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經》神怪形象的特色總的來說可以分為三類,即形態特色、功能特色和思想特色。從第一節的形態歸類中,已可窺見神怪形象的形態特色。神怪形象的功能特色附著於神怪的巫醫功用,這也是《山海經》在整體上呈現出一定的巫醫實用價值的原因之一。思想特色是神怪形象具有人性思想和人性精神的體現。以下具體分析。
一、形態特色
形態模糊的神怪、「物」類互拼的神怪、「物」人拼接的神怪、人形神怪與靈異草木,這既是《山海經》神怪形象的四種類別歸屬,也是神怪形象的四大形態特色。這四種類別歸屬暗含了神怪形象的形態演變,即經歷了由「物」到「人」的發展過程。《山海經》神怪形象的這一形態特色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人類逐步發展的主體意識。《山海經》的神怪在形態上的另一個特色是變形復生。《山海經》中的「變形復生」大體上是指某些神怪因為外界的原因改變了原來的形態,但它們並沒有因此而死去,生命對於這類神怪而言只是換了一個軀殼,而靈魂和精神永存。《山海經》中變形復生的神怪按照變形復生的原因可以分為兩種類型,其一是在與自然的較量中變形復生的神怪,以女娃為代表。
《山海經北山經》云:「有鳥焉,其狀如烏,文首、白緣、赤足。名曰精衛,其鳴自該。是炎帝之少女名曰女娃,女娃遊於東海,溺而不返,故為精衛,常銜西山之木石,以埋於東海。」書中講述女娃本為炎帝之女,溺亡於大海,因為不甘心生命由此逝去,於是變為鳥精衛,並立志填平大海。女娃化鳥在形態上實現了由「人」到「動物」的轉換。其二是因社會鬥爭而變形復生的神怪,以形天為代表。《山海經海外西經》云:「形天與帝至此爭神,帝斷其首,葬之常羊之山,乃以乳為目,以臍為口,操幹戚以舞。」根據前人對《山海經》的註解,形天乃炎帝之後,袁河校注《山海經》釋「帝」為黃帝。
因而可見,形天乃是炎黃戰爭的犧牲品,即是因社會鬥爭而變形復生的類型。形天的復生是在原有形體基礎上的復生,即自體復生。如果說女娃化鳥是由「人」變為「動物」的異體復生,那麼《山海經》中還有一類神怪是由人」到「植物」的異體復生。《山海經中山經》云:「又東二百裡,曰姑瑤之山。帝女死焉,其名曰女屍,化為瑤草,其葉胥成,其華黃,其實如冤丘,服之媚於人。」由引文解,瑤草的前身本為帝女(指炎帝之女,死後化為瑤草。帝女化為瑤草即是「人」變為「植物」的異體復生。綜上,由「物」形到「人」形的有序演變和變形復生就是《山海經》神怪形象在形態上表現出來的特色。
二、功能特色
《山海經》中,多數神怪都被賦予「見則」如何、「食之」如何、「可以」怎麼樣,以及諸如「是食人」之類的介紹。由此引出了《山海經》神怪形象在功能『上的三個特色。
(一)與自然天象相關聯
蠻蠻:見則天下大水
闕名:見則其邑大旱
竊脂:可以御火
沙棠:可以御水
諸如蠻蠻、闕名這一類的神怪,它們總是與自然界的各種天象相關聯,它們的出現被賦予了引發大水、大旱、或御水、御火等與自然天象有關的神奇力量。但是蠻蠻、闕名等又不是現實存在的動物,而是先民通過大膽、誇張的想像編造出來的。由此可見,之所以有蠻蠻、闕名等神怪以及它們與自然天象相關聯的神奇功能,是由於先民無法對自然天象作出科學、合理的解釋而造成的。由於認識能力的低下,缺乏科學的解釋渠道,先民便本能地將天象歸結為冥冥之中的某種神怪所為,並在神怪與天象之間觀念性地建立了一種因果聯繫。長此以往,部分神怪便成為先民觀念中劃分天象與趨吉避兇的經驗性依據,也成為代表自然天象的一類符號。
(二)與人間禍福相對應
鳳凰:見則天下安寧
酸與:見則其邑有恐
嵌嵌:見則其國多狡客
狙如:見則其國有大兵
天狗:可以御兇
猾褢:見則其縣有大繇
九尾狐:是食人
從上述個例子可見,《山海經》中的部分神怪與人間禍福之間呈現出因果對應關係。依《山海經》所述,戰亂、徭役、慳吝小人的出現、恐慌等不是客觀的人事所為,而是來源於業已存在的神怪。神怪與人間禍福之間因果相連的現象存在先民原始的某種信仰和自發的迷信因素,但也不乏統治者的愚民理論。最初人們認為自然界的天象變化是神怪造成的,逐漸地,群體中那些具有統治能力的人或巫蓋之人利用這種大眾的經驗性思維,將人事所為的戰亂、徭役也歸結為神怪所為。因而後來那些昭示自己能預測人間禍福、平定戰亂,使天下太平的人就逐漸被賦予神權力量。這以後,神怪就成為統治者說服民眾、實施政權管理的有效工具,並逐漸成就了統治者不可動搖的神權意志。
(三)藥用價值及巫術功能
虎較:食者不腫,可以已痔
白黑:食者不飢,可以釋勞
無條:可以毒鼠
黃鳥:食之不妒
九尾狐:食者不蓋
鹿蜀:佩之宜子孫
瑤草:服之媚於人
「河案:《太平御覽》卷七四三引此經已痔作為痔,並引郭注云,為,治也。」由此可見,食用虎岐能達到消除腫脹,治癒痔掩的效果。而食用白蓋則能解除飢餓,緩解疲勞。白蓋具有今天所說的保健品的功效。無條能夠消除鼠害。像虎岐、白蓋、無條之類的具有藥用價值的「物」絕非今之所見,在今人看來,這些當屬神怪類的「物」卻是先民無數實踐經驗的總結。而黃鳥、九尾狐、鹿蜀、瑤草之類的「物」又具有濃厚的巫術意味。它們或能驅邪、或能祈福,究其根源,無外乎原始的宗教信仰和原始巫術。此外,某些神怪發出的聲音更具有明顯的巫術意味,如「如遙」、「如吟」、「自歌自舞」等,它們更為直觀地呈現了原始巫術活動的特色。十巫更是集人與神的能力於一身。「有靈山,巫鹹、巫即、巫盼、巫彭、巫姑、巫真、巫禮、巫抵、巫謝、巫羅十巫,從此升降,白藥爰在。」袁河注《山海經》云:「『十巫從此升降』,即從此上下於天,宣神旨、達民情之意。」《山海經》中十巫的存在揭示了先秦、秦漢時期人們的觀念中存在溝通天地的人神,但在今天看來,這只是一種巫盛觀念。
三、思想特色
除了形態特色與功能特色之外,《山海經》中的絕大部分神怪還呈現出類人化、人性化的特徵,即具有人的精神意志和倫理思想。這一點可從以下幾方面來理解。首先,除去那些功能上與自然天象相關聯的神怪外,《山海經》中另一部分「見則」招致社會禍福的神怪,它們的形象呈現出思想上的類人化特色。社會禍福,諸如戰亂、徭役、徵兵等人事所致或人力所為的現象,《山海經》皆將之託於神怪,這於無形之中賦予了這類神怪類人化的色彩,如「見則其國有大兵」的狙如。狙如會帶來兵亂,但兵亂本是人事所致。儘管狙如的這種超自然力體現了所謂的神權意志,但終究神權也是少數人觀念的產物。
其次,諸如禹、形天、精衛等神怪,《山海經》在描述時就賦予了它們在行為上的人性化特徵,而行為是受思想支配的,因而,它們行為上的人性化直接反映了思想上的人性化。《山海經》中關於禹的描述一共有處,其中一處為禹殺相柳。《山海經海外北經》云:「禹殺相柳,其血腥,不可以樹五穀種。」由「殺」字可見,禹行使的是人類才有的行為。另一處關於禹治水的描述體現的也是一種人事行為。《山海經大荒北經》云:「其地多水,不可居也。禹湮之,三忉三沮,乃以為池,群帝因是以為臺。」遠古時代,先民與自然之間的較量數不勝數,大禹治水這一事跡更像先民無數次與自然抗爭的抽象代表,而禹也更像是無數徵服自然的人類英雄的化身。禹的奉獻精神和犧牲精神就是人格化的體現。神鳥精衛具有更明顯的人性化特徵。《山海經北山經》云:「女娃遊於東海,溺而不返,故為精衛,常銜西山之木石,以煙於東海。」堅持不懈的頑強意志是無數先民在與自然的較量中體現出來的精神品質,幾千年來也成為了華夏民族優秀的品德。《山海經》將堅持不懈的頑強意志賦予精衛,即賦予了精衛人的意志。女娃與精衛這兩個神怪形象集中體現了頑強不屈的生命追求和寧死不屈的生存意志,而這些高尚的精神和美好的品德恰恰是人類所共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