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悉毛錡老兄4月2日17時36分仙逝,十分悲痛。毛錡兄享年88歲,88本是中華傳統的吉祥之數啊!卻怎麼突然變得如此殘酷無情?
我和毛錡兄相識,緣於他的一篇精美祭文。黃帝是中華民族的人文初祖,每年清明節,都有大批海內外炎黃子孫,前往位於橋山的黃帝陵尋根問祖。聲勢浩大的祭奠拜謁活動自然少不了祭文,1989年清明節的祭文大氣磅礴,文採華美,音韻鏗鏘,令人稱道。
這篇祭文的作者,就是「一理心內融,萬卷胸中飽;信口吐珠璣,詞源三峽倒」《解人頤廣集讀書吟》的詩人、雜文家毛錡。
我那時醉心塗鴉,也有一些詩文見諸報端。毛錡兄是詩詞大家。在一次創作交流會上,挨他而坐,約他為我們準備復刊的《三原報》龍橋副刊著文,他欣然應允,不久,就給我寄來一篇精美散文《熱土——對三原的憶念》,刊發在第1期《三原報》龍橋副刊頭條。此後,他先後寄來幾篇美文,支持我們這份地方小報,讓我非常感激。日後,我倆有著作面世,即題名互贈,在這單純而又深切的文學往來中,日益相知相識。
毛錡的詩詞成名之路
帝都鹹陽北五陵原,也許是塊風水寶地,無數帝王將相都將這裡作為自己最後的歸宿之處。1932年10月1日(農曆九月初二),毛錡就出生在這五陵原上北賀村一個祖祖輩輩「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普通農民家裡。他少不更事,貪玩成性,逃學之後,被老師派了幾個五大三粗的學生,將其拖到學校。貧寒的家境,父老的期望,迫使他學習日益用功,他很快從一個頑童轉變成為一個學習尖子。9歲那年,他望著村東上張村機場一架沖天的雙翼飛機,信口謅道:「遙望上張機場中,黃塵滾滾蔽晴空;忽見平地飛機起,宛若一隻大蜻蜓。」這是他從未發表、卻是一首自抒童年情懷的天籟之作。
升入周陵中學,他的語文成績遙遙領先,國文老師曾將他的駢體作文《捉蟋蟀》當範文朗讀。他的一篇詩體周記《雪花自述》,老師竟破天荒打了99分。
南下西安,考入省立一中,看同學萬春霖給上海《開明少年》《中學生》等雜誌投稿,他也以雨天回家取面為素材,寫了第一篇散文《取面記》投寄,在上海《中華少年》上發表,署名是他的學名毛金法。16歲的他終於在1948年孕育出了他的第一個文學寧馨兒。他欣喜地用稿費買了一支當時極為珍貴的墨綠色自來水筆。
貧窮,將他由自費的高中攆入剛剛成立,不用自己掏錢的西北團校,成為首期學員。他改名毛錡,當時僅出於對南宋名將劉錡的景仰,後讀清人于鬯(同暢,音chang)的《香草校書》(為《詩經》所作的校注),才明白「江淮之間謂斧曰錡」。他喜愛雜文,雜文也如利斧一般,錡也名副其實。
50年代初,在如火如荼的生活中,他寫出了第一首新詩《獻給中國人民志願軍》,發表在《群眾日報》上。畢業後,他和李沙鈴、何金銘都進了西北團委的《新青年報》,成了新中國第一代新聞記者。轟轟烈烈的「三反五反」運動摧枯拉朽,他連寫了幾篇有分量的通訊,引起廣泛關注,被調入《群眾日報》。他志存高遠,想進高等學府深造,總編輯丁濟滄查看了他的申請報告後,在報告上批示:按你現在的水平,沒必要再上大學。使他從此堅定了走自學成才的道路。
初到《群眾日報》,他被分配在農村組,派往關中三個報導點之一——興平,先後採寫了小麥育種專家許敬璋等先進模範的長篇報導。飯後茶餘,光風霽月,他則以詩歌為情人,以雜文為摯友。
1956年,他的詩歌《致北京》和《造林英雄之歌》,如並蒂之花,噴香吐豔於三秦大地。在西安青年業餘創作評獎中獲獎。同年,他的首篇雜文《一字之差》面世,犀利的筆鋒,挑開了官僚主義的面紗。
展翅高翔的創作之路
一個人總是見事太明又偏好直言,自然也叫頂頭上司惱火。從1957年冬季起,他便成了「下鄉專業戶」,不少人為他鳴不平,他卻如虎歸山、似龍入海,樂不思蜀。結果歪打正著,使他對中國農村、農民有了更加深刻的了解,使他和那些渾身灰濛濛塵土的父老鄉親心心相印。他的詩品、文品、人品逐漸被大家所認同。1964年,他在三原縣獨李公社仁裡大隊蹲點搞「社教」時,陝西省青聯召開第二次代表大會,要特邀一名新聞界的委員,那當然非他莫屬了。
陝西省舉辦現代戲匯演,省委宣傳部部長吳鋼調他到渭南雙王深入生活。經過數十個日日夜夜的鏖戰,他創作出大型秦腔劇本《攔洪曲》,得到戲劇界人士好評。正當他和「五一劇團」的導演們著手排練時,「文革」爆發,他首當其衝,成了「黑筆桿子」,「廣闊天地」又成了他的唯一去處。
1969年,陝西省第一批「廣大幹部下放勞動」,他和報社60個同行一起被發配到永壽店頭山區。握筆的手握起了鋤把、鍁把、钁把。一年後,鹹陽地委想從中選調幾個筆桿子,他成了首位人選。進地委宣傳部,他和郭超人合寫了通訊《鹹陽防旱抗旱記事》,在《人民日報》刊發半版。他又單獨赴戶縣農村,採寫了長篇報告文學《農民女畫家》,在《人民日報》上發了滿滿一版,引起社會極大反響,也頗引文壇注目。
1977年6月,他順理成章地調到陝西省文藝創作研究室(後改名為陝西省作家協會),開始了專業文學創作生涯。
閃爍正義光芒的文壇多面手
毛錡,曾在《北京日報》上發表雜文《十八般武藝外論》,其實,他本人就是個多面手。他寫詩詞,寫評論,寫小說,寫散文,寫報告文學,寫電影、電視劇本。在《中國新文藝大系》叢書中,有四個門類的專集都收錄有他的作品。在一次接待外地作家活動中,主持人介紹毛錡時說:「他是我們這裡的『全能冠軍』。」毛錡忙引用外國諺語自我解嘲:「全能的傑克,其實是無能的傑克。」
他的詩歌題旨宏大,思想邃密,神馳四極,情卷八荒,妙句迭出,膾炙人口。其中,《司馬祠漫想》獲1979-1980年全國中青年詩人優秀作品獎。西北地區入圍者僅二人,一是楊牧,一是毛錡,為中國西部文學增添了光彩。
複雜的社會閱歷和厚重的時代映像,使毛錡在80年代後,對雜文情有獨鍾,他的數百篇雜文,無不閃爍著正義的光芒。無論是《爭鳴與勇氣》《真話、假話和空話》,還是《牛西紅柿的幽默與教訓》《不使人間造孽錢》《做官熱可慮》,都表達了他對黨、對國家、對民族的前途和命運的憂患意識。他的雜文思想深刻,見解獨到,「舉重若輕,紆徐開闊」,鞭辟入裡,痛快淋漓;內容厚重,涉獵廣泛,戲謔幽默,娓娓動人,妙語連珠,閱讀起來,如同咀嚼壓縮餅乾一樣耐嚼,更似品嘗速溶咖啡一樣香醇。他的雜文不僅讓國人愛不釋手,而且引起域外傳媒關注。他評點中美女排賽的雜文《英雄失路尋常事》,國內兩家報刊發表後,1985年11月24日被美國舊金山的《時代報》特別轉載。他的雜文集《北窗散筆》(1989年)出版後,反響強烈。寧夏銀川市首席評論家高嵩認為:「既批判了中國式的庸俗,又無獰厲之色,堂堂正正,凜然有不犯之氣,以情為文,以理為文,以學問為文,路數寬活,絕無虛華。」
春種秋收,他先後出版了《雲帆集》《世界第八奇蹟發現記》《聽雪記》《黃河攬勝》《種金坪閒話》《昆蟲學家傳奇》《南泥灣紅葉雪》等詩文集,總計達數百萬字。不少篇章還被收入上海、天津等地出版的多種文選。
博古通今的文壇雜家毛錡,在步入人生金秋之後,依舊筆耕不輟,正是「不要人誇顏色好,只留清氣滿乾坤。」《王冕詩〈墨梅〉》儘管白髮幡然,他的脈搏卻和時代一起跳動。有人攻擊魯迅,他拍案而起,奮力痛斥;有人宣揚邪數,他引經據典,口誅筆伐;面對各種腐敗,他揭示危害,剖析根源……始終保持著一個文藝戰士的品格和風骨!
走進他的居室,桌邊是書,桌底是書,櫃中藏書,櫃頂摞書,屋角堆書,枕旁置書……仿佛走進了一個書的海洋。
先賢有言:「讀萬卷書,行萬裡路。」看來,要做一個真正學養有素的作家,非此別無他途。
刊於4月7日的《陝西工人報》
作者簡介:吳樹民,畢業於中國人民大學。中國作協會員,中國詩歌學會、中國散文學會、中國報告文學學會、中國楹聯學會、中國民俗攝影協會會員;陝西省楹聯學會、陝西省雜文協會常務理事,陝西省紀實文學學會副會長,西部報告文學研究會副會長。出版有報告文學集、詩集、長篇報告文學、散文集、遊記集、中短篇小說集等10部,著有《吳樹民文集》五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