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一杉的讀者會發現這篇文和她平時的文風出入是有些大的,因為寫這篇文時候我們討論過,認為這樣的角度似乎是更符合的。
我後來也給這篇文章增加了自己的一些想法,所以,快來看看吧。
哲學家加繆曾說:「在沒有未來的城市裡,人們只能放棄忍耐和矜持,盡情滿足自己的各種欲望,這樣的末世狂歡的場景實屬必然。」
狂歡是時代的榮耀也是時代的壓迫,電影《楚門的世界》就用一個獨出機杼的故事,展示了一個時代的欲望與個體的救贖。
電影的情節是這樣的:一個被電影公司收養的嬰兒楚門,被圈禁在一個巨大的,塔一般的攝影棚,被電影公司向全球直播成長、生活的全部過程。他覺醒後堅持與道具、演員和劇組作鬥爭,最終成功逃出欲望之塔、獲得自由。
而看完這部電影,我感受到了它賦予我們對真實與虛偽的思考、對窺視欲與媒介關係的清醒認知、和逃離集體主義,拒絕平庸之惡達到自我救贖的特別技巧。
前面我已經提到,電影本身是一個極富創意和深度的故事,平淡的表現主義是支撐不住它的故事架構的,那麼實踐製作和選角則成為一個至關重要的考量。
20世紀正是黑色幽默片的流行大勢,金•凱瑞主演的《神探飛機頭》和《大話頭》又大獲成功,由於金·凱瑞聲名在外,導演威爾認為主角非他莫屬。
劇本中楚門生活的環境是一個人造「世外桃源」的烏託邦,所以要求電影的表現手法和鏡頭語言需要接近「喜劇」和「童話」,然而原著又充分體現了人性的陰暗,這就需要加入反諷。
把反諷玩味到極致,又接近戲劇和童話,這隻有文學上的「黑色幽默」可以做到,而黑色幽默在電影上的體現,就是楚門這種命運的無常性。
它就像裹著蜜糖的芥末,沒有出聲就感覺到了辛辣。不得不說正因為這種黑色幽默,才讓電影更加獨特,它能讓人啼笑皆非又不寒而慄,在真實和虛幻之間搖擺。
除了題材,《楚門的世界》視覺風格和劇情隱喻也表現出了亦真亦幻。
《楚門的世界》的視覺風格,體現在考究的配色上,很好地拿捏了楚門與外界觀眾的區別,卻加重了這種亦真亦幻。
因為,楚門在「桃源島」小鎮的鏡頭色彩鮮活、明媚,是為了表現楚門單線但充實快樂的生活。而島外的觀眾與導演的色彩主要是灰且深的顏色為基調,來形成「烏託邦」和「現實」的對比。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導演彼得·威爾為了影片看起來更像一檔電視節目,用了1.66:1的格式拍攝去拍攝,這樣的投資和製作無疑是空前絕後的。
而劇情設定和人物的刻畫,把這種真實與虛幻推到了高潮。
片中,導演克里斯多福勸導楚門說:「外面的世界比我虛構的世界更不真實,同樣充滿謊言、虛偽。但在我的世界,你不必害怕,你會成為歷史。」
這個時候,楚門不知道說什麼比較好,也不知道過去的陰影會比現在的實物更加真實,他覺得不知所措。
這裡對應了「洞穴理論」,而熟悉洞穴的代價是「會被外面真實的陽光刺痛」的內容。
這個洞穴理論最早出現在柏拉圖的《理想國》中,它的內容大概是:一個洞穴中有一批囚徒,他們自小呆在那裡,被鎖鏈束縛,不能轉頭,只能靠身後的木偶由火映射在洞壁的影子去認知世界。某個囚徒掙脫鎖拷,看到火和木偶不過都是虛假的,直到他發現有一條小道會迎來刺眼的陽光,才明白什麼是真實。
《紅樓夢》裡說:「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楚門長期以來信以為真的真,頃刻之間被推翻,他該選擇欺騙自己的「真」還是看似假的「假」?
其實《理想國》的著作中還有一種囚徒被真實刺瞎雙眼,而引發悲劇的結論。由此可見,作者柏拉圖並非強烈支持某一種結論,而是就著哲學思考的本源,揭露本質,引發討論。
然而現世的主流價值觀是鼓勵跳脫舒適圈的,鼓勵敢於探索、追求「新」和「真」的領域。
這部片中的絲薇婭,也是滲透在故事中的真實與自由的象徵。她愛著楚門,想告知他真相,讓他不再迷茫。也是她,留下一顆指引著楚門的種子。
「當你足夠努力,全世界都會為你讓路。」楚門正是因為她的鼓勵,菜不顧一切的要逃出小城,一個人與一個世界反抗,追求「新」與「真」。
楚門最終導演克里斯多福口中的「歷史」,是因為他就是那個掙脫枷鎖的囚徒,他真正成為「洞穴寓言」中的覺醒者,敢於撕開生活的假面,迎接自由與真實。
而一直觀看他直播生活的觀眾,都被楚門的執著感動,並意識到楚門應該有作為人的獨立自由,這時幾乎所有觀眾的思維都因楚門改變。
楚門走出門獲得真實自由的那一刻,觀眾曾經有多依賴楚門的節目,就有多慰藉。
《楚門的世界》先是揭示虛假的本質,再用絲薇婭和楚門哪怕犧牲一切也要打破這虛假的行動來告訴世人:真實具備讓我們付出一切去追求的價值。
洞穴理論衍生的電影還有《盜夢空間》、《黑客帝國》、《飛越瘋人院》和《一齣好戲》等等,它們的故事核心都是不同程度上對表象與本質、覺醒者與順從者進行了探討。
電影一開始就是一場理所應當、順其自然的集體偷窺。那是一段採訪,楚門的妻子說「楚門秀是她的全部生活」,楚門的朋友卻這樣回答:「沒有真實,沒有虛假,有的只是克里斯多福的調控。」
這絕對是鮮明辛辣的譏諷,那麼它到底又在諷刺什麼?
——媒介時代所有人膨脹的窺視欲。
窺視欲的本質源於人性中對於這個世界的不確定與和安全感的缺失。當窺視欲得以發洩,人們便會從某件事已經在自己的了解或掌握的狀態中得到快樂。
在《楚門的世界》裡,全球人民都在習慣性光明正大的窺探楚門各種隱私、他的全部生活……並且理所當然的認為那是他們生活難以分割的消遣部分,不覺得對楚門有所侵犯。
從某種邏輯來講,當群體窺視欲不斷積累,就會誕生了書籍戲劇、電影和電視。
而在媒介超速發展趨勢下,真人秀綜藝、選秀、藝人瘋狂不實的爆料、網絡毫不理智的吃瓜等等,會被媒體用「娛樂消遣」的名義包裝和營銷,以掩蓋其利用大眾窺視欲的底層邏輯。這是電影的暗喻,也是今時今日我們時代的現狀。
法國社會心理學家古斯塔夫·勒龐在《烏合之眾》裡說到:「掌握了影響群眾想像力的藝術,也就掌握了統治他們的藝術。」
在《楚門的世界》中,群眾集中的想像力與窺視欲,就真的被掌握媒體與資本發展的導演克里斯多福所統治,他製作了「The Truman show」,用真人直播秀操縱著直播觀看者,並加重他們的欲望。
而電影對於這場直播秀的調控表現得越自然,我們越細思極恐。
因為,它把變態窺視欲普世化,把「烏合之眾」包裝成「集體共識」,並對之後出現的荒誕瘋狂的現象進行了合理化,但是歸根究底,就是一種文化滲透。
尼爾·波茲曼在《娛樂至死》中提出:「媒介的形式偏好某些特殊的內容,從而能最終控制文化。」文化由人創造,所以它的核心是人,而人將被自己成就的東西吞噬,媒介可能使我們陷入對價值認知的偏離,最後形成多數人的狂歡,少數人的理智。
其中,狂歡的人被消費,被剝奪卻樂在其中;大部分理智的人已經對媒介主宰的世界失去信心,而剩下的則消極應對。
這種場景放在今天的網絡與媒體環境上,就表現綜藝為刺激窺視欲無下限的造假和黑幕;網友沉溺於「深扒」與「人肉」的快感;對某一種人、觀點的極力推崇或打壓……
以理性與智慧為代價去實現窺視、吐槽欲望的放縱,我們逐漸變得麻木,並明顯感覺到無能為力。
在電影中,也有這種無能為力的事。女主絲薇婭是鮮有的理智者,她尊重楚門的人權與自由,想要幫助楚門逃離小鎮,卻始終無法與多數人作對。
人類是否會被媒介發展的弊端荼毒,結果還是個問號,但是著眼於我們現下的情況,誰又敢說《娛樂至死》中的話不會印證呢?
片中影視公司帶頭直接無視人權與自由,拍攝「楚門秀」,在傳媒成熟發展的背景下,這就變成了一種無形卻強有力的「號召」。
《烏合之眾》中還寫道:「當一個群體存在時,他就有著情緒化、無異議、低智商等特徵。」
觀眾作為個體可能會恥於對楚門過度的窺視欲,愧於對楚門人權的漠視;然而集體的潮流,蠶食了個體們最後的道德底線,它作為一個切入點,徹底釋放人性之惡。
舉個簡單的例子,你身邊的人有些小毛病,稍有不適但可以容忍,不過一旦有人開始公開指責,你就不再會包容他,還會加入排擠他的小圈子。
而且,這個不夠包容的群體會伴隨這種聲音的擴散越來越大,最後發展成為一場霸凌。因為有團體做脫辭,每一個人都認為自己無辜。楚門在觀眾心裡,與這樣的例子本質上無異。
這並非跟風不跟風的問題,說直白點,宣洩不該宣洩的欲望就是作惡,然而群體性的惡很難進行責任劃分,這也是社會上為什麼一再出現集體作惡的重要原因。
著名的心理學研究材料《路西法效應:好人是如何變成惡魔的》就是強調社會情境對人的心理的影響。它起源於美國心理學家菲利普.津巴多曾經在史丹福大學做過的一個心理學實驗,這個實驗可以算是心理學史上最重要的實驗之一。
他把在假期裡的校園改造成了牢房的模樣,並讓兩組大學生在一個模擬的監獄中分別扮演獄警和囚犯。獄警要按照嚴格的制度來管理這些囚犯,把他們當作社會中真實的惡人。
實驗竟然只進行了一個禮拜就被迫中止,原因是那些扮演獄警的大學生們表現出了對扮演囚徒的大學生明顯的暴力傾向,且有多名囚徒情緒崩潰。
因為在這個實驗中,他們結束了自己的真實身份,開始了全面的角色扮演,大多數人完全進入了囚犯和獄卒的角色。他們思考、感覺和行為的每一個方面,都有了本質的變化。
而在電影中,追捧「楚門秀」已成為一種社會風潮,在這樣情境渲染之下,多數徘徊在邊緣的普通人便毫不臉紅的加入了「楚門秀」。
參與人越多,呼聲越高,製作方克里斯多福便越肆無忌憚,甚至威脅到楚門的生命,也要強留楚門在「桃源島」。
所有人都因為相應集體的大潮選擇了迷亂,集體縱慾給予個體作惡的力量,若不出現轉折,這將會是個惡循環。
世界上最邪惡的思想,就是任何人都認為自己沒有犯罪,只是在響應某種特權。他們都自認為自己沒有動機,沒有過分的憎惡,甚至只是下意識去做。
然而沒有動機也就沒有善心,也就不算一個真正的人。惡行被沒有人格的人所實施,才是最可怕的平庸之惡。
也許很多觀眾在看《楚門的世界》並沒有這麼強烈的感受,因為在電影中,觀眾們最後在楚門的堅持不渝的行動中重拾理智與善良,楚門也完成了自我救贖,同時也拯救了一個將要被集體縱慾毀掉的時代。
可是,惡就是惡,不會因為融於群體就可以模糊其性質,楚門完成時代的救贖,在於他的覺醒。而我們要完成救贖,卻只在於我們自己。
我們一遍遍回味其中荒誕又別具匠心的安排,不外乎是想在這樣的場景刺激中擁有鞭辟入裡的思考,電影裡有這樣一句經典臺詞:「我的生活不分公私,真人表演就是我的全部生活。」
究竟什麼才算真人表演?是隨心所欲還是穩紮穩打?不同的人一定也有不同的答案,但是我覺得獨立思考和永不放棄,會讓我們不負此生,而永遠相信美好,會讓我們得救。
茨威格說過,因為有幻想的天性,我們富有永遠年輕的秘密。那麼,請你一直保持這些品質,再祝你早安、午安、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