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魂不死,是一個既沒有被證實,也沒有被證偽的猜想。而且,這猜想只可能被證實,不大可能被證偽。怎樣證偽呢?除非靈魂從另一個世界裡跳出來告密。
可是,卻有一種強大的意志信誓旦旦地宣布:死即是絕對的寂滅,並無靈魂的繼續,死了就什麼都沒了,唯此才是科學,相反的期待全屬愚昧,是迷信。相信科學的人竟很少對此存疑,真是咄咄怪事。未被證偽而信其偽,與未被證實而信其實,到底怎麼不一樣?倘前者是科學,後者怎麼就一定愚昧?莫非不能證明其有,便已經是證明其無了?這就更加奇怪,豈不等於是說一切猜想都是愚昧嗎?可是,哪一樣科學不是由猜想作為引導?
局面似乎不好收拾。首先,人出生了,便遲早要死,遲早會對死後的境況持一種態度。其次,死後無非那兩種可能,並無第三類機會。最後,那兩種可能無論你相信哪一種,都一樣不好意思請科學來撐腰。
既然人死後,靈魂的有與無同樣都拿不到證據(真是一件公平的事啊),又為什麼會有涇渭分明的兩種信奉,一種寧可信其有,另一種偏要宣布其無呢?依我想,關鍵在於接下來互不相同的推演。
信其有者的推演是:於是會有地獄,會有天堂,會有末日審判,總之善惡終歸要有個結論。這大約就是有神論。不過,有神論對神的態度並不都一致,這是另外的話。
宣布其無者的推演是:當然就沒有什麼因果報應,沒有地獄,沒有天堂,也沒有末日審判。此屬無神論。但無神論也有著對神的描畫,否則怎麼斷定其無呢?且其描畫基本一致,即那是一種誰也沒見過、也不可能見過,然而卻束縛人,甚至威脅著人類自由的東西。「不,那根本是沒有的!」
這其實就有點兒問題了:根本沒有的東西如何威脅人?根本沒有,何至於這麼著急上火地說它沒有?顯然是有點兒什麼,不一定有形,但確乎在影響我們。並非看得見摸得著的東西才存在,你能撞見誰的夢嗎?或者摸一摸誰的幻想?神,在被猜想之時誕生,在被描畫的時候存在,在兩種相反的信奉中同樣施展其影響。
信其有者,為人的行為找到了終極評判乃至獎懲的可能,因而為人性找到了法律之外的監督。比如說警察照看不到的地方,惡念也有管束。當然,弄不好也會為專制者提供方便,強徒也會祭起神明。
信其無者則為人的為所欲為鋪開坦途,看上去像是渴盼已久的自由終於降臨,但種種惡念也隨之解放,有恃無恐。但這也並不就能預防專制,亂世英雄大權獨握,神俗都踩在腳下。
說白了,作惡者更傾向於靈魂的無。死即是一切的結束,惡行便告輕鬆。於此他們倒似乎勇敢,寧可承擔起死後的虛無,但其實這裡面掩藏著潛逃的顫慄,即對其所作所為不敢負責。這很像是矇騙了裁判的犯規者,事後會寬慰有加地告訴你:比賽已經結束,錄像並不算數。
人死後靈魂依然存在,是人類高貴的猜想,就像藝術,在科學無言以對的時候,在神秘難以洞穿的方向,以及在法律照顧不周的地方,為自己填寫下美的志願,為自己提出善的要求,為自己許下誠的諾言。
但是惡行出現了。惡行警覺地發現,若讓那高貴的猜想包圍,形勢明顯不妙。幸虧靈魂不死難於證實,這不是個好消息嗎?惡行於是看中「證實」二字,慌不擇路地拉扯上科學——什麼好意思不好意思的——向那高貴的猜想發難。但是匆忙中它聽差了,靈魂不死的難於證實並不見得對它是個好消息,那只是說,科學在這個問題上持棄權態度。科學明白:靈魂的問題從來就在信仰的領域,「證實」與「證偽」都是外行話。
推薦閱讀《病隙碎筆——史鐵生人生筆記》是史鐵生四年來的第一部新作。他用生動而通俗甚至是優美的語言追尋和控索了關於我們人生的書籍和未知的道理:人生、命運、愛情、金錢、道義、信仰,健康的心態、成功的途徑和價值、孩子的教育、家庭的紐帶……共分六部分,243則,字字珠璣,充滿著智慧和安詳。殘疾與愛情,這兩種消息,在史鐵生的命運裡特別地得到強調。對於此一生性愚頑的人,我說過,這樣強調是恰當的。我只是沒想到,史鐵生在40歲以後也慢慢看懂了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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