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傑出的科學家,美國人曾經形容他「一個人抵得上5個海軍陸戰師」。 五年歸國路,十年兩彈成!他是中國航天事業奠基人,堅信「外國人能搞的中國人也能搞」。他就是錢學森。
錢學森同志的大成智慧學是錢老在人才養成方面多年觀察和思考的總結,是當代教育在踐行社會主義價值觀和兩個服務的同時,需要積極探索、發現和研究的。現將2007年一篇闡述文章全文轉載,與您緬懷中國航天事業奠基人!
科技工作者要有文藝素養
因為創新往往源自猜想
錢老認為,科學技術工作者要有一點兒文學藝術素養;而文學藝術家要懂一點兒科學知識。為什麼要這樣?錢老說,從人的思維方法來看,科學研究總是用嚴密的邏輯思維,但科學工作往往是從一個猜想開始的,然後才是科學論證。也就是說科學創新的思想火花是從不同事物的大跨度聯想激活開始的。而這正是藝術家的思維方法,即形象思維。接下來的工作是進行嚴密的數學推導計算和嚴謹的科學實驗驗證,這就是科學家的邏輯思維了。換言之,科學工作是源於形象思維,而終於邏輯思維。也可以簡單地說,科學工作是先藝術而後科學的。他舉例說,大科學家都是有文學藝術修養的,愛因斯坦喜歡藝術,小提琴拉得很好。對我國原子彈氫彈作出重大貢獻的汪德熙教授,不僅是一位鋼琴家,有很高的音樂水平,他還會調鋼琴。汪德熙的哥哥汪德昭教授,是我國著名的水聲學家,對音樂也有很高的修養。同濟大學的老教授、著名建築學家陳從周詩寫得非常好,他的詩集《?青集》錢老十分欣賞,曾反覆念誦。他認為,這些科學家都做到了「文理相通」。更不用說錢老在書信中多次提到鼎鼎有名的大物理學家、諾貝爾獎獲得者楊振寧、李政道對科學和藝術都有深刻的見解,並在近年發表過不少這方面的文章和講話了。
為了推動我國科技藝術的研究,他曾給北京工學院(現為北京理工大學)校長朱鶴孫寫信,支持他在北工建工業設計學院,創辦《設計》雜誌和創建工業設計協會。
文學藝術家不能是「科盲」
這樣才會有一個正確的世界觀
另一方面,錢老認為,文學藝術家要懂一點科學技術,不能是「科盲」。這主要不在於科學方法,而在於世界觀。他說,要成為文學藝術大家,不懂一點科學不行。因為科學技術是當今世界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一個文明高度發達的國家無處不存在科學,無處不存在文學藝術。文學藝術家只有懂一點科學,才會有一個正確的世界觀,才會對社會有一個正確的認識,然後你才能創作出既符合時代精神又具有歷史價值的文學藝術作品。從這個意義上說,文學藝術工作是先科學而後藝術的。他舉例說,魯迅和郭沫若早年都是學醫的。郭老後來還擔任中國科學院院長,他對科學有深刻的理解,與科學家們有共同語言。
他特別強調,到20世紀末和21世紀初,科學有了許多新發展,新技術也層出不窮。文藝人如果不懂一點科學,那會落後於時代。他從閱讀《文藝研究》和《文藝理論與批評》等雜誌感到,我國文藝人發牢騷的多,論中國古代文藝輝煌的多,就是缺乏對新文藝形式的探討,缺乏研究科學技術發展所能提供的新的文藝手段。他說,回顧本世紀的歷史可以看到,這是我國文藝人和文藝理論工作者的老毛病。電影出現了,是自生地發展;電視出現了,也是自生地發展。錄音伴奏(卡拉OK)出現了,文藝人、文藝理論工作者驚惶失措。這麼被動怎麼能行?他認為,作為社會主義中國的文藝人、文藝理論工作者應該以敏銳的眼光,發現一切可以為文藝活動服務的高新技術,並研究如何利用它們來發展社會主義中國的文藝,繁榮新中國的文化。為此,他曾給杭州《藝術科技》編輯部寫信,支持他們搞藝術科學和舞臺美術等研究,並建議他們和北京工業協會加強聯繫,交流學術,互相促進。
以上這些都是錢老在上世紀80年代和90年代初說的老話。今天我國電影藝術的大製作和舞臺藝術的豪華設計真可謂大手筆。但是,在這輝煌的「大手筆」後面,少數作品缺乏深刻的思想內涵,缺少藝術的靈魂。他認為這是走到了另一個極端,並不可取。
科學與藝術的結合不是簡單的結合
而是文理相通、辯證統一
錢老對科學和藝術都有深刻的理解,他說的科學與藝術的結合不是簡單的結合,而是文理相通、辯證統一。也正由於錢老對科學和藝術兩個方面的深刻理解,他在反覆強調科學與藝術相結合的同時,也指出:並不是每一件具體事都要有一樣的文藝和科技內涵,那就成了「泛技術藝術論」了。他認為,文藝理論與科學技術關係的輕重因部類而別:技術藝術理論同科學技術的關係最深,戲劇、電影等藝術理論次之,到詩詞藝術理論、文學藝術理論同科學技術的關係就更少一些。而在科學方面,與藝術關係最密切的是建築。他認為建築是科學與藝術的結合,一幢好的建築不僅符合力學原理,還是一個藝術傑作,是永恆的。
對錢老這種科學與藝術結合的思想,許多人表示不能理解。在我國科學界,專家多,而統領科學技術全面發展的科學家少;而在文學藝術界,不懂科學照樣可以搞文藝創作,但真正成為傳世佳作的少。錢老曾感嘆說,兩者若不結合,終不能成大器。1994年人民文學出版社曾出版錢學森著《科學的藝術與藝術的科學》一書,但反應平平。可喜的是,從近年新聞媒體的報導中看到,不論在科學界還是在文藝界,贊成錢老這一觀點的人越來越多。但他也注意到,他的知音者中,老科學家和老藝術家多,年輕人則少有所聞,這又令他憂心。
書畫和其他藝術一樣,是美的創造
因為審美是一切的出發點
錢老之所以能對科學和藝術,以及科學與藝術的關係提出深刻見解,與他兩方面的素養都有關係。這裡只講講錢老在文學藝術方面的素養。
從錢學森在《書信》的自述中我們了解到,他打小就喜歡文學藝術。他在北京師大附中念高中時讀的是理科,但他學過水彩畫,老師是後來著名的畫家高希舜;他拉過小提琴,寫過小品。讀大學期間,他參加過交通大學的管樂隊,吹小號。大學畢業前夕,即1935年(民國24年)2月,他在《浙江青年》雜誌上發表《音樂和音樂的內容》一文,講的是如何欣賞貝多芬和莫扎特的音樂作品。在美國加州理工學院學習和工作期間,他還參加過美國藝術與科學協會。錢老曾經對我說,他參加美國藝術與科學協會,是他的同窗好友、馮・卡門的另一位高徒F・馬林納介紹的,馬林納除了研究航空和火箭,還是一位畫家。他說:「在這個協會裡既有西服革履的科學家,又有留著長發、衣著不整的藝術家。我們當時搞火箭時萌生的一些想法,就是在和藝術家們交談時產生的。」
錢學森的第一大業餘愛好是書畫。在我擔任秘書期間,他常去中國美術館和榮寶齋參觀書畫展,並對國畫藝術有自己的見解。他在《書信》中與畫家們探討國畫發展的新路,說「吳昌碩、齊白石的路子已走到盡頭,張大千和劉海粟的發展實始於20年代的徐悲鴻,但前途如何?國畫也要開創一個新時代」。他認為工筆畫因有技術要求,放開寫意比所謂寫意畫更難些,所以歷來工筆畫家在這方面比不上寫意畫家。看到《新華文摘》上講「三怪」王學仲的文章後,他立即寫信給天津大學的王學仲教授敬求墨寶,說「我連您『潤筆只要紙』的紙也沒有,實感唐突,請恕我無禮」。王教授接錢老親筆書信,十分激動,立即揮毫作長卷《狂草賦》,並贈《夜泊畫集》。接王教授墨寶,錢老十分高興,在1992年10月1日立即回書:「今日為中華人民共和國建國43周年,我凝視畫集第一幅《懷思》,心情激動,牌刻上的人物又現眼前……讀先生《狂草賦》,使我神思飛揚,如火箭升空,『巡天遙看一千河』矣……先生所贈書畫將是我餘生中的精神糧食,受用不盡」。
對於書法,錢老也有自己的理解和看法。他在1993年致《文藝研究》編輯部的信中說,看了朱以撒等四位同志關於書法藝術的文章,「深感書法誠為我國對世界藝術的一大貢獻,是人類文化的光輝篇章」,並提出「看來書法藝術要從傳統的毛筆書法、籤名、碑帖和篆刻印章擴展,加上今天實際上流行的硬筆書法、少數民族文字書法、籤名,以及漢字與各民族文字之間的合璧書法。就這樣擴展也沒有到頭,為什麼不能把西方文字的書法及籤名也納入書法藝術?我每見馬克思或恩格斯的手跡就深有啟示」。
當然,錢老認為,「書畫和其他藝術一樣,是美的創造,因為審美是一切的出發點。我們的審美觀點認為『莊嚴、慈祥、神不外露』是美;而另外有些人卻認為『神氣』是美,那就說不到一處了」。想想錢老那慈祥而又莊重的面容,不就正是他外表和內心世界美的辯證統一嗎?
錢老的第二大業餘愛好是文學作品。在《書信》中反映最多的是我國古代的詩詞歌賦乃至對聯。他在《書信》中引用古詩佳句真是捻手即來。1996年春節給一位朋友寫信,這年春節恰逢「雨水」節氣,於是他在信的末尾說,前人把春節正逢「立春」說是「百年難遇歲朝春」,今年卻是「百年難遇歲朝雨了」,也是個巧合。談到對近年來許多宣傳宮廷宴的文字十分反感時,他說,對清貧的知識分子來說,「寒夜客來茶當酒」不也很美嗎?
將文學藝術與科學結合起來
探索思維科學新路
他在和中國科學院院士戴汝為談思維科學研究時說:「既然文學創作中要運用抽象(邏輯)思維、形象(直感)思維和靈感(頓悟)思維,那我國幾千年古老的文學作品不就是三種思維的結晶嗎?我們為什麼不從中國的賦、詩、詞、曲及雜文小品中學習探討思維學呢?」他還說:「最容易的是對聯,這在舊中國是文人思維的基本功。」他舉了三副對聯,一個比一個難,一個比一個思維跨度大。
最簡單的是:「五月黃梅天,三星白蘭地」。
複雜一點兒的是毛澤東與周恩來的對聯。毛澤東的上聯是:桔子洲,洲旁舟,舟行洲不行。周恩來的下聯是:天心閣,閣中鴿,鴿飛閣不飛。
思維跨度最大的是相傳清代名儒紀曉嵐與江船武夫的對聯。武夫上聯:「兩舟並行,櫓速不如帆快」。這是拿古人魯肅和樊檜的諧音說文不如武。紀曉嵐的下聯是:「八音齊奏,笛清怎比簫和」。這是拿古人狄青與蕭何的諧音說武不如文。
錢老指出,對聯與形象思維研究的關係是:對聯的上聯給出結構,要下聯補上內涵;而我們今天形象思維研究的難題是,手頭有一堆事實(即內涵),但不知其結構,即形象。我們的任務是發現其結構,也就是悟出其道理。這也是錢老將文學藝術與科學結合起來,探索思維科學研究的新路。戴汝為院士根據錢老的指導,經過幾年研究,寫出了《漢語語義的多層次集成研究及春聯藝術系統》的學術專著。
錢老在指導另一位研究人員研究形象思維時,引入中國文學藝術的「意境」。他說:「王維的『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返景入深林,復照青苔上」;韋應物的「野渡無人舟自橫」;這都是意境。意境的創造,不論在作者還是讀者,都不是靠的抽象思維或邏輯思維。
文學藝術的最高臺階是表達哲理
陳述世界觀
錢學森對音樂也有很高的鑑賞修養。這與他有一個音樂家夫人蔣英教授有關。他不僅喜歡貝多芬和莫扎特的交響樂,也喜歡中國古代音樂,包括佛教儀式和宮廷禮儀音樂,認為它們都是珍寶,是中國古老的交響樂。他認為,音樂欣賞是意識活動,不同生活的人自然欣賞不同,所以我們既要陽春白雪,也要下裡巴人。
他認為,樂譜、舞譜不可能把譜者的全部思維記錄下來,所以,藝術家每次演出都是一次再創造。錄音帶、錄像帶只是地地道道的記錄,每用一次都一模一樣,也就沒有演出的創造了。
他自己的深刻理解是,文學藝術的最高臺階是表達哲理,陳述世界。他以唐代大詩人李白晚年最後一首長詩《下途歸石門舊居》為例,認為它是講人生哲理和世界觀的,因為詩裡有「如今瞭然識所在」。詩人認識的「所在」是指他的人生、社會位置,從前沒有識破,現在識破了??這是他對人生的最後總結。那首長詩的最後一句「向暮春風楊柳絲」,寄託了詩人的感情,所以它是一種哲理。
宋朝女詩人李清照的「夏日絕句」他十分欣賞,常常吟誦,認為這首詩是表達她那寬闊而又恢宏的人生觀、宇宙觀的。錢老80多歲還能「順背如流」雲南昆明大觀樓的長聯,認為其下聯不是簡單的感情抒發,而是作者的人生觀、世界觀的表達。
值得一提的是,錢學森有時候也表現出文人的思想感情。看了電影《城南舊事》,聽到其中的主題歌:「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一觚濁酒盡餘歡,今宵別夢寒」,他落淚了,「這首歌,結合劇情,道出中國人民的偉大,我為此淚如泉湧。還有一個原因是劇中的小學,即我曾經就讀的北京師大附小。我的老師有級主任於士儉先生和在校任教但未教我們班的鄧穎超同志,我想念他們」。
誰說科學家都是理性的?科學家也有豐富的情感。沒有這種情感,會激勵出對藝術的熱愛和嚮往嗎?沒有這種藝術的激情,會在科學上有重大創新嗎?沒有創新的親身體驗,能提出科學與藝術結合這樣的深刻道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