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答這個問題,要先從一個東坡的故事開始。
時任密州知州(市長)任上38歲的蘇軾,寫信給一個好友。信中說:最近我狩獵多次,獵物不少,收穫頗豐。另外,還寫了一些打獵的詞作。這些作品,需要袒胸露乳,赤膊上陣的東周壯士跺著腳,扯著嗓子,才能唱出味道來。最後不忘自我評價說,這些詞「自是一家,呵呵」。
然後,隨信附上他認為自成一家的詞作。這就是今天被稱為豪放詞的開山之作,也是代表作《江城子.密州出獵》:
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岡。為報傾城隨太守,親射虎,看孫郎。
酒酣胸膽尚開張,鬢微霜,又何妨?持節雲中,何時遣馮唐?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
說實話,蘇軾寫信給朋友的時候,內心一定沒有那麼強大瓷實。畢竟,詞,作為「言情」的「詩餘」,作為勾欄瓦肆的流行歌,作為文人士大夫「八小時」之外的消遣曲,從誕生到發展都有特殊的氛圍。更有甚者,已經撰文界定:詞,必須從美麗的女人櫻桃小口裡唱出才有味道。男人嘛,就免了吧!實際上,詞,也是這麼按部就班的流轉發展的。
「凡有井水處,皆有歌柳詞」,也就是說柳永的靡靡之音才是主旋律。其他的不在此列。
蘇軾詞的橫空出世,可以說是「女媧鍊石補天處,石破天驚逗秋雨」,可以說是打破常規的標新立異,是獨樹一幟的平地驚雷;是一柱擎天的開宗立派。怪不得,一開始,他也很羞澀的「呵呵」。
不過,正所謂「世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變成了路」。加上,「萬人迷」蘇軾的號召力,他獨闢蹊徑「以詩為詞」,獨成一派,自是一家,並被逐漸接受,到廣受追捧,也就不足為奇了。
如果說這些還都是表象化的因素,那麼深層次的原因就應該是他萬事「無不能如詩」,信手拈來的才情;應該是他空靈飄逸,仙風道骨的做派;應該是他識盡人生況味,直入心扉的共鳴;應該是他隨遇而安,娓娓道來的開智。。。
無論是他「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的豪邁,無論是他「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的灑脫,無論是他「試問嶺南應不好,卻道,此心安處是吾鄉」的曠達,無論是他「揀盡寒枝不肯棲」的執拗,無論是他「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的任性,無論是他「誰道人生無再少,門前流水尚能西,休將白髮唱黃雞」的恬淡,無論是他「人生有味是清歡」的素雅,無論是他「昨夜殷勤三更雨,偷得浮生半日閒」的閒適,無論是他「但願人長久,千裡共嬋娟」的祈願,無論是他「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的泣血,無論是他「何日功成名遂了,歸鄉,醉笑陪公三萬場」的情愫,無論是他「春色三分,二分塵土,一分流水。細看來,不是楊花,點點是離人淚」的弄情,無論是他「忽聞江上弄哀箏,苦含情,譴誰聽。煙斂雲收,依約是湘靈」的邂逅,無論是他「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的傷感,無論是他「千裡英雄氣,一點快哉風」的喟嘆,無論是他「酒困路長惟欲睡,日高人困漫思茶。敲門試問野人家」的釋然。。。。這些才是他開一代先河,並被認可的根由。喜聞樂見,才能膾炙人口。
當然,所有這些拿著詞的標準尺來衡量都未必「合格」。因為詞要符合音律,因為詞要合仄押韻,因為詞有「清規戒律」,因為詞要承接傳統。
所有的條條款款框框,在東坡那裡,都可以改變。因為他的文思「猶如萬斛泉源」,汩汩流淌,一日千裡。「行於當行之時,止於不可不止之處」;因為好酒的他,每一個指節都噝噝冒著酒氣,吐著文思,一揮而就便是千古文章;因為好友的他,「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陪卑田院乞兒」,無人無事無時無處不能入詩入詞高歌淺吟;因為用情的他,縱橫卑闔間已然汪洋恣肆,舉手投足時鑄就不朽經典。
「千古才女」易安居士李清照,曾經著述說:東坡的詞,猶如用勺子在大海裡面盛水,那簡直就是隨心所欲,予取予求。但是,不合音律。換言之,不能成為嚴格意義上的詞。
那我要弱弱的問一句:朗朗上口,傳唱不衰,婦孺皆愛,穿腸走心,風簸浪淘,歷久彌新,這不叫詞叫什麼呢?
關於他,還需要蹭「行家」的wiff上網,立萬揚名嗎?他說「行」就行,「不行」也行,不服不行。他不「行」,誰還能行!?
就像有位大咖和稀泥說的那樣:如果說詞有兩種,一種叫「詞」,一種叫「東坡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