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說:「未知生,焉知死?」在中國的傳統文化中,雖然強調「慎終追遠」,但對於死亡這件事本身卻往往是避而不談的。學者孫述宇在講《金瓶梅》時就曾說到,這本小說在中國文學史上的特殊之處並不在於寫性,而在於寫死——「寫死亡是《金瓶梅》的特色。一般人道聽途說,以為這本書的特色是床笫閒事,不知床笫是晚明文學的家常,死亡才是《金瓶梅》作者獨特關心的事。」
中國人不愛談死,文學中如此,生活中也如此,成人之間忌諱,對孩子就更忌諱,迴避、模糊、閃爍其詞,多少也有大人不知從何說起的無奈。
近日,正在熱映的高分美國動畫大片《尋夢環遊記》(Coco),以獨特的墨西哥亡靈節文化為依託,雖然還是在講溫馨的家庭主題,卻比較罕見地在故事中對生死問題進行了詳細的流程展示,並給出了一套自成一體的內在邏輯——亡靈們的世界再歡脫、再異彩紛呈,都是建立在世間人的記憶與情感之上的。
《尋夢環遊記》(Coco)電影海報在繪本比較發達的歐美、日本,其實一直有很多給孩子看的生死主題的繪本,大部分走的是溫情脈脈的路線,希望通過故事來幫助孩子面對和接受他們所愛的親人乃至寵物的離世以及懵懂地試圖去理解死亡這件事。
《獾的禮物》[英]蘇珊·華萊圖、文,楊玲玲、彭懿譯,少年兒童出版社
蘇珊·華萊1961年出生於英國的黑池(Blackpool),1984年,當她還是一名在曼徹斯特綜合技術學院學習插畫的學生時,就完成了第一本圖畫書《獾的禮物》。一鳴驚人的處女作為蘇珊·華萊贏得了鵝媽媽新人獎的首獎,還在法國獲得了數座獎項。而直到今天,這本繪本還是「死亡教育」主題繪本中的經典之作。
故事的主體是動物朋友們一整個冬天對獾生前為他們所做種種的回憶,溫情脈脈一如作者的畫風,失去獾的悲傷在美好記憶的共同分享中如冬雪般慢慢融化。而相對於此,或許更值得玩味的是繪本開頭部分對於獾的心理和死亡體驗的表現。獾「已經很老了,老到幾乎無所不知,老到知道自己快要死了」。但他「並不怕死。死,僅僅是意味著他離開了自己的身體」,而「他的身體早就不聽使喚了」。獾臨死前,看著鼴鼠和青蛙比賽衝下山坡時,「覺得自己特別的老、特別的累」的心情,尤其辛酸,所以當死亡呈現為獾的夢境——他奔跑在一條好長好長的隧道裡,覺得自己雙腿非常強壯,可以不再需要拐杖,越跑越快,「他覺得自由了」——這樣的喪失是可以令人釋然的。
《爺爺有沒有穿西裝?》[德]阿梅麗·弗裡德/文,[德]雅基·格萊亞/圖,王瑩譯,江蘇少年兒童出版社
《爺爺有沒有穿西裝?》是阿梅麗·弗裡德創作的第一本兒童書,就生死問題的討論而言,這本繪本是非常全面和充分的。作品採取全然的兒童視角,第一幀畫面就是布魯諾仰視著爺爺露出在棺木外的黑皮鞋鞋底,他想知道「爺爺有沒有穿西裝」,因為「這黑皮鞋是特地用來搭配西裝的」。棺木、葬禮、墓地以及入葬的過程都以布魯諾的視角全程展現,格萊亞以褐色木刻風的插畫和滿畫面構圖來配合弗裡德的文字,略略有一種壓抑的氣氛,畫面裡唯一醒目的紅色都來自布魯諾,他的紅髮,他的紅衣。文字部分裡布魯諾對於喪葬的獨特兒童觀感也恰如畫面中的紅色一樣化解著沉鬱:他說,「葬禮」聽上去很像「藏起」,他「當然不能錯過看大家如何把爺爺藏起來的機會」;在大雨和悲傷的曲子中,他看到抬棺人絆了一下,「擦得鋥亮的鞋子踩進了一個水窪中」,就忍不住大笑起來;他還覺得牧師的悼詞長而無趣;而最有意思的是,布魯諾看到,「葬禮結束後,大家都來到酒館裡。剛才的痛哭顯然讓他們都餓了,因為他們吃了很多炸肉和糰子。痛哭也一定讓人口渴吧?因為他們還喝了很多啤酒。這兩樣似乎很能醫治悲傷,漸漸地,大家又高興起來,他們講起爺爺的逸聞趣事並開懷大笑」。
此外,書中還提到了很多關於死亡,孩子會問的問題,比如:「爺爺現在在哪裡?」「身體在墓地,靈魂去了天堂」;「什麼是靈魂?」「靈魂,就是爺爺身上那些讓我喜歡的東西嗎」;「靈魂在天堂裡是活著的嗎?」「那就是說爺爺不是真的死了?」「他已經死了,但他活在我們的記憶中」;「我什麼時候會死?」「沒有人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死」;「可天堂要是滿了怎麼辦?」「有些人認為,靈魂會跟隨一個新生命重新來到這個世界上」……
《爺爺變成了幽靈》[丹麥]金·弗珀茲·艾克松/文,[瑞典]愛娃·艾瑞克松/圖,彭懿譯,湖北美術出版社
同樣是描寫小男孩經歷爺爺的過世,以彩鉛繪就的《爺爺變成了幽靈》顯得更俏皮溫暖。艾斯本無法相信爸爸媽媽關於爺爺變成了天使或是泥土的說法,他覺得爺爺穿著白長袍、長著一對翅膀的樣子實在令人難以想像。在他的夢境中,爺爺變成了幽靈,可以隨便地穿牆,可以發出「嗚啊啊啊啊啊啊……」的叫聲,簡直太好玩了!但是爺爺對於變成幽靈這件事卻一點也不覺得快樂,他們在一本關於幽靈的書裡查到:「如果一個人在世的時候忘了做一件事,他死後就會變成幽靈。」於是,藉由對「忘記」的追索,爺爺「記起」了自己一生中與家人、尤其是艾斯本之間瑣碎卻美好的種種,這種回顧中出現「約會時得到的第一個吻」並不出奇,反倒是「我們養了一隻貓,可買的那輛車上,卻有一股狗的味道」顯現出一種別樣的動人——天知道回顧一生我們會記起些什麼,所有的無關緊要構成了一生的日常,人生的意義。
最後,爺爺終於想起來:「我忘記對你說再見了,我的小艾斯本!」「爺爺對艾斯本說,你要乖一點(但也不用太乖),他們還說好了要時不時地想著對方(不過,不用一直想著)。」好好生活,以及學會告別,自此,艾斯本「舒了一口氣」,覺得自己明天可以去上幼兒園了。
《我永遠愛你》[美]漢思·威爾罕文、圖,趙映雪譯,明天出版社
這是一個關於孩子經歷陪伴他一起長大的寵物狗的老死的故事。幼小的孩子對於動物的情感寄託和依賴是非常純粹和強烈的,這種失去對於他們的打擊可能完全不亞於至親的離世。因此,在繪本故事中進行這樣代入感極強的預演和模擬,或許是一種好的歷練。作者在這個故事中,特別強調的是彼此相處時的情感表達在失去後所帶來的心靈慰藉:「哥哥和妹妹都很愛阿雅,但是他們從來沒有告訴過她。我也很傷心,不過想到每天晚上我都告訴她『我永遠愛你』,心裡就覺得好過一些。」
《活了100萬次的貓》[日]佐野洋子著,唐亞明譯,接力出版社
「貓死了100萬次,又活了100萬次。有100萬個人寵愛過這隻貓,有100萬個人在這隻貓死的時候哭了。可是貓連一次也沒有哭過。」虎斑貓討厭曾擁有過他的那些主人,無論他們是國王、水手、魔術師、小偷、孤獨的老太太還是小女孩。終於,當貓不再是別人的貓,成了一隻野貓,一隻自己的貓,它開始喜歡它的「貓生」了,它愛上了美麗的白貓,跟它生了好多可愛的小貓,看著它們一個一個走掉,終於有一天,白貓老死了,「貓抱著白貓,流下了大滴大滴的眼淚,他頭一次哭了。從晚上哭到早上,又從早上哭到晚上,哭啊哭啊,貓哭了有100萬次」。最後一動不動地躺在了白貓的身邊。「貓再也沒有活過來」。——這樣一本主題的繪本引進中國後持續暢銷百萬冊以上,多少是有點令人意外的。關於永生是一種詛咒的說法是人對於自己唯一的一生的確認和肯定,生是因為有死才顯得鄭重。兒童文學評論家劉緒源在論及這本繪本時說:「有意義的人生是有限的,是終將逝去的;而將要逝去的人生,才顯得尤為可貴。」
《一片葉子落下來》[美]利奧·巴斯卡利亞著,任溶溶譯,南海出版公司
嚴格來說,這不是一本「繪本」,它是以樹木和樹葉一年四季的照片構成的一本圖文童書。作者擬人化了一棵樹上的幾片樹葉,他們是弗雷迪、艾爾弗雷德、本、克萊爾和丹尼爾,全書講述的是他們在一年中隨四季變化的狀態和心情,以及在榮枯之間對於生命的體悟。書的副標題就叫「關於生命的故事」,作者在獻詞中說,這本書是「奉獻給經歷過生離死別的孩子」以及「對這種事無法解釋的大人」的。在樹葉們的討論中,既涉及了生之意義也涉及了對死亡的恐懼,對於這些根本問題,作者一一給出了相對比較傳統、也比較感性的答案,比如,對於既然最後會死,為什麼還要生的問題,丹尼爾說:「這是為了享受太陽和月亮。這是為了一起過那麼長一段快樂時光。這是為了把影子投給老人和孩子。這是為了讓秋天變得五彩繽紛。這是為了看到四季。難道這些還不夠嗎?」
《傷心書》[英]麥可·羅森/文,[英]昆廷·布萊克/圖,林良譯,北京聯合出版公司
這是一本極其沉重的繪本,關於喪子之痛,由兩位英國「童話桂冠詩人」合作完成。麥可·羅森,經典童書《我們要去捉狗熊》的作者;昆廷·布萊克,英國當代兒童文學界最負盛名的插畫家,第一位「童話桂冠詩人」稱號的獲得者,以羅爾德·達爾系列童書的插畫為大家所熟悉。
《傷心書》是麥可·羅森在兒子埃迪去世五年後所寫下的故事,埃迪在18歲時死於腦膜炎,在他去世後,羅森仍舊常去校園,跟孩子們說起兒子的一些事,當他們得知埃迪已經死了,又關心地拋出更多問題來詢問羅森。於是,羅森寫下了他失去愛子後的心路歷程。
羅森早年的成名作《我們要去捉狗熊》,講述的是一個父親帶著孩子們去探險的故事,童趣盎然、歡快溫馨,對於熟悉這本繪本的讀者來說,《傷心書》的閱讀體驗會愈發沉重,而昆廷·布萊克線條躁亂、色彩陰鬱的插圖也與羅森的滿紙傷心契合度極高。
「有時候,傷心來勢洶洶,漫天蓋地。」誠如童書評論家陳賽所言:「我喜歡這本書,是因為它不矯情、不感傷,沒有假想的溫情,也不給出任何陳詞濫調式的救贖,而是以絕對的真實面對自己內心所經歷的一切。一個人的心靈能承載多少的愛,就必然要承受多大的痛——作者以最大的真誠向孩子講述了這一關於人生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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