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垃圾元素」到「愛情金屬」 ,它是怎麼鹹魚翻身的?-虎嗅網

2021-01-10 虎嗅APP


有一種元素,在商人的口中,它「寓意愛情始終如一、承諾永恆不變的本質,素有『愛情金屬』之稱」。不過,當初被人們發現時,它可是受盡嫌棄的「垃圾」。


這條逆襲之路,它是怎麼走過來的?


來自南美的「垃圾」


16世紀,西班牙人發現從南美殖民地返航的西班牙大帆船帶來了一些從沒見過的銀白色金屬顆粒。當時,大家都不知道它們有什麼用,所以,銷路不好,銷售價格自然很低。


當然,很快就有心思活絡的人發現了它的特點:銀白色,那不就是白銀的顏色麼?那就用它來鑄「銀」幣好了……沒錯,這就是這種金屬顆粒的第一個用處:製造假幣。


西班牙銀幣可是幾百年裡風行全球的硬通貨幣,「dollar」,這個詞原本就指西班牙銀幣。在明清時期,西班牙在南美使用奴隸開採銀礦,鑄造的銀元通過茶葉絲綢瓷器貿易大量輸入東方,硬生生把明清以前使用銅錢的傳統給扭轉成了銀子作為主要貨幣。銀元作為貨幣流通一直延續到了建國初期,人民幣才徹底終結了銀元的流通,但是至今語言中依然有著大量的使用銀元的留存。比如,「一塊錢」,「元」怎麼叫「塊」,當然是來自一塊銀元一元錢的習慣。


安徽博物院藏西班牙銀元。需要注意的是,《中英南京條約》所規定的賠款,就是以西班牙銀元而不是後來的銀兩數作為結算方式的(圖片來源:文博中國)


所以,用沒人要的廉價金屬材料去造銀幣,利潤當然大大的有。


當然,造假幣這種行為,西班牙國王第一個不能忍。暴怒的國王下令,把所有的假幣和原材料一起扔進大海,徹底銷毀它們。


於是,很久以來,這種來自南美的銀白色金屬都伴隨著一個標籤「廉價、有害、垃圾」。


直到另一批商人發現了它的用處,並且通過炒作讓它鹹魚翻了身,進入了典型的貴金屬行列。


這個用處就是做首飾。


成為「愛情金屬」 全憑……


現在你應該意識到了,這個銀白色的元素叫做鉑,也就是俗稱的「白金」或者「鉑金」。


白金戒指,現代的流行時尚元素之一(圖片來源:pixabay)


為什麼首飾商會選中鉑這個元素呢?


首飾商告訴我們:「白金有永不褪色的永恆特質,寓意愛情始終如一、承諾永恆不變的本質。」其實,選鉑來做首飾還是和金差不多的原因。鉑有很好的抗腐蝕能力,抗酸腐蝕能力略弱於金,但是有非常強的抗鹼腐蝕能力,也不容易被汗水裡的氯離子和化妝品裡存在的的硫鉛汞之類的元素腐蝕損壞或者變色。所以看著像銀但是比銀不易變色,還比較堅硬不易變形,容易做得輕巧,就非常適合貴族們穿戴和炫耀。於是銀光閃閃的鉑底託嵌上閃光的鑽石組合的首飾在首飾商的運作下進入了貴族們的視野。


當然,那時的首飾商才不會說上百年沒人要的金屬材料的物料成本其實不高。至於現在,哪還有那麼好的事情讓你撿漏廉價的鉑發財!


在故宮展出的這批卡地亞為西方貴族製作的冠冕,把白金加鑽的概念渲染到了極致(圖片來源:作者提供)


作為營銷,黃金的概念還是要蹭一蹭的。為了好賣,首飾商叫他白金,也有叫鉑金的,總之要帶上「金」字。當然白金的這個營銷有點太成功了,以至於金卡之上是白金卡,尊貴的VIP黃金會員之上是更尊貴的VVIP白金會員等等。B打頭的某外國君主住所和箱包品牌被翻譯成白金X,一看都是非常有逼格的。只是英文為B開頭的北京,沒法回譯成鉑金市。


新世界的礦藏: 鉑族元素


鉑元素的分布在世界上是非常不均衡的,早期的鉑出產自中美洲的大哥倫比亞地區,現在的鉑絕大多數來自南非,2018年美國地質調查局的數據顯示南非的鉑的儲量佔全世界的90%以上,而總產量上南非7家礦業企業佔了全世界的80%以上,出口量佔全世界的76.6%。


首飾商往往會說,因為鉑的稀缺性,這種稀缺性可以證明愛情的珍貴云云。雖然鉑的地質儲量確實不算多,但是不談錸之類真正的的罕見元素,單就鉑族元素來說,鉑是鉑族六個兄弟之間最多的。


鉑、鈀、銥、釕、銠、鋨這六種元素實際上在元素周期表上是緊鄰在一起的,同屬第VIII族,性質也相似,天然條件下經常混溶在一起,被統稱為鉑族元素。


最早發現和開採使用鉑的應該是中美洲的印第安人,他們在礦山裡發現了鉑的礦藏。而鉑的大量開採,就是西班牙殖民時期的事情,隨著西班牙大帆船一船船往歐洲運輸,歐洲人才從新世界的物產中發現了鉑這一新的元素。


在舊世界的眼光裡,鉑是非常罕見的元素,罕見到了人們不認識它,更不知道它有什麼用,最後被拿去造假幣的地步。回溯一些古代文物,偶爾也能發現一點鉑的蛛絲馬跡,畢竟它看起來像銀嘛。


18世紀人們意識到鉑是一種新元素的時候,還沒有認識到其中共存的鉑族元素,對其他鉑族元素的分離和識別,都是20世紀的事情了。所以當年被西班牙國王扔進大海的假幣及假幣材料,很可能是鉑族元素的混合體。


和鉑大量伴生的鈀,由於也是同樣銀光閃閃,後來也跟著鉑一起進入了首飾材料圈。同樣的道理,商人們管它叫鈀金。但是,在成礦的時候,鉑和鈀的共存比例大致是接近一比一的,首飾行業多年來消耗了大量的鉑,那麼下一個噱頭自然就是鈀金了。不過相對和鈀很相似的鉑,鈀金首飾實在是沒有獨特賣點,大眾的認可度始終有限。


高檔鋼筆的筆尖,一般會用到耐磨的銥,宣傳的時候會叫它銥金筆。銥元素是地球上非常少的礦物,K-T線上銥的異常豐度,被認為是一顆小行星撞擊地球毀滅恐龍王朝的證據。論稀缺性和炒作噱頭,銥都在鉑之上,但是可能確實是太少了,炒作之後也沒法在首飾行裡大量出貨,所以一般來說只在筆尖上能見到它。


釕、銠、鋨,三兄弟由於種種原因,沒有混進首飾圈,不太為公眾所熟悉。


只知道鉑金首飾?來增加點奇怪的知識!


我國目前是鉑的第一消耗大國,但是鉑儲量和產量都比較低,主要是金川的礦裡有一些伴生的鉑,另外一些銅礦和銅鎳礦也少量出產鉑。總體來說,近年來中國鉑的年產量不到年需求量的零頭,總地質儲量只夠三四年的消耗。從數據上看,近年來中國大量依賴從南非、俄羅斯進口鉑金屬和從日本、德國等發達國家進口鉑工業製成品或者半成品,對外的依存度超過95%,並且仍在進一步增加。


我國的鉑需求裡,六成左右是首飾。但是,全球的鉑需求裡,六成以上是工業需要。那麼,在工業上,鉑可以幹些啥?


鉑族元素具有優良的抗氧化耐腐蝕特性,特別是耐鹼性腐蝕,有很好的吸附、催化活性,廣泛應用於玻璃、石油煉化、汽車、化工、電子、醫療及生物製藥等領域,而且還有潛在的爆發點。


中國鉑消耗增長最快的是玻璃製造領域。因為鉑族元素耐鹼腐蝕,可以用於製造高級玻璃和玻璃纖維時所用到的白金坩堝、鉑銠合金漏板、攪拌棒、噴絲嘴等工具。熔融的玻璃通過鉑銠合金漏板、鉑噴嘴拉成細絲成為玻璃纖維的原材料。


生產玻璃纖維用的鉑銠合金漏板(圖片來源:1688.com)


玻璃細絲除了用於生產玻璃鋼,現在更大更重要的用途是生產通信光纖。數百根乃至更多的玻璃細絲加上護套,就得到實用的光纖。由於光損耗率等原因,越是骨幹網越傾向於使用玻璃纖維光纖,塑料光纖一般是在入戶的最後環節才使用。所以世界第一大4G/5G網絡的背後,離不開白金坩堝的熔融玻璃。


另一個消耗鉑的大戶是催化劑。基於鉑族元素的特殊催化活性,不管是石化、化工還是汽車領域,都大量使用鉑族元素催化劑。另外,細粉末狀的鉑和鈀,具有非常大的比表面積,能夠大量吸附氣體分子,並能在表面進行催化反應。


在石油煉化領域,鉑和鈀等鉑族元素被廣泛應用於加氫、脫氫、重整、裂解等反應的催化劑中。而氨氧化生產硝酸的中用到的催化劑是很大很重的鉑銠合金網。石化等大化工,特點是「大」,設備大,催化劑的用量也大,對鉑的使用比項鍊戒指誇張多了。


至於汽車工業消耗大量的鉑,主要是因為針對汽車尾氣的催化劑中使用了鉑網,用於減少尾氣汙染排放。這個鉑網很可能比一枚普通的婚戒用鉑還多點,所以中國汽車行業消耗的鉑也是非常可觀的,不過這部分的鉑回收率很高,基本實現了元素的循環利用。


另外,目前的氫燃料電池動力汽車方案,主要依賴鉑電極進行電化學反應發電產能和利用粉末狀的鉑和鈀通過表面吸附氫分子儲氫。因此,氫能源車輛,需要消耗大量的鉑和鈀,預計氫能源車輛一旦在國內推廣開來,單純用於車用電極的鉑鈀元素就可能達到現在的總消耗水平,更不要說車上那個裝滿了鉑和鈀的氫氣吸附容器的金屬用量遠遠多於電極。姑且不論氫氣使用的安全性問題,單以我國的資源稟賦來看,推廣氫能汽車後,資源受制於人的程度會遠高於進口石油。


在儀器儀表工業中,鉑族元素用作電接點、火花塞電極、高溫發熱體和電位器繞組材料。最經典的工業應用是利用鉑銠合金熱電偶製成的溫度計。家用體溫計如果不想用經典的水銀溫度計,那麼使用熱電偶的電子體溫計最合適不過了。


電子體溫計(圖片來源:pixabay)


生物醫藥方面,國內在醫藥方面消耗的鉑佔比不大。鉑元素化合物存在對細胞的抑制作用,使得它成為了一類重要的抗癌藥物的基礎,比如中學課本裡出現的鉑抗癌藥物代表順鉑。


釕聯吡啶,這恐怕又是很多化學研究僧愛恨交織的試驗試劑。釕配合物具有特殊光學活性,在電致化學發光方面有獨特的應用前景,在化學、醫學、太陽能光電轉化和光電器件方面有很廣闊的應用空間。


最後,介紹一個小眾的內容


早期的攝影術裡,銀不是唯一的選項。或者說,銀鹽法是依靠性價比勝出的方案。當時有一種攝影術使用鉑和鈀,稱作鉑金印相或者鉑鈀印相。由英國人威廉•威立斯於十九世紀中期發明的這種手工技術,使用鉑鹽和鈀鹽直接在相紙上成像,成本較高,但是印出來的作品有獨特的質感,並且不易褪色,能夠長期保存。所以,在博物館裡有時候能看到由鉑鈀印像術製作的一些保存至今的歷史人物的照片。


下面這幅作品是著名攝影藝術家愛德華·史泰肯拍攝於1904年的《池塘月色》,由他用鉑金印相的方式親自手工製作,這是當時罕見的彩色照片。雖然愛德華·斯泰肯還製作出了另外兩幅,但由於這種工藝的特性,每幅照片之間都會有所不同,也就意味著每幅作品都是唯一的。2006年2月,其中一幅照片在紐約蘇富比夜場拍賣會上以292萬美元成交。



這一技術曾因一戰期間鉑作為戰略物資受到管制而中斷,直到上世紀70年代才被復現,目前仍有少部分攝影師和工作室還在使用這種「貴族工藝」製作照片。近年來我國也有一些攝影師和工作室也在使用這種工藝製作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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