。
艾琳拿在手裡看了一眼,褲子有些年頭了,但是這些個節儉慣了的老年人們根本捨不得扔,所以平時這些老街坊的衣服縫補工作就成了艾琳另一項公益善舉。
「能,你就放心吧,傍晚出來遛彎消食的時候過來拿。」艾琳微笑地在縫紉機前坐下來說。
「可別整貴的。」孫大媽特意交待一句。
「不要錢。」艾琳放下褲子轉身真心地對孫大媽說。
「什麼?」孫大媽上了年紀,耳朵有點不好使了,湊上前大聲地問。
「孫姨,我說不要錢。」艾琳笑著提高一倍地音量回答。
孫大媽聽到艾琳說不要錢,笑著拍了拍艾琳的肩膀,開心地走了。
艾琳看著孫大媽搖晃的身體,慢悠悠地朝著家的方向走去,她的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揚,幫助別人讓她覺得快樂可以加倍。
接下來的日子裡,艾琳作為一名紅十字會的志願者奔波於各大醫院和社區,到處可見她忙碌的身影和燦爛的微笑。隨著時間的流逝,艾琳逐漸在各種各樣的志願者活動中找到自己的定位,因為自己曾經得白血病的經歷,所以她更加能夠對這些白血病患者感同身受,也能在各樣的救助和治療事情上,幫得上忙,給予一些中肯的意見。
艾琳決定專注於白血病患者的愛心慈善幫扶活動,她把自己的想法和姐姐分享後,得到了全家人的全力支持。
艾琳又陸續加入到北京揚帆計劃志願服務隊、愛加倍心靈關愛中心等志願服務組織,多次組織開展關愛白血病家庭的活動,用她重生的故事延續博愛的情懷。
艾琳會跟每一個面對生命痛苦的白血病患者不耐其煩地講述自己康復的經歷,鼓勵他們積極接受治療,勇敢面對人生。
在那六七個平方的裁縫鋪裡,艾琳每天閒暇的時候,都會看報紙,一旦看到哪裡有白血病患者求助,或者有類似的消息,她就用筆在那本小筆記本上記下他們的電話,然後跑到電話亭裡,插上那張磨花了的IC卡,挨個給他們打過去,在電話裡面和他們一一分享了自己的經歷,鼓勵他們堅持下去,並提供相關的救助機構信息。
艾琳的小裁縫鋪裝上了座機電話後,很快那裡便成了一個信息交流中轉站,很多的白血病患者需要的血小板都是通過艾琳四處聯繫找到的捐贈源。艾琳通過各種方式打聽來的消息,結合自己的親身經歷,在本子上細心地總結了醫療保險報銷流程以及能夠求助的各類基金等信息,及時通過信件郵寄給因為突如其來的大病而慌亂不已的家庭。
一年裡,艾琳只要知道有人需要幫助,隨時就鎖上店門,拎起包就出發,完全沒有想到自己的生活未來會是怎樣,她一直在路上。
五年裡,艾琳先後自費跑到全國各地提供志願服務,去得次數最多的就是省會H市的4家大型醫院。每次趁裁縫店需要購置面料的機會,艾琳都提前搜集好需要幫助的家庭,然後凌晨坐四個小時大巴趕到H市。因為曾經很長一段的時間在這裡獨自就醫,造就了艾琳如今再也不覺得這座城市的陌生感,所有醫院大大小小的路都被她跑遍了。
每次一下車,顧不得休息,她總會第一時間直奔醫院,一直不停歇地探訪每一位白血病患者,有時給他們送去生活必需品和禮物,有時陪在他們身邊對他們進行開導和陪伴,直到返程艾琳才想起需要買的面料,急匆匆地買了面料乘坐火車返回。
艾琳坐在回程的火車上,她就會靜下心來在自己的小筆記本子上,用心地記錄著每個需要幫助者的具體信息和幫助的內容,這樣便於她記住,並且為他們尋找可以接洽幫助的公益機構,這樣記滿救助信息的小筆記本整整齊齊地擺在裁縫鋪的架子上,滿滿一橫排。
艾琳在小縣城與H市之間來回奔波,獨行俠的愛心行動堅持了五年,她毫無怨言,一心一意地紮根在白血病患者的志願服務中,用自己實際的行動證明當初許下的諾言。
同時,艾琳受一些機構的邀請,去了更遠的地方分享做志願者心得,最遠的地方去過內蒙古、貴州、新疆,呼籲更多的機構關注白血病群體。全國白血病兒童集中就醫的北京、上海、廣州這種城市,艾琳已經不記得去過多少趟了,和這些孩子們一一見面,鼓勵他們積極地面對苦難和生活。
在艾琳的小裁縫鋪裡,至今還保存著厚厚一沓火車票,足足有好幾百張,都是五年來,艾琳走過的志願服務足跡的真實見證。
有一天,艾琳在裁縫鋪裡忙活,突然接到一通電話,讓她驚喜不已。
「艾琳阿姨,你還記得我嗎?我是瑩瑩。」電話那頭一個羞澀靦腆的聲音怯怯地問。
「瑩瑩,我當然記得你,瑩瑩,你最近怎麼樣,身體還好嗎?」艾琳聽到小姑娘的聲音激動地問,好像是久別重逢的家人。
「我很好,我現在已經大學畢業了,做了一名醫生,正在醫院實習。未來我也要像阿姨一樣,幫助更多的人。」瑩瑩的聲音越來越清澈,像是一大串風鈴一樣隨風飄揚。
打電話來的小姑娘「瑩瑩」是艾琳第一次自發做志願服務的白血病小姑娘,如今她已經康復並完成大學學業,成為一名醫生。也正是那次去探望了瑩瑩,聽到她爺爺的一席話,她才下定決心要做志願者。
艾琳去醫院第一次與瑩瑩見面後,瑩瑩的爺爺就經常跑來跟艾琳求助,原來瑩瑩村裡人迷信,對白血病沒有科學的認識,認為他們家有人得了這個病不吉利,上一輩人造的孽,老天爺降災禍,雖然嘴上不說,但是都不願再跟他們家來往,把他們一家當作瘟疫一樣在村子上給隔離開。面對村民的指指點點,乖巧懂事的瑩瑩雖然表面沒事,但是心裡開始有些抑鬱。瑩瑩的爺爺請求艾琳能多去陪陪孩子,比社會人士給多少錢的幫助都大。
艾琳隨後的一年經常隔三差五去醫院陪伴瑩瑩,給她講一些有趣的故事,傾聽她的煩惱和痛苦,就這樣陪著她走過了人生最艱難的時刻,一直到瑩瑩康復出院後,她們才失去了聯繫。
讓艾琳沒有想到的是,時隔五年,她又重新聽到這個小女孩自信充滿愛的聲音,看到自己曾經種下的種子,已經在她心裡開花結果,將來能夠祝福更多的人。
瑩瑩的經歷更堅定了艾琳作為志願服務者的決心。
愛就像一粒麥子,若不埋在土裡死了,仍舊是一粒,結不成萬千的籽粒來。
第六章 遇見
一旦紮根進去,艾琳就毫無怨言的埋頭苦幹。時間猶如開弓之箭,飛速前進,不知不覺,艾琳從事公益將近十年,期間她收穫了很多榮譽。
艾琳以無私奉獻的精神,在每年的省政協舉辦的各種志願者會議上,得到各級相關單位的無數表彰。很快小裁縫鋪裡掛滿各種各樣的錦旗和獎盃:年度「感動江淮」十佳優秀個人典型,AH省紅十字好人等榮譽稱號。
艾琳心裡清楚,這些榮譽不過是錦上添花,她願意一直堅持做這些事情,是曾經那份初心。
轉眼到了2014年,艾琳一整年幾乎都在外面學習。面對越來越多的扶助對象,艾琳深深感覺到自己專業知識的缺乏,所以她放下所有志願服務工作,專心參加廣州金絲帶機構的分階段專業培訓。
艾琳在培訓的過程中驚訝地發現,原來運行一個公益組織,其實和管理一個服裝廠有著大同小異的一面。
培訓會議結束後,艾琳受邀參加省紅十字會的志願者會議。
艾琳坐著夜裡的火車趕往省會H市,一夜的舟車勞頓,艾琳身體有些疲倦,入住酒店後,她匆匆洗了一個臉,化了淡妝,就得趕往會議現場。
會務組安排艾琳第一個進行公益心得分享,參會者都是來自全省各個所轄市裡的紅十字會志願者代表團。
主持人暖場後,請出艾琳進行發言。
艾琳穿著紅十字會的T恤,儘管很累,她依然面帶微笑站在臺上真誠地分享:「大家好,我是艾琳,一個白血病康復者。」
艾琳將自己抗癌的經歷再一次敘說了一遍,雖然她不記得說過多少遍,但是站在臺上面對這麼多的志願者說出自己的故事,她還是有些緊張,手腳感覺麻木,說話也很不自然。說到自己獨自一個人離家求醫的時候,艾琳忍不住落淚了,那種心痛心酸到如今還縈繞在心裡。淚流了下來,反而心裡不覺得緊張了,艾琳深呼吸一下,開始介紹自己關注的白血病群體,整個人立刻像燈泡通電了一樣,發出光亮來。
「這就是我的故事,我會一直堅持在關注白血病患者的公益路上,同時希望更多的人加入我們,謝謝大家。」艾琳最後簡單地結束,鞠躬感謝便準備下臺,臺下立刻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
「艾琳同志,請等一下。」主持人立刻上臺挽留艾琳,等臺下的掌聲平息之後繼續說:「相信大家有很多的問題想和艾琳同志進行交流,下面我們會議組特別預留了五分鐘時間,可以讓大家問兩個問題,有沒有人主動提問?」
臺下的參會者突然都安靜的出奇,大家神色各異,沒有人主動站起來問問題。艾琳一聽到臨時增加了提問時間,本來有些緊張,此時看到大家沒有問題,心裡倒輕鬆了下來。
「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大家要把握住機會哦。」主持人緩解尷尬的場面引導說。
「我有一個問題。」突然人群裡有個人高高地舉起手說。
艾琳一聽有人有問題,心裡「咯噔」一下,她心裡已經開始慶幸終於要結束了,沒想到這突如其來的問題又讓她緊張起來。
主持人見到有人舉手,趕緊將話筒遞了過去。
「你好,艾琳同志。我想請問你,是什麼力量讓你一直堅持?」那個發問者禮貌地問。
艾琳與提問的人距離相距較遠,她眯著眼睛都看不到對方的長相,只覺得他的聲音較有磁性。
艾琳想了一會,抬起頭面對他說:「我做公益始於初心,本於初心,是為了回報曾經得到各方幫助。一個人落到了人生最低點,這時候看到一根救命稻草,她就會銘記一輩子。雖然這些年我獲得很多機構的嘉獎,我並不在乎這些榮譽。不過,我還是要感謝大家對我的認可,希望我們有更多的人加入關注白血病群體的志願者團隊。」
「好的,謝謝您。」那個提問者主動鼓掌表示感謝。
「讓我們再一次把掌聲送給艾琳同志,感謝她精彩的分享。」主持人隨即做了結束語。
會議進行到這裡,便開始15分鐘的茶歇時間,艾琳趕緊離開會場準備去房間裡平復一下。那些深埋在心裡的記憶,一下子全部呈現出來,即使復原的再好,也需要一段時間獨處,畢竟傷口依然在那裡。
艾琳加快步伐朝著房間趕去,就在經過拐角的時候,餘光掃到一個人影,她本能地感覺背後有人跟著,於是回頭一看,一個中年男子出現在她的面前。
「你好,我是孫曉光。」孫曉光主動上前打招呼。
「你好,我是艾琳。」艾琳有點驚訝,端著水杯的手搖晃了一下,稍作鎮靜後,又很快恢復平靜地抽出另一隻手跟孫曉光握了握。
「你的名牌丟了,我撿到正想還給你,但是散場後你走得太快了,我才一直跟到這裡,不會嚇到你吧。」孫曉光看到艾琳失常的動作,趕緊解釋說。
艾琳接過孫曉光手中的名牌,簡單地道謝:「謝謝了。」
「我聽了你的故事真的很感動,這樣的大愛無私真的是沒有幾個人能夠做到。」孫曉光發自內心地稱讚。
「謝謝,您過獎了。」艾琳面對陌生人這樣的讚美有點不知所措地說。
「我就是剛才提問您的人,您還記得嗎?」孫曉光想拉近彼此距離說。
艾琳的個人事跡和一番發自肺腑的演講感動了同樣服務於白血病兒童的公益組織創建人孫曉光,孫曉光那一刻好像在公益獨行俠的道路上找到了知音,剛才忍不住站起來提問的人便是他。
「哦,不好意思,剛才太遠,我真的沒有看得太清楚。」艾琳誠實地回答。
孫曉光輕鬆一笑,就避免了這場尷尬,從艾琳毫無客套的回答中,他看準了艾琳是個做事的人。
「您在新的一年有什麼打算嗎?」孫曉光委婉地問。
艾琳抬頭看了一眼眼前的這個男人,他身材健碩,長相俊朗,一身正氣,是一個非常有魅力的男人。
艾琳不知道此刻這個男人主動地上前搭訕,是出於什麼目的,她不願胡思亂想,看著孫曉飛禮貌地笑了笑說:「暫時還沒有其他打算。」
「您是否考慮到更大的平臺發展?」孫曉光立刻上前追問。
艾琳本能地退後幾步,直接問:「你能說的直接一些嗎?」
「好,那我就不繞圈子了,開門見山地說了。我們在省會H市有一個專門關注醫院白血病兒童的公益機構叫做快樂閱讀坊,目前在各大血液科的意願都開設了圖書館。現在急需您這樣的人才,不知道您是否願意加入我們這個大家庭。」孫曉直言不諱地問,對於艾琳這樣的人才,他既然找到了,就不願意鬆手。
艾琳有些驚訝地睜大眼睛看著孫曉光,一時不知道如何回答,一切轉折的有些太突然,原來這個男人是為了尋找人才,她真是被自己心中那些胡思亂想羞死了。艾琳低著頭紅著臉,不敢看孫曉飛的眼睛,一時沒有接話,無論何時女人的心中都住著一個少女,而那些奇怪的感覺都來自於那顆少女心。
只是那時艾琳還不知道這次的談話將成為她人生一次大的轉折。
「不好意思,我有些唐突冒昧了,您被別介意,我們實在是求賢若渴。」孫曉光看到艾琳表情上的尷尬,有些抱歉地解釋。
「哦哦。」艾琳勉強地笑了一下,表示理解地說:「沒關係,我了解你的意思,不過我需要一些時間考慮,可以嗎?」
「好的,太感謝您了,這是我的名片,有什麼事情咱們也好電話溝通。」孫曉光見艾琳沒有直接拒絕,喜出望外地雙手遞上名片說。
艾琳雙手接過來,勉強地點點頭,禮貌地告別後,匆匆離開,她實在需要一個人呆一會。
孫曉光站在原地看著艾琳離去的背影,眼中充滿了求賢若渴的欣賞。孫曉光知道艾琳就是他苦苦尋找的那個人,她不僅僅有自己的故事和經歷,最重要地是她有顆純淨善良的心。
第七章 「口罩天使」閱讀坊
第三天,在眾人的掌聲中,千呼萬喚始出來的孫曉光開始上臺分享,T恤牛仔褲,完全一副陽光大男孩。
「你們知道他嗎?這可是咱們志願者中老人了,省青年志願者協會的副會長。」坐在艾琳身邊的人悄悄在下面互相議論著。
艾琳抬頭看了一眼臺上的孫曉光,心裡有些後悔,沒有想到昨天自己在前輩面前耍大刀了。
孫曉光走上臺找了一個合適的位置站好,等下面的掌聲平息之後才開始說話。
「大家好,我是孫曉光。你們的掌聲讓我有些受寵若驚,孫某還以為是哪個當紅一線明星的現場,一時懷疑自己竄錯了場,特意回頭看了好多眼,直到看見主持人朝我走過來的時候,一顆懸著的心才定下來。」孫曉光一本正經地說著,卻讓使得氣氛反而輕鬆起來。
孫曉光一開口的幽默風趣,就吊足了現場所有人的胃口,掌聲更加熱烈起來。
「這一打岔,孫某就突然忘了我上臺要幹什麼來著?」孫曉光抓著腦袋面露難色地說。
底下的志願者們立刻鬨笑起來,有的甚至還忍不住吹了一聲口哨,主持人在旁邊也樂得其中。
艾琳已經能預料到這不是一場枯燥乏味的報告,而是一場獨特的個人脫口秀,心中開始有些好奇,這個孫曉光到底是誰?
「好了,不跟大家東拉西扯了,主持人可是在那虎視眈眈地看我半天了,我怕我再扯下去,中午飯的點就趕不上了,咱們就正式進入主題。」孫曉光站直了說,順手按了一下手中的控制筆。
孫曉光收放自如的颱風,著實收穫了不少粉絲。回歸正題後,孫曉光立刻變得十分謹慎,語速不緊不慢地進行著。
「每年我國新增的18歲以下兒童癌症患者保守估計約有3萬人。與全球兒童腫瘤發病情況相同,我國兒童腫瘤發病率和死亡率以白血病為首,其後依次為中樞神經系統腫瘤、神經母細胞瘤、淋巴瘤、腎母細胞瘤、橫紋肌肉瘤、視網膜母細胞瘤等。與成人相比,兒童腫瘤發病雖較為少見,但一直是導致兒童死亡的主要因素。例如上海的兒童醫學中心等醫院每年都收治上百例的病患,這群病患從0歲到十六歲,從患病開始面對的就是冰冷的針頭、難以下咽的藥片和父母不知所措的焦慮,他們被稱志願者們稱作『折翼的天使』。」孫曉光先介紹一些大背景。
艾琳目不轉睛地看著孫曉光的PPT,記錄著他說得每一句話。即使在公益的路上走了近十年,那一刻,艾琳明白草根和正規軍的距離是遙遠的,突然內心開始自卑起來。
孫曉光翻了幾頁PPT開始介紹自己的機構:「2014年下半年開始,我們作為志願者除了服務於社區,機緣巧合的情況下我們走進了醫院,開始接觸一群患白血病的孩子,看到他們被疾病折磨得失去了本該和同年孩子一樣的生氣,我們機構開始籌劃在醫院開設一些閱讀室。當然,我們當初的目的很簡單,就是給他們帶去快樂。
因為白血病兒童在日常生活中需要一直帶口罩,所以我們志願者就給他們取了個暱稱為『口罩天使』。
2015年8月開始,我們逐漸走出醫院,走進兒童醫院後面的「吳夾弄」城中村。那裡是這個城市最髒亂差的地方,卻住著一家又一家出院後繼續帶著孩子治療的外來家庭。狹窄的建築裡,擠滿了帶著孩子前來就診的家庭。這些家庭的孩子來自全省乃至全國各地。他們中大的十三、四歲,小的僅有兩三歲。六十多戶白血病家庭寄居在潮溼狹小的城中村裡——對於孩子和家長來說,只有一牆之隔的醫院,是他們生活的所有寄託。
城中村的環境很差,住戶都是一些社會底層的外來務工人員,這些孩子根本沒有地方可去。這些孩子的身體免疫力很差,對於周圍的細菌特別容易感染,而感染就是他們病情惡化的催命符。看到孩子們整天呆在家裡,一雙雙渴望藍天的眼睛,我們決定為外來就醫的白血病兒童組建了一間愛心教室,通過眾籌開始實施項目,為他們提供人文關懷類服務。
截止到2016年8月,我們登記在冊的服務對象有60多名兒童。目前愛心教室還在繼續,「口罩天使」們在教室裡讀書、遊戲,這裡成為他們快樂的天堂。
一年中,我們接觸到的孩子有的康復出院;有的還在接受治療;有的不幸被病魔帶走。」
孫曉光說到這裡,眼睛有點紅潤,他放下話筒,默默地嘆了一口氣,感嘆生死在天,半點由不得人的無奈。聽眾的心也跟著他潮起潮落,大家都安靜的坐著,甚至有些內心柔軟的已經低著頭抹眼淚。主持人此時也保持沉默,過年走場的經驗,他知道此時無聲勝有聲。
一時間會場鴉雀無聲,艾琳低著頭陷入了沉思。
艾琳覺得和孫曉光相比,自己突然變得好渺小,這樣的渺小讓她似乎已經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感,滄海一粟就是最好的形容。她知道一開始做志願者憑著一顆真心,只是這十年來,這顆真心被太多的真實和現實磨得千瘡百孔。十年了,艾琳好像已經走到了懸崖邊,如果找不到那座吊橋走到對面的山峰去,她可能只有墜崖而亡。今天孫曉光的一席話,好像為她打開了那座吊橋希望之光。
孫曉光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努力地保持微笑,用追光燈指著幻燈片裡的照片說:「我們的愛心教室不大,位於巷子深處的一樓,很不起眼,大約10平米的房間。裡面也很簡單,擺了兩張綠色的桌子,兩旁是簡易書架,上面堆放著一些兒童書籍和作業本,牆上貼著色彩繽紛的繪畫作品。這些畫都是孩子們畫的,天馬行空,充滿無限想像力,我個人特別喜歡,所以讓教室的志願者張貼在牆上。
每天還有更多的孩子在湧入醫院,湧入吳夾弄,來到我們愛心教室。雖然這是我最不願意看到的事實,但是這些孩子一旦患上癌症,抗癌之路極其漫長,我們打造了一片天空,需要大家來共同守護! 感謝大家,我的分享到此結束。」
在所有人意猶未盡,正豎著耳朵想多聽一些的時候,孫曉光突然鞠躬表示到此結束。
主持人感覺到現場氣氛緊張,於是立刻走上臺,笑臉相迎地說:「感謝孫會長的分享,那麼讓我們以最熱烈的掌聲表示感謝。」
臺下的觀眾這才意識到這場精彩的個人脫口秀真的結束了,掌聲立刻如熱浪般襲來。
孫曉光再次紳士地鞠躬,準備走下臺。
主持人立刻攔住孫曉光說:「孫會長,孫會長,您先請留步。」
孫曉光感覺到了志願者的情緒如此高漲,此刻主持人肯定不會放過自己,於是轉身笑著問:「怎麼說?」
「您可能是忘了,咱們還新增了互動環節。」主持人微微一笑地朝臺下喊:「大家如果有什麼問題想提問的,趕緊舉手,名額有限,先到先得。」
孫曉光保持微笑,心裡想著:「又來這套。」
會場立刻轟動起來,大家紛紛把手舉得很高。艾琳此時又有些尷尬了,第一天提問時死寂一般的場景好像才發生在前一秒,依然歷歷在目。那時她還慶幸沒有人舉手提問,此時情景不同了,她的內心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第一個志願者迫不及待地站起來,接過話筒問:「你好,孫會長。」
「小夥子,叫我老孫就行。」孫曉光和藹可親地說。
「好的,老孫,請問這些孩子最需要的關注是什麼?是金錢上的幫助嗎?」那個年輕的小夥子倒也大方地說。
「嗯……不一定。」孫曉光沉思了一會,緩慢地說:「社會公益人士想到白血病兒童,第一種印象就是他們可憐,他們缺錢。就我知道咱們省的的政策,針對白血病兒童的有:一次性大病救助金3萬元,醫保類藥物報銷百分之九十,省紅十字會基金會小天使基金補助3萬(沒有移植的)至5萬(移植的),省民政廳的福滿江淮基金補助1萬(沒有移植的)加2千(生活補助)至6萬(移植的)加2千(生活補助)。如果家庭貧窮(針對農村戶口),可以申請成為貧困戶,貧困戶可以享受很多優厚的待遇,一年所有醫療費用只需要自己承擔不超過1萬元,其它均由政府承擔支付。這些都是國家提供的報銷和補助政策,其中並不包括各種例如「輕鬆籌」這樣無法計數的籌款和捐贈等等。
比起錢,讓這些孩子的家長更加煩惱應該是社會歧視。經常很多家長跟我抱怨說別人說他們的孩子有病。這一句『他們有病』,深深刺痛家長和孩子的心靈。大家的誤解和歧視一方面是因為白血病兒童都經過化療,會掉頭髮,成為小光頭,進而讓人們分別不出來是男孩還是女孩。另一方面為了預防感染,這些孩子會成天帶著口罩,所以一般人看到會不舒服,問長問短的,有時會招來鄙夷目光,更有甚者會阻止自己的孩子跟他們一起玩,怕他們被傳染上。這會令很多患兒自尊心受到嚴重傷害。
其實,白血病不是遺傳病,更不是傳染病,反之它是在治療化療和移植期間對衛生和飲食質量都要求很高的一類疾病。平時的握手、聊天、用同一件產品都是不會傳染的。咱們國家的政策和社會的救助都可以解決他們的經濟困難,但是對於白血病相關公益宣傳的視頻太少,大眾缺乏這些常識,自然會有誤解,從而產生了社會歧視。」
「好的,我明白了,謝謝你,老孫。」那名年輕的小夥子聽完非常滿意地說。
「不客氣!」孫曉光笑著說。
「孫會長,你好。」另一個年長一些的志願者代表站起來說。
「你好。」孫曉光看到對方的年齡與自己相當,正式和他打招呼。
「我們從事公益事業的人都不可避免接觸到社會的捐贈資金或者物資,時間長了很容易讓社會產生很多質疑,不知道這些您是怎麼應對的?」這位志願者嚴肅地問。
氣氛一下變得緊張起來,這個敏感的話題,雖然大家都心知肚明,但是擺在檯面上總會讓人一時不知所措,大家都默默地開始擔心孫曉光會不會因此出醜。
「非常好,我想這個問題說出了在座很多志願者的心聲。」孫曉光肯定對方說,然後抬起頭一身正氣地說:「這也是我們機構在成立之初,就規定不為白血病兒童及其家庭進行籌款,也不接受任何社會人士的直接捐贈,包括物資,都讓他們一對一與白血病家庭直接對接。我們機構的運轉費用和人員工資都是通過項目申請,籌集到基金會,再通過發票進行正規報銷。一個機構但凡接觸到了錢,就像貓站了魚,總會留下腥味,所以一開始索性把所有的難看都擺出來,讓大家都知道。」
坦率的回答讓全場的志願者沸騰起來,整個會場進入高潮,大家紛紛站起來鼓掌。
孫曉光在掌聲中悄悄走下臺,人生得意時低調是種品質。
午休時,艾琳回到房間準備惡補一下關於孫曉光和他關注白血病兒童的機構相關信息,直到今天她才得知本省也有一個這麼成熟有體系的機構在幫助白血病兒童。
艾琳先是上網查了一些關於孫曉光機構的資料,上面都是一些官方的介紹:口罩天使閱讀訪是一家專門服務於癌症兒童及家庭的公益機構,它是由一群熱心志願者在2008年共同發起,並於2011年7月在合肥市包河區民政局正式註冊的民間組織。至於孫曉光的信息,除了機構負責人那欄是他的名字,其他什麼都沒有,艾琳覺得這個男人看來是非常的低調。
與孫曉光的謹言慎行,低調行事相反,艾琳經常出現在各大媒體上講述自己的故事,呼籲社會上的更多人關注白血病群體,她並不是為了揚名立萬,更不是為了提高自己的曝光度,她只是想藉助更大的平臺整合到更多的資源去幫助更多的人。雖然有些時候麻煩也很多,流言蜚語鋪天蓋地來諷刺她,但是她心裡乾淨的像初雪後的天空,讓人抬頭看見就心無雜念。
下午的交流會,孫曉光見到艾琳都會主動地打招呼,每個細節都展現了他紳士的一面。
艾琳不得不承認,孫曉光是一個很有魅力的中年男人,乾淨整齊的頭髮清爽的站立在頭上,衣著樸素卻散發著一股洗衣粉的清香,那雙說起話就會發光的眼睛,還有幽默風趣的談論和奇奇怪怪的見聞,總會吸引一大群各種年齡層的女士圍著他問長問短,他總能從容應對,社交能力絕對甩了自己好幾條街。
艾琳對孫曉光還有他的機構充滿了好奇,她有很多問題想請教孫曉光,她知道真正的「乾貨」是不可能在網上找到的,她現在太多的困惑和難題,可能在孫曉光那裡都能找到答案。一次又一次與孫曉光迎面擦肩而過,艾琳總要遲疑一會,等到她終於鼓足勇氣開口的時候,別人已經圍了上去,她就只有默默走開。受過傷的人總會敏感,將自己包裹在四面都是冰冷牆壁的方格中,膽小地不敢探出頭來。
整個下午,孫曉光有時候會主動湊過來,因為周圍都是其他人,艾琳總是有意地拉開兩個人的距離,一副冰冷的樣子。內心的自卑感加上外在的壓力感,艾琳終究沒有和孫曉光說上一句正式的話,就要匆匆地離開。
孫曉光倒是坦然的很,站在門口面帶微笑地送艾琳離開,並且對她說:「相信我們很快還會再見面。」
艾琳急著趕火車,勉強地笑了笑,拖著行李箱離開了。
第八章 離開縣城
從H市回到了自己所在的小縣城,艾琳又繼續自己日常的生活,「孫曉光」這個名字很快在忙碌的志願者活動中消失了,那張名片靜靜地躺在了筆記本裡。
過完了正月十五,艾琳重新打開裁縫鋪大門,開始營業。
艾琳正打掃衛生的時候,裁縫鋪的電話突然響了。雖說在這個與時俱進的時代,手機的普遍度很高,座機電話便被人拋棄了,但是艾琳一直保留著這部座機,因為很多的白血病患者和家屬已經習慣了打這部電話,那串不長的電話號碼在很多的人心中已經刻下了。
「你好,我是艾琳,請問有什麼可以幫助到你的嗎?」艾琳習慣性地接聽電話說。
「你好,我是孫曉光,請問艾琳同志你現在有空嗎?」孫曉光儘量模仿著艾琳的口味問。
「孫曉光」這三個字突然出現在艾琳的腦海裡,猶如一個響雷一樣,艾琳全身汗毛豎了起來,好像又回到那天下午,背後被人跟蹤的緊張感。
「你怎麼知道這個號碼的?」艾琳防備地問。
「你覺得了?」孫曉光故意賣關子說。
「我想找幾個認識我的患者家屬並不難。」艾琳的語氣明顯有些不高興地說。
「你很聰明,不過你好像忘記了,咱們大會有參會者通訊錄,當時為了方便大家聯繫,每個人的參會手冊裡都夾了一份。」孫曉光在電話那頭坦然地說。
艾琳實在被自己的想像力弄得面紅耳赤,一時竟羞得無言應對。
「艾琳同志,你別誤會,我打電話過來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希望請你再考慮一下上次我的建議。」寒暄過後,孫曉光進入正題地說。
「不好意思,我~我~暫時不考慮。」艾琳拒絕的乾脆利落。
與其打太極,最後除了讓自己更難堪,不如實話實說來得真誠。
「艾琳同志,我可以多嘴問一句為什麼嗎?」孫曉光有些失望地問。
「我習慣了現在的生活,只想儘自己的力量去幫助需要的人。」艾琳想了想,還是給了答覆。
「好,不管怎麼樣,我相信有一天時間可以改變你的想法。」孫曉光自信地說。
「可能吧。」艾琳不想多爭辯什麼,簡單地說。
「那打擾了,再見。」孫曉光禮貌地掛了電話。
孫曉光說話之間並不強人多難,節奏讓人覺得很舒服。
放下電話,艾琳坐在凳子上看著門外的天空,她沒有想過要離開這裡,反而在這裡讓她能夠沉下心來做些事情。
以後的日子裡,孫曉光還是會隔三差五打電話到艾琳的裁縫鋪,除了寒暄,就是交流公益路上的心得,並沒有再提邀請艾琳到省會H市來加入他們的機構。
「如果我們的團隊有你這樣既有故事又有責任的人,那我們真的是非常幸運。」 每每談到志同道合的時候,孫曉光偶爾忍不住說。
「老孫,你又來了。」艾琳搖搖頭被孫曉光這種鍥而不捨的精神弄得哭笑不得地說。
「我相信那是安琪的禮物。」孫曉光發出一聲感嘆結束了通話。
這樣一來二去,電話多了,艾琳對孫曉光這個人也開始有了更加深入的了解,他的故事好像在一通又一通的電話中,逐漸由碎片拼成了還算完整的畫面。
孫曉光的思想很開闊,總能從宏觀上給艾琳更深遠的思考,而這恰恰是艾琳的短板。孫曉光每一次對公益,對人生的詮釋,都讓艾琳耳目一新,他是一個很容易成為影響別人的領袖人物。孫曉光的口才很好,所有的事情可以說得非常精彩並且有條理,艾琳從他的描繪中仿佛已經看到一個美好的未來。
艾琳每每放下電話,都要沉思很久。孫曉光鼓勵她走出眼前這片天空,她也無數次問過自己,真的可以走得出去嗎?
「想那劉備三顧茅廬才請出諸葛亮,幫他一統天下,所以我不會放棄。」 孫曉光在艾琳第十次委婉拒絕的時候開玩笑地說。
「我可不是諸葛亮,能洞察天機。」艾琳笑著說。
「真的,艾琳,我相信一個好的機構除了需要一個引路人,同時也需要像你這樣的代言人,因為你和他們曾經都是戰友,更能感同身受。我真心希望你能過來幫我。」孫曉光誠懇地請求。
「老孫,容我再想想,好嗎?」艾琳沉默良久開口說。
「好,我等你答覆。」孫曉光忍不住激動地說。
三個月來,艾琳第一次鬆口,孫曉光好像看到了曙光,他認為所有的對話都是有意義的。
艾琳坐在縫紉機旁抬頭看看外面的這片天空,一遍又一遍地在心裡自問:「你真的有勇氣走出去嗎?離開這裡去H市是否就像孫曉光所說,走向更大的平臺才可以幫助到更多的人?」
面對改變,艾琳開始反思自己存在的不自信和恐懼。她很早就期待一個成熟的團隊和一個有共同目標的機構,自己不用一直這樣孤軍奮戰。只是面對自己,她真的可以融入大城市的喧囂和節奏,重新邁出心裡的那一步。
一夜未睡,艾琳經過深思熟慮後,決定關掉裁縫鋪,答應孫曉光的邀請。或許是因為孫曉光的坦白和真誠,讓艾琳無法抗拒。
「好,到時我去接你。」孫曉光接到艾琳的電話後喜出望外地說。
「嗯,見面再聊。」艾琳心中被未知的不確定性弄得心神不寧,她故作鎮定地掛了電話。
年老的父母有大姐的照顧,艾琳倒是沒有太多的擔心,只是離開這裡,那些熟悉的人,熟悉的事情,都要隨著時間變得陌生,淡去。
一個人出發,沒有太多的行李。只是對裁縫鋪依依不捨,艾琳想在臨走前再去瞧一瞧那個開始的地方。
艾琳離開的那天,門口的天空出現了一大片晚霞,當她關上了裁縫鋪的門,左鄰右舍的街坊都流著淚站在門口送她,拉著她手發自內心地感謝她。這麼多年,這個言語寡少的小女子能夠不計回報地幫助這些年老的街坊,從不多說一句閒話,她的好一點一滴都被大家記在了心裡。
「好閨女,你這要是走了,我以後還找誰修褲子?」孫大媽抹了一把眼角的淚,拉著艾琳的手說。
「孫大媽,你把需要修的褲子都攢著,等我隔三差五回來的時候統一給你修好。」艾琳有點不舍地說。
「你這孩子說話怎麼就這麼暖人心窩窩了。」孫大媽感動地喜極而泣地說。
「好人啦,好人啦,好人一生平安。」馮大爺老淚縱橫感動萬分地對街坊們說。
「馮大爺,你的腿好利索了沒?」艾琳聽到馮大爺的聲音,關心地問。
「好了,都好了,去年冬天那場雪差點要了我的老命,要不是你帶著志願者幫忙把我送到醫院,我恐怕……」馮大爺上前握著艾琳的手激動地說。
「馮大爺,你別這麼說,你可要健健康康的,等我得空回來我就去看您。」艾琳說。
「好,咱們都好好的。」馮大爺擦了一把眼淚,笑著對艾琳說。
「回去吧,都回去吧,別送了,外面風大,這眼瞅著天就要黑了,大家都散了吧。」大姐艾欣勸說街坊們,擔心這些老人們腿腳不利索,眼睛不好使,萬一磕到碰到就不好了。
「大爺大媽,你們都回去吧。」艾琳對大家說:「雖然我今天離開了,但是我根永遠在這裡。」
「小琳,你自己去了H市,可要照顧好自己,別再像以前一樣忙得不吃飯,你的身體可是老天爺給的,咱要好好珍惜。」艾琳的母親抹著眼淚,站在人群最前面一遍又一遍的囑咐。
「娘,我知道了,你擱家裡也照顧好自己。」艾琳看到母親如此難過心裡一陣酸楚地說。
「娘,小琳只是去H市,又不是不回來了,很近的,隨時都可以回來看您,您也可以去看她。」艾欣勸解母親。
艾琳和所有的街坊們揮揮手後坐上了艾欣的電瓶車,艾欣送她到火車站,搭乘夜裡的火車走。
「娘,走了,街坊們,謝謝大家。」艾琳揮手說,眼淚還是忍不住流下來。
艾琳看了看自己的小裁縫鋪,夕陽的餘暉下,小裁縫鋪靜靜地守候著。艾琳心裡有說不出的不舍,那裡記載了這十年來她三千多個日日夜夜的辛勞,如今去了H市,未來會怎樣,她不知道,她心裡唯一清楚的是自己的根在這裡。
「姐,爸媽就交給你照顧了,辛苦你了。」艾琳進站前拉著艾欣的手說。
「一家人說得是什麼話,那是咱爸媽,我照顧不是應該的嘛。」艾欣拍拍艾琳的肩膀說。
艾琳忍不住擁抱了艾欣,這個大姐,為她分擔了太多本該由她承擔的責任,讓她可以抽出身去幫助更多的人。可以說,艾琳現在做得每一件好事,都有大姐的一份功勞。
登上了火車,火車在鳴笛聲中緩緩前行,艾琳看到身後越來越遙遠的家鄉,此刻鄉愁就已經全身蔓延。
坐著迷糊了一夜,艾琳做了很多的夢,卻又記不清夢中的情景,只是覺得頭疼的很。終於熬到火車到站了,艾琳揉了揉太陽穴,讓自己可以清醒一些。
艾琳走出火車站,天色微亮。
孫曉光早早地開著自己的麵包車到了火車站,買了兩份熱騰騰的雞汁豆腦,在出站口等著艾琳。
艾琳背著行李包看到孫曉光依靠在出站口的閘機上,雙手交叉抱著,望著天空思考著什麼。
直到艾琳走到孫曉光面前,孫曉光才發現她,趕緊接過艾琳手上的拎包說:「火車點還挺準。」
孫曉光看到艾琳站在原地靜靜地觀察著自己不回話,一時不知道為何竟然不自覺地用手摸了摸臉,擔心臉上有什麼異物。
「確實早上走得太急,臉都沒來得及洗。」孫曉光半開玩笑地說。
「不好意思,我坐夜裡的火車,讓你也跟著睡不好。」艾琳有些歉意地說。
「我倒沒事,倒是你,一路上辛苦了。」孫曉光伸出手說
「還好,不辛苦。」艾琳伸出手與孫曉光握了握,終於露出笑容說。
「那好,咱們走吧,外面露水重。」孫曉光紳士地接過艾琳的背包說。
「哎。」艾琳跟著孫曉光走向停車場。
艾琳靠在麵包車的座椅上,通過玻璃窗看著這座來來去去好多次,卻依然覺得陌生的城市,清晨的露水好像將她重新洗濯了一遍,她變得如此安詳柔和起來,讓人竟忘記她白天喧鬧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