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的早春,寒意料峭。我履著八千裡路雲和月的蜿蜒鐵軌,自北向南,踏上這片在中國經濟版圖上率先創造世界奇蹟的地方。
幾年間,品嘗正宗粵菜,「咀嚼」食在廣東的內涵;遊歷於嶺南一些鄉鎮,體驗著濃濃的粵域風情;「觸摸」十萬年之久的「馬壩人」遺址,浸潤兩千多年歷史演變沉澱下來的嶺南精神;駐足在拱北海關、奔馳在深南大道——體驗著廣東秉承珠江文化所具有的包容性、多元性和開放性的廣博胸懷……
一度,站在珠江入海口處。在這條與長江、黃河、淮河、海河、松花江、遼河並稱中國七大江河的中國南方最大河系岸邊,舞動萬千思緒。
數次,從白雲機場的上空俯瞰,逡巡矗立在這片沃土上隨處可見的輝煌及迸發的生機與活力:高樓大廈林立,企業工廠密布,繁忙的碼頭巨輪揚帆,京珠高速車流如織……
2008,是中國改革開放30周歲。30而立,亦是壯志滿懷的年齡。
1978年,中國領導人高瞻遠矚,審時度勢,高擎改革大旗,揭開開放發展的新一頁。中國,這個醒來的「東方睡獅」,在敗落百年之後,重新以大國姿態走向世界。從咿呀學語中蹣跚起步,搶得開放風氣之先,南粵大地邁開了探索具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的第一步。一場亙古未有的大變革、大開放,一種積蓄已久的力量瞬間爆發。乘著改革春風的珠三角,一路走過發展的層層疊嶂,引領中國經濟的列車轟隆隆向前:以她4‰的面積,創造了全國10%的生產總值;以地區生產總值年均增長14%的速度,創造了世界的神奇。
30年日月輪迴,中國960萬平方公裡的大地上,滄海換桑田。
「浪花淘盡英雄」,卻淘不去珠江兩岸的歷史場景。在凝聚了數千年歷史的「魚米之鄉」,我追溯30年走過的風風雨雨,梳理祖國南大門舊日滄桑,傾聽珠江流域經濟脈動的強音。思索、觀察著中國改革開放前進步伐中更替、演進的經濟發展格局。
千年黃金水道上的變遷
廣袤博大的中國地域,天地縱橫,氣象萬千。綿延起伏的南嶺山脈,出雲南,入貴州,再折向廣西、廣東、湖南、江西、福建等省邊界直達於海。一路奔走間,山體雄渾、嶺嶺相接,而「五嶺」的橫向構造帶山脈築起了一道天然屏障,無情地阻隔了嶺南地區與北方中原的交通。
遠古珠江
公元前221年,秦始皇繼統一北方六國後,在今廣東境內設置南海郡、治所在番禺,並舉三年之功劈山鑿渠修建了貫通湘江與灕江的水道——靈渠。一個因軍事需要而興建的古代水利工程,奇妙地把珠江水系與長江水系連接了起來。從此,二者連為一體。中國經濟、貿易和文化往來的國家內循環系統開始建立,嶺南地區也被正式納入中原王朝的版圖。
流域面積40多萬平方公裡的珠江,既沒有長江的大喜大怒,也沒有黃河的怪癖暴虐,更沒有黑龍江的浩蕩內斂。但它大開門戶、大吐大納——源出於雲南曲靖的西江,與遊走於江西的北江、東江,浩浩蕩蕩向南湧動。在這片「蠻夷之地」的沃野上,又呈扇面形分為虎門、蕉門、洪奇門、橫門、磨刀門、雞啼門、虎跳門、崖門等八大江門,一路奔騰,注入一片湛藍而廣闊的南中國海。
唐代在今廣東、廣西建置嶺南道。宋淳化四年(993年)更名廣南道。元代設廣東道。明設廣東道宣慰使司,後改為廣東布政使司。清代設廣東省相沿至今。
《史記》、《漢書·地理志》記載,早在漢代中原地域藉助張騫通西域打通陸上絲綢之路之前,遠在百越之地的廣東就已與外洋諸國溝通了商業往來。西漢初年,在當時還沒有指南針,也不懂使用風帆的情況下,漢武帝派使者從廣州出發。靠手搖槳櫓的小船,開闢了一條千古通行的海路——經過東南亞,橫越孟加拉灣,到達印度半島的東南部,抵達斯裡蘭卡……
水納百川聚攏而來,不擇曲折揮灑而去。
黃金水道
「鹹淡水交匯」的珠江地域,雖遠離中國傳統政治文化中心,卻與外來海洋文明有著千絲萬縷的不解之緣。在文天祥留下千古絕唱的珠江口伶仃洋,自古而來,就是中國連接世界的一條最有活力和價值的黃金水道。
1983年6月9日,一個石破天驚的考古發現,開啟了廣東「海上絲綢之路」遠早於中原陸上絲綢之路最原始的物證之門。這一天,在廣州市區內一座名叫象崗的小山上突然挖掘出秦末漢初第一代南粵王趙佗孫子趙昧的陵墓。那些價值連城的陪葬文物竟是舶來品,鐵證如山地證明西漢南越國已經有了頻繁興盛的海外交通貿易。
1745年,第三次來到廣州,滿載700噸東方商品的瑞典東印度公司商船「歌德堡號」返航。不幸的是,在瑞典哥德堡港外大約900米處沉沒。2006年7月18日上午,跨越了261年歷史和17000多海裡航程,歷經9個多月的瑞典仿古木船「哥德堡號」,緩緩地停在了南沙碼頭上。掀起兩地經貿、文化、旅遊交流合作的新高潮。
2007年12月22日11時30分,「南海一號」沉船在廣東陽江海面整體出水。震驚世界。經過專家最終鑑定,這艘造於南宋時期的古船是從珠江口出發的。船上的大批瓷器中有些甚至是國外客戶的定製品,或可算作中國古代對外貿易中的「來樣加工」。
無論是二百多年的哥德堡號,還是八百年歷史的「南海一號」,抑或目前保存在廣州市內各地的二十多處「海上絲綢之路」遺址。都有力的佐證了中西文化最早的交流始於南粵,且千百年來從未間斷。
1991年2月,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組成「海上絲綢之路考察團」,載著30多個國家的40多位學者和記者的「和平之舟」,從威尼斯起航到達黃埔港區附近的廟頭村,對南海神廟的古建築、古碑刻、古木碼頭、銅鼓等進行綜合性考察。該團負責人迪安說:「南海神廟有著深刻的象徵意義,它表明海上絲路發端於廣州,南海神保護著出海遠航的人們」。並以此公布考察結論於世界。
文明衝撞
滔滔珠江,哺育了這塊豐腴的土地。因臨海而作,這裡產生了與中原大地農耕文明差異較大的海洋文明。
自漢唐以來,珠江兩岸許多蠻荒之地逐漸被商埠、碼頭、墟市和集鎮替代。而在西江、北江與東江的三江匯流處,一個以當時廣東四大名鎮的廣州→佛山→陳村→石龍為橫軸,以廣州→澳門為縱軸的T字型商貿網絡的城市群落迅速崛起。
1582年,明朝萬曆十年。虎門的北柵村人陳益歷盡千辛萬苦,從安南國(今越南)引進了一種粗生高產的旱糧作物番薯,改變了南方長期以來單一的糧食種植結構。就在華夏還在農耕文明踽踽前行的進程中,在地球的另一端,飽受海洋浸淫又經歷文藝復興洗禮的西方思想文化的西班牙、荷蘭、英國等國因航海業的發達與隨後工業革命的勃興,正呈現出越來越旺盛的生命力,並改變著世界格局。
終於,東方農耕文明與西方工業文明迎來一次驟烈的衝撞。
彼時,一位叫利瑪竇的西方文明使者攜來第一張世界地圖,並首次將中國的《四書》譯為拉丁文。1807年,西方派往中國的第一位基督新教傳教士馬禮遜抵達廣州。在華27年,他首次把《聖經》全譯為中文並予以出版,同時也把《三字經》、《大學》等中國典籍翻譯成英文介紹到西方;編纂第一部《華英字典》;創辦第一份中文月刊《察世俗每月統計傳》;興辦「英華書院」;同時,先後在澳門和廣州開設眼科醫館,首創醫藥傳教之方式。成為當之無愧的近代中西文化傳播的先驅者。
公元15世紀前後,地理大發現開始把這個星球上的各個國家帶入一個完整的世界體系。因緣際會,珠江流域順理成章成為西學東漸的首選登陸地,並由此引發中西方文化、觀念、思想的激蕩與融合。
悲壯珠江
珠江的歷史,是厚重的,亦是悲壯的。
懷著對東方黃金和香料的覬覦與渴求,英國勳爵馬嘎爾尼率領一支龐大的船隊,在公元1773年出現在珠江口對面的伶仃洋面。企圖促成乾隆王朝與大英帝國互派使節,籤訂兩國貿易協定。
不幸的是,一個小小的禮儀之爭讓歷史朝著另外一個方向走去。
清王朝以君臨天下的傲慢堅持行三跪九叩之禮,英國則堅持單膝跪地親吻國王之手……爭執從8月12日一直持續至9月10日,英王終於失去耐心,兩國正常貿易暫時擱淺了。
今天,當我們徜徉於廣州仁濟路、衫木欄路等極為普通的街道,再向南直達珠江岸邊,很難想像這就是300多年聲名顯赫、盛極一時的廣州十三洋行——清代中國最重要的對外貿易中心。
十三洋行是乾隆狹隘思想的產物,只是清政府為了限制洋人與內地貿易往來的關卡,但客觀上卻給珠江三角洲營造了一個重商的環境:中國內地的絲綢、茶葉、香料、大黃沿著珠江水道運至廣州,然後飄洋出海;而形形色色的西洋貨品也通過洋行,轉賣至中國內地,密如蛛網的珠江水道為其提供了天然的交通便利……開初,中國憑藉自己的特色商品,一度賺足了洋人的真金白銀。當英國人驚覺白銀危機之後,開始在印度大面積種植鴉片,並通過英國東印度公司把一箱箱鴉片販運至中國賺取白銀——正是這樣一個英國、印度、中國的「三角貿易」,最終導致爆發了一場「鴉片戰爭」。中國,從此步入了百年動蕩的近代史門檻……整整延續了170多年歷史的十三洋行,直到1856年毀於第二次鴉片戰爭的戰火之中!
英王用堅船利炮轟開了清王朝的這扇大門。
這是一個永遠迴蕩在珠江兩岸,永遠令中國人揪心之痛的聲音。1898年,繼中日甲午海戰慘敗之後,大清國朝臣被迫同大英國協遠徵軍首領一道登上了深圳山頭:「以深圳河為界,凡河水漫到的地方,皆為我大英帝國的疆土……」深圳河以南陸地,以及九龍半島界限街以北地區及附近262個島嶼,共計1060平方公裡的領土就這樣「租」給了英國人,一「租」就是99年……
珠江,目睹並見證了「落後,就要挨打」這一不錚的歷史事實。
風潮激蕩
珠江嗚咽,既奔流著無盡的屈辱與悲愴,更迫切企盼著民族復興國家富強中華騰飛!
20世紀初,為實現「登中國於富強之域,躋斯民於安樂之天」的理想,孫中山先生在《建國方略》中提出,要在廣州建設一個「南方大港」,並發展貫通中南、西南的水陸交通,使之成為中國南方最大的出海口和世界良港。
斯地也奇,男兒有志。在近一個多世紀的流光轉世中,這裡與中國的命運息息相關,一代又一代最先覺醒的仁人志士前僕後繼圖強報國,在珠江兩岸上演了多彩多姿的歷史活劇,更於當今挾世界改革之潮流,開啟了一個高蹈宏闊的中華新時代……
歷史,不是「如果」鏈,而是一條因果相湧的長河。東西南北中,幸運之神,終於在二十世紀的後二十年眷顧了這片土地。
20世紀70年代末期,中華大地上走出了一位世紀偉人——鄧小平。
他首先選擇這片熱土,作為中華民族巨龍騰飛的出發地。於是,改革開放這一深刻改變中國歷史進程的壯麗詩篇,就在這裡落下了最初的一筆。
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中國改革開放大幕一經拉開,文化碰撞、兼容並蓄、觀念標新、開放融和……整個珠江三角洲沸騰了——猶如春筍要破土、種子要發芽、農夫要耕耘、大地要回春……
珠江流域,風潮激蕩。
開啟國門:迎接八面來風
大風起於青萍之末。
顯然,20世紀70年代末葉,經歷了「文化大革命」這場十年浩劫的中國,拖著一條沉重的尾巴走到了生死抉擇的十字路口。國家要發展,經濟要騰飛。但百業待舉,出路在哪裡?乍暖還寒中,中國的巨輪,該駛向何方?
寒冰解凍
1978年11月,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前夕,在中央工作會議上,時任廣東省委第二書記的習仲勳大膽進言:希望中央允許廣東在香港設立辦事處,凡是來料加工、補償貿易等方面的經濟業務,授權廣東決斷處理,以減少不必要的層次和手續。
廣東省的「當家人」在祈盼,祈盼來自中央決策層強有力的支持;南粵大地民眾在祈盼,祈盼一個歷史春天的到來!
1978年12月18日,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在北京召開。會議作出了把全黨工作重心轉移到經濟建設上來的偉大決策。這次具有劃時代意義的會議,敲碎了「以階級鬥爭為綱」的堅冰。歷史的巨輪校正了經濟發展的航線,行將駛向廣闊的海洋。
1979年1月,一份關於港商要求回家鄉廣州辦廠的來信摘報送到了鄧小平辦公桌上,引起了鄧小平的注意。
歷經三落三起、飽覽中國革命和建設波峰浪谷的一代偉人,眼光穿透歷史的迷霧,投向廣闊的國際社會。他批示說:「這種事,我看廣東可以放手幹。」這是一個信號,表明中國的決策者已經下定了打開祖國南大門的決心。就在這個月的最後一天,中共中央、國務院批准廣東省和交通部的報告,決定在蛇口創辦出口工業區。
開啟國門,國門開啟。
十一屆三中全會後,如何儘快縮短與先進國家的差距,找到一條快速發展經濟的捷徑?這是鄧小平當時反覆思考的一個問題。
從1978年到1979年,鄧小平頻頻出訪,中國改革開放的大思路,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宏偉藍圖,在他頭腦中日漸清晰。親眼見識了「什麼是現代化」的鄧小平,以他洪鐘大呂般的聲音告誡國人:「當今的世界是開放的世界」,「中國的發展離不開世界」!
1978年4月,國家計委和外貿部組織考察組,赴香港、澳門實地考察。回到北京後,考察組給中央寫出一份《港澳經濟考察報告》,提出把毗鄰港澳的廣東寶安、珠海劃成出口基地,力爭經過三五年,把兩地建設成具有相當水平的對外生產基地、加工基地和吸引港澳客人的遊覽區。5月初,中國政府考察團出訪西歐五國。發達國家和地區的現代化建設成就和經驗,深深觸動了國務院副總理古牧及考察團的每一個成員。
突破舊框架、改變舊模式的渴望在960萬平方公裡的土地上不斷醞釀、積聚。選擇哪裡率先對外開放?深思、熟慮、比較、權衡……鄧小平終於下了大決心:廣東、福建可以更開放一些,實行特殊政策,靈活措施。
1979年春天,中央確定廣東建設經濟特區。隨後,深圳、珠海、汕頭在中國和世界舞臺上閃亮登場。
沿海驚濤
春回南粵,珠江水暖。
1984年春,中國改革開放總設計師鄧小平視察廣東以後,改革的重劍從農村指向城市。以辦好經濟特區和增加對外開放城市為核心內容的改革颶風迅速卷過大江南北……3月26日~4月6日,中共中央書記處和國務院聯合召開沿海部分城市座談會,決定沿著中國18000公裡大陸海岸線逶迤排開,進一步開放大連、秦皇島、天津、煙臺、青島、連雲港、南通、上海、寧波、溫州、福州、廣州、湛江、北海等14個港口城市,從而形成中國對外開放的前沿經濟帶——掀起了繼創辦經濟特區之後對外開放的第一波高潮。
「經濟特區」的出現,向世界表明,中國辦的是在經濟領域多方面進行改革試驗的特區,不是一般的出口加工區;是吸取海外資金、技術、管理經驗為社會主義所用的經濟特區,不是全盤西化的政治特區。
對外開放,迅速成了響徹中華大地的發展強音!
1985年1月25日至31日,國務院專門召開長江三角洲、珠江三角洲和閩南廈(門)漳(州)泉(州)三角地區座談會,對改革開放大局審時度勢,明確提出將這三個「三角」地區開闢為沿海經濟開放區,要求逐步形成貿~工~農型的產業結構,建立以外向型為主的經濟,成為中國對外貿易的重要基地。由此,掀起了對外開放的第二波高潮。
1988年春,中央確立海南建省辦大特區;其後,開發和開放浦東新區,以上海為龍頭激活長江流域一江春水,拉動中部騰飛;開發大西北地區;重振東北老工業基地,參與東北亞經濟圈;發展與歐盟等西方國家的經貿關係——掀起了對外開放的第三波高潮。
4年後,面對人們的思想再一次出現困惑,國家前進的步伐有可能慢下來的隱憂。1992年1月18日至2月21日,88歲高齡的鄧小平以普通黨員的身份到武昌、深圳、珠海和上海視察,對有關改革開放的政策和理論做了系統闡述。
在珠江冰箱廠,鄧小平聽說這個鄉鎮企業小廠在7年間,產量增加了16倍,排名全國第一,並出口到東南亞一些國家時,他高興地說:「我們的國家一定要發展,不發展就會受人欺負,發展才是硬道理。」
在那個春天裡,天空顯得特別開闊,生命力顯得特別旺盛。
2月24日,《人民日報》發表社論《改革的膽子再大一點》。接下來的3月立即湧起了濃濃的春意。國務院批准海南吸收外資開發洋浦經濟開發區;批准設立溫州經濟技術開發區;開放黑河,綏芬河,琿春,滿洲裡四個邊境城市。北京首次向海內外出讓土地使用權。上海外高橋保稅區作為中國開放度最大的自由貿易區投入運營。
至此,由東向西,由南往北,以點及面,從沿海到沿邊到內陸,中國面向海洋文明的橋頭堡基本實現了全方位、多層次、扇面形輻射的全面開放大格局。這是中華民族歷經百年屈辱痛定思痛之後,以前無古人的氣魄和延攬八方的胸襟,開始面向世界擁抱世界!
與世界共舞,中國的春天——真的來了。
萬古珠江,中流擊水
水湧珠江的滾滾春潮,勢不可擋。
改革開放,歷史選擇了廣東,給了廣東千載難逢的發展機遇——如火如荼的珠江三角洲,因開放而興;因改革而盛。同時,也改變著中國經濟對外開放的格局。
龍門陡開
「貧窮不是社會主義」。當鄧小平同志的這句名言為國人耳熟能詳時,廣東人被壓抑卻又深入骨髓的追求財富的衝動,早已躁動著、翻騰著,催促著他們奮起直追。天時地利人和達致一個新的平衡,於是迅速崛起了一個陣容龐大的民營經濟群體。
猶如一聲春雷,震撼了整個神州大地。一時間,群雄並起,龍騰虎躍。
1984年,成就了無數人的希望和抱負的元年。有學者稱:這一年,是中國現代公司的元年。1月24日,鄧小平登上深圳國商大廈的樓頂俯瞰全景。王石正好騎著自行車從下面經過,樓下擁擠、喧鬧而激動的人群忽然使王石心裡喊出一個聲音:「幹大事業的時候到了!」5月份,「深圳現代科教儀器展銷中心」成立,這就是萬科的前身。而3年前的1981年,這裡人口不足3萬,面積僅3平方公裡的彈丸之地,200米不到的「豬仔街」,僅有的一幢五層樓房。30年後,作為「窗口」「試驗田」的深圳只用了四分之一個世紀的時間創造了滄海桑田式的奇蹟:GDP達到1000億元人民幣用了18年,達到2000億元用了5年,而突破3000億元僅用了2年時間。
也是在這一年,珠江三條重要幹流匯合之處的三水縣(今佛山市三水區),酒廠廠長李經緯喝到了一瓶易拉罐裝的可口可樂,這是他平生第一次喝到這種飲料。一個念頭在他的心裡募然產生了,他要搞一種運動型飲料。他第一次提出用易拉罐進行飲料包裝,他設計了非常另類的產品商標,並給這種飲料起了個很響亮的名字,叫「健力寶」。緊隨其後,中國飲料市場的春天降臨:腦白金,生命一號,王老吉,等無數飲料、食品、保健品廠,「珠江水」和「廣東糧」佔領全國市場的時代到來了……
改革,篩選、磨礪、締造著一批又一批創業者。畢業於華南理工大學的李東生,在惠州一個簡陋的農機倉庫開闢自己的工廠,這便是日後赫赫有名的家電公司TCL;在順德榮桂鎮,只有小學四年級學歷的潘寧,用鐵錘、手銼等十分簡陋的工具,打造出了中國第一臺雙開門電冰箱。1984年10月,珠江冰箱廠成立,冰箱品牌是「容聲」。
這樣的例子枚不勝舉。一大批雄心勃勃的年輕人,從珠江三角洲出發,登上全國的改革大舞臺。一時間,中國人的聰明才智,廣東人務實求新的精神,得以淋漓盡致地揮灑。
江鯽飛躍
開風氣之先、踞大潮之巔。廣東,義無返顧地踏上了先行之路,用智慧、勇氣和擔當,掙脫束縛,打破樊籬,殺出改革開放的血路。
1994年秋,廣東省確立建設珠江三角洲經濟區。由此,拉開了中國市場化及國際化程度最高的大都市經濟圈帷幕。從城市到鄉村,從深圳、珠海、汕頭經濟特區,到號稱「四小虎」的東莞、中山、南海、順德,從珠江三角洲到粵東、粵西兩翼和粵北山區,廣東17.9萬平方公裡的土地上,一時間,風起雲湧。從「村村點火,處處冒煙」的前店後廠,到「一鎮一品,一鎮數品」的專業經濟形態,再到「園鎮互動,滾動式發展」的園區經濟形態……世世代代躬耕隴畝的農民們懷著一股從沒有過的強烈致富衝動,洗腳上田。一波又一波強勁的農村工業化、城鎮化洪流,一股洶湧澎湃創造未來的社會變革大潮勢不可擋。
中國的改革開放,珠三角的勇闖新路,既極大地調動了群眾的積極性,也前所未有地激發了勞動、創造的蓬勃生機。正是這場波瀾壯闊的偉大事業,推動了廣東成功實現從落後農業省份到經濟強省的轉變,完成了先行工業化國家和地區上百年才能走完的歷程。1985年起,經濟總量連續23年位居全國首位。GDP佔全國1/8,稅收佔1/7,外貿出口佔1/3,累計吸收外資佔1/4,經濟總量超過3萬億元,相繼趕超了亞洲「四小龍」中的新加坡、香港和臺灣地區,成為中國第一經濟大省。
充分發揮地處太平洋海上交通要道,毗鄰港澳、面向東南亞、背靠珠三角和泛珠三角腹地這樣獨特的經濟地緣優勢,廣東擔當起內地融入世界經濟的重要「門戶」和「通道」,也成為世界經濟進入國內的重要「橋頭堡」和「跳板」,在國際經濟國內化、國內經濟國際化中發揮「節點」作用。呈現跨越式、立體型、全方位展開的大格局。
——發仞於「三來一補」、以吸引外資為主要手段快速完成資本原始積累的鄉鎮工業,通過不斷地調整、合併、重組、改制、擴大生產規模,最終形成以民營經濟為主體的格局,積極融入跨國大公司的供應鏈,成為國際性對外加工基地。
——深圳、珠海、汕頭經濟特區,肩負改革開放試驗場、排頭兵使命,敢為天下先,通過不斷地探索、突破、進取、開拓獲取成功經驗。
——以廣州中心城市為依託,搞活國有經濟輻射周邊地區,激勵民營經濟圍繞城市生活拓展相關服務產業;同時以商貿流通業為契機,逐步邁入加工型、科技型等第二產業。
——因地利之便,散布在九龍的成千上萬家中小企業迅速搬遷到了珠江三角洲上遊地區,憑藉香港、澳門資本、技術、管理的帶動,沿著珠江、珠三角地區聚集起兩大高科技產業帶:珠江東岸以廣州、深圳、東莞為龍頭形成「電子信息產業走廊」;珠江西岸則由順德、廣州、南海、中山等組成「電子機械產業帶」。兩大產業走廊當之無愧地被稱譽為中國改革開放的窗口和邁向世界的「火車頭」。而香港則依託中國大陸腹地的支持,也變得愈加繁華、富裕起來。
珠三角,因這些量變而獲得質變,因全新的內涵形成國際競爭力。汽車、船舶、石化、IT、裝備工業等重化工、高新產業,開始替代「珠江水、廣東糧、嶺南衣、粵家電」,在廣東製造業中唱主角,挑大梁。
時序演進30年後的今天,美國人從太空衛星上鳥瞰時驚訝地發現了一個奇蹟:香港、澳門、廣州、珠海、中山、深圳連成一片龐大的城市群落,是燈火最為璀璨亮麗的一道風景。
打通動脈
珠三角,扮演著探路人和排頭兵的角色,且義無反顧突破一個又一個禁區,成就了廣東的發展奇蹟,雖然經歷了開路者的艱辛,但也品嘗到了「頭啖湯」的甘甜。
「路通財通」、「橋通財通」,這在今天已成為人所皆知的常識。然而,當年的珠江三角洲地區水網密佈,河流、湖泊縱橫交錯。當年,從廣州前往珠海、澳門不足100公裡路程,卻需擺渡五、六個渡口,耗費上七、八個小時。
對此,廣東以時不我待的緊迫感。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初即提出:「地方辦路,集資修橋」,「以橋養橋,借款還貸」等口號,率先打破了公路建設由國家投資的一統體制。隨之而來、以電養電、以水養水,發展到以橋養橋,通訊也是以通訊養通訊。
一過橋就收費。這個措施出臺的時候,曾經遇到各種非議,好多人不理解,在路上行車要交費,在中國是沒有的,開始實行的時候,反對之聲很大,誹謗之聲很大,議論很大,廣東義無反顧。
運用市場經濟的手段,大搞基礎設施建設,誰投資、誰受益。珠江三角洲飛架座座橋梁,廣東的基礎設施建設一日千裡。
「瓶頸」打通了,「血脈」暢通了,廣東的對外開放和經濟發展於是走進了一片新天地。
這是珠江三角洲經濟大動脈湧流的樂章:珠三角大地,一條條高速公路、高等級公路蜿蜒伸展,一座座巍峨長橋凌空飛架……僅1984年短短一年,即有三洪奇大橋、細滘大橋、沙口大橋和容奇大橋先後落成通車。這是一道蔚為壯觀的一道風景線:晝夜奔馳在四通八達的高速公路上、巍峨長橋上的,是一列列貨櫃車群、貨櫃車群、大卡車車群……
創新的模式,使廣東特別是珠三角地區,成為全國基礎設施條件最好的地區之一,也使珠三角的發展優勢獲得質的飛躍。
路通、貨通、財通。路,越走越遠、越走越寬……
改革利劍
有人說,深圳的每一個毛孔,都澎湃著改革的動力。移民城市的稟賦,深圳人敢闖敢試的性格,處處流淌著思變求新的血液——大膽地試,大膽地闖,開創前輩人所從沒幹過的事業。
30年篳路藍縷,櫛風沐雨。深圳堅持實事求是的思想路線,以市場化為基本取向,大膽突破傳統體制的束縛,率先在眾多方面、眾多領域進行了一系列的改革和探索,創造了230多項全國改革之最和「現代奇蹟」——率先成立全國第一家外匯調劑中心;率先實行統一的所得稅稅率;率先引進外資、發展混合所有制經濟,奏響了公有制實現形式多樣化和多種經濟成分共同發展的序曲;率先推行招聘錄用、競爭上崗、合同用工,開啟了勞動力商品化的先河;率先構建以企業為主體、以市場需求為導向的科技創新體系,打開了科技成果轉化為生產力的一條新路;率先建立和完善政府、單位、個人共擔責任,權利和義務相統一,覆蓋戶籍和非戶籍員工的新型社會保障制度,為全國建立符合國情的社會保障制度積累了經驗;率先推進行政審批制度改革,提高行政執行力和行政效率,在轉變政府職能,建設負責任、有權威、廉潔高效的服務型政府方面作出了探索;率先大膽「引進來」、「走出去」,積極參與國際經濟的競爭與合作,為全面推進與國際經濟接軌創造了經驗……
建築業的高速度和高效率,逼出了一個「原材料市場」:傳統的天經地義的由國家統一調撥、建材部門專營的「一統江山」局面最先在深圳被打破了,鋼材、水泥、木材等原材料都可以在市場上公開出售、自由貿易、拍板成交。在當時深圳有一句極時髦的口頭禪是「不找市長找市場」。國營、集體、個體、合資、獨資企業如雨後春筍般破土而出,百萬勞動大軍有如一波波狂濤疊浪湧入深圳,逼出了一個「勞務市場」:用工制度的改革徹底砸碎了「鐵飯碗」,合同工、季節工、臨時工一齊上;實行雙向選擇,老闆有權「炒」職工的「魷魚」,職工也可以「炒」老闆的「魷魚」……在深圳,一次分配定終身最先成為明日黃花。
當全國很多城市都在大建所謂「菜籃子」基地時,他們建了一座珠江三角洲乃至全國最大的農產品市場,用市場的辦法徹底解決了城市副食品供應問題;當全國很多城市正在毀舊城、造新城,根本沒想起所謂城市文化時,他們開始建設了富有特色的旅遊城,不僅有錦繡中華,還有歡樂谷、文化山;當全國很多城市都在迎接產業梯度轉移、到處以「低門檻」招商引資以建設所謂加工業基地時,他們開始舉辦「高新技術產品交易會」,向創新邁出新步伐;當全國很多城市都在制定「工業強市」戰略時,他們推出了大力發展深圳第三產業的決定;當全國很多城市大建開發區,工廠大面積佔地建設所謂花園式工廠時,他們提出了單位土地產出率和投資強度的高門檻……
2003年,時任深圳市委書記的黃麗滿非常形象,生動,且符合實際的用「一馬當先、獨領風騷」、「萬馬奔騰、百舸爭流」四個詞來描述深圳在中國改革開放和現代化建設中的地位變遷。
春潮疊湧
時代風雲,翻飛舒捲;歷史大潮,洶湧向前。
在浩瀚的太平洋的西岸,在五千年文明華夏大地的南方——廣東,唱著春天的故事走進新時代…
「珠三角」本是一地域概念,包括廣州、深圳、珠海、佛山、東莞、中山、惠州、江門,面積約4萬平方公裡,人口約4000萬。在過去的十幾年裡,「珠三角」作為一個經濟概念在中國獨領風騷,蓋緣於其創造的財富神話。它曾為中國貢獻了「順德模式」、「南海模式」、「中山模式」、「東莞模式」,創造了「深圳速度」、「珠海現象」。
從廣州出發,向南有兩條高速公路可分別直達珠海和深圳,沿途經過的南海、順德、中山以及東莞,是改革開放經濟主戰場上聲名赫赫的「廣東四小虎」。兩條路的盡頭,與深圳一關之隔,是香港;與珠海隔橋相望,是澳門。
社會學家費孝通先生把「四小虎」發展模式總括為「珠江模式」,與蘇南模式、溫州模式合稱為中國改革開放早期農村工業化進程的三大成功典範。
「東莞模式」以吸引外資為主要手段,以加工貿易為突破口,以外向型經濟為導向,迅速實現了農村工業化和產業現代化;「順德模式」和「中山模式」則著重發展鄉鎮企業,經改制後逐漸以本地民營資本為主導地位;「南海模式」是「國營、集體、個體經濟一起上」,縣、公社、大隊、生產隊、個體、聯合體企業「六個輪子一起轉」,轉出一派紅紅火火大開放、大發展、大繁榮景象。
以IT、服裝、家具、燈飾、皮革、五金等產品組成的「產業族群」,猶如滿天星鬥般散落在珠江三角洲的400多個建制鎮中。以產業集群為特徵的專業鎮佔了1/4,有些市縣所屬的建制鎮幾乎全部發展成為專業鎮。這些大大小小、星羅棋布的專業鎮,經濟規模從幾個億到幾百億甚至千億不等,這些涓涓細流,匯合成了中國經濟發展的寬闊水面……
這是一則傳為美談的真實故事:1984年1月19日,鄧小平從珠海往廣州途經順德小憩。農民出身、在農村摸爬滾打了大半輩子的順德縣委書記歐廣源用粵語向鄧小平匯報說,順德的經濟發展那麼快就靠了四個字「搖頭擺尾」,鄧小平聽了一愣,歐廣源連說帶比劃,「搖頭」就是電風扇,「擺尾」就是養魚……鄧小平聽後會心地笑了。
珠三角地區短短幾年超乎尋常的快速發展,不僅讓貧窮了幾十年的老百姓開始有機會品嘗初步富裕的滋味,也讓珠三角成為全國矚目的「風暴眼」。
這裡,成為4000多萬外來者蕩漾著希冀、淘金、創業的沃土。使得內地勞動力輸出大省對環境的巨大壓力和破壞得以緩解,土地得以休整,退耕還林、退湖還田等環境保護政策得以落實。他們丟掉歷史的包袱,滿懷創業的激情,在開放的競爭環境中打拼奮鬥,不同的成長背景、文化背景和性格特徵在這片熱土上相互碰撞、相互交融,產生了巨大的「雜交」效應,迸發出巨大的活力,形成了一種既開放、包容,又憂患、競爭的觀念和意識,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先進文化注入了新鮮的積極元素。
到1988年,廣東的經濟總量首次躍居全國各省市的首位。廣東GDP超過新加坡;2001年,成為全國首個突破萬億大關的省分,並一直領先至今;2003年,廣東GDP超過香港;2005年起已明顯超出韓國;2007年,廣東的經濟總量已佔到全國經濟總量的八分之一。GDP超過臺灣。鄧小平曾希望20年趕上亞洲「四小龍」提前實現。
進入新世紀,廣東的外貿出口,實現了「月超百億、年超千億」的歷史性突破,長期佔到全國外貿出口總額40%以上。
珠江滔滔,春潮疊湧。這是南中國城鎮崛起時吞吐時代氣息的節奏……
本章節參考了張勝友《珠江, 東方的覺醒》; 呂雷、趙洪《國運—南方紀事》;電視專題片《永遠的春天——鄧小平與廣東改革開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