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ust remember darling all the while
You belong to 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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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節高三的地理課。
高三最後的那段時間,大家都有種驚醒前的昏昏欲睡。我在這樣的氛圍裡面抬著頭,聽著我所剩無幾的課。老師那天還是那個樣子,穿著她紫藍色的小棉襖,她好矮,大概不到一米六的樣子,眼鏡又垮在鼻梁上,看我們的時候,眼神也仿佛是慢慢探出來的,不過那個時候,她已經沒怎麼看我們了。
那天又是個下午,大家都沒什麼精神,懨懨的,老師拿著厚厚的地理圖冊繼續給我們鞏固知識,很多人睡了,剩下一些人人在趴著記筆記,只有我看著老師,其實我是走神了的,大部分看著老師的學生其實都是走神了的,不過反正那天我也不怎麼想聽課,我就想看著她,看著她在講堂上走來走去,她的步子又是緩慢的,一大本藍色地圖冊很容易就把她的臉給擋住了,講臺又把她矮小的身體給擋住了,所以她就只剩下了三分之一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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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這麼看著她,直到她講到了關於珊瑚礁的事情,她說,「珊瑚礁是由珊瑚的屍體堆積而成的,珊瑚礁死去之後,會留下堅硬的石灰質骨骼,年復一年地堆積,就成了珊瑚礁。」
我像是突然體會到某種感動,難過得想哭。
畢業之後我就去了遠方,我偶爾想念著老師們,也和他們保持著某種聯繫。不過這種聯繫,也只是給他們寄過幾次明信片而已。一次是在畢業之後,一次是在我來到大學之後,還有一次是在我去外地交換之後。第一次的意義在於感謝和道別,第二次是想告訴他們我終於到了遠方,第三次是想告訴他們我終於去了比遠方更遠的遠方。現在想想,我之所以會想要和他們分享,大概是因為,我知道他們會一輩子都守在小城裡。但其實,也有很多的同學,在小城念完書去了外地讀大學,畢業之後也還是會回去,繼續著小城裡的繁衍生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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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我放假回家的時候也總能碰到我的那位地理老師,她還是穿著那件藍紫色的棉襖,看到她,她總會把笑容停在臉上,如果我有事不能停下來,她會看著我離開,如果我可以停下來,她會慢慢打量起現在的我,她不知道說什麼,我也不知道說什麼,我們兩個人都有點尷尬,但這尷尬並不讓我們想逃走,它反而帶了點溫暖的,又有點寂寥的味道。我們就這樣站立著,最終說出口的,也不過就是「怎麼樣啊」「好不好啊」這類家長話。
上大學之後,我還是很喜歡看老師們講課的樣子,但是卻很久很久都沒有再重現出那種感動,有的老師會跟我說,要找到自己喜歡做的事情,有的老師會跟我說,其實我也不太懂,這兩種老師我都很喜歡。有一天在大學課堂上老師談到自己的經歷,他是個神奇的人,從哈佛畢業,但他說他去哈佛的第一天就覺得,」It’s boring.」他活到四十左右,和我們分享的想法是,如果有一天他有錢了肯定立馬辭職,以及,不要當老師,當老師的話,你的生活圈子都被禁錮在這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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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課之後走在回寢室的路上,我和室友討論到關於未來的事情,我說:「我們找到工作,賺錢,然後呢?然後要幹嘛?又這樣過一輩嗎?」
室友說,「對啊。」
我說「我們不能還做點什麼嗎?」
室友嘆了口氣,「唉,做什麼?很難唉。」
我說:「他那樣其實也挺好,在這裡,教書。」
室友說,「是啊。」
我說:「其實我覺得你也挺適合教書的。」
室友說:「唉……可是,他不也說了嗎,如果當老師的話,你的世界就被鎖死了,就被禁錮在這個小地方了啊。」
我反問:「可是在哪裡,我們才算是沒有被禁錮著的?」
我說完這句,我們都沒有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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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後來我去到了臺灣,臺灣人很好,這裡地震和颱風都頻發,我在來這裡的第三天就遇到了地震,當時我正坐在圖書館看漫畫,地面就像藤蔓一樣甩了兩下。連地都不是踏實的,那還有什麼是呢?老師,我來到大連了,大連氣候不錯,夏天的天空很和家裡的很像,藍而輕,只是這裡看不到河流,也不常下雨,讓我很不習慣,這樣下去,是不是心也會變得很乾燥啊?老師,我畢業了,謝謝你一直以來的教導,我想,珊瑚身上柔軟的部分一點點腐爛,最後剩下堅硬的骨骼堆成礁石,才讓我得以站在上面,看到更遠的地方,可是「上面」和「遠方」這種詞彙,真的意味著「快樂」嗎?
我們要在哪裡,做什麼,才算是沒有被禁錮著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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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不是健談的人,一般來說都不苟言笑地講課,很偶爾有一次,我們講到昆明,昆明這個地方出了名的一天四季隨機播放,早上下雨可能下午就暖陽了,老師那會兒停下來,跟我們說她退休之後,就和老公搬去昆明住,開個店,過日子。她說著這句話是笑著,帶出了她心裏面的陽光,她可能不知道,但我看到了,也記住了。這是我腦海中關於老師的美好畫面,想起這個畫面的時候,我卻還想到了一個問題。
如果知識真的可以改變命運的話,那老師為什麼還在小城裡呢?
但這樣的問題,我永遠,永遠不會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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