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選自《昆蟲記》
為了科學的研究,我們可以很坦率地對蟋蟀說道:「把你的樂器給我們看看。」像各種有價值的東西一樣,它是非常簡單的。它和螽斯的樂器很相像,根據同樣的原理,它不過是一隻弓,弓上有一隻鉤子,以及一種振動膜。右翼鞘遮蓋著左翼鞘,差不多完全遮蓋著,只除去後面和轉折包在體側的一部分,這種樣式和我們原先看到的蚱蜢、螽斯,及其同類相反。蟋蟀是右邊的蓋著左邊的,而蚱蜢等,是左邊的蓋著右邊的。
兩個翼鞘的構造是完全一樣的。知道一個也就知道另一個了。它們分別平鋪在蟋蟀的身上。在旁邊,突然斜下成直角,緊裹在身上,上面還長有細脈。
如果你把兩個翼鞘揭開,然後朝著亮光仔細地留意,你可以看到它是極其淡的淡紅色,除去兩個連接著的地方以外,前面是一個大的三角形,後面是一個小的橢圓,上面生長有模糊的皺紋,這兩個地方就是它的發聲器官,這裡的皮是透明的,比其它的地方要更加緊密些,只是略帶一些菸灰色。
在前一部分的後端邊隙的空隙中有五條或是六條黑色的條紋,看來好像梯子的臺階。它們能互相磨擦,從而增加與下面弓的接觸點的數目,以增強其振動。
在下面,圍繞著空隙的兩條脈線中的一條,呈肋狀。切成鉤的樣子的就是弓,它長著約一百五十個三角形的齒,整齊得幾乎符合幾何學的規律。
這的確可以說是一件非常精緻的樂器。弓上的一百五十個齒,嵌在對面翼鞘的梯級裡面,使四個發聲器同時振動,下面的一對直接摩擦,上面的一對是擺動摩擦的器具,它只用其中的四隻發音器就能將音樂傳到數百碼以外的地方,可以想像這聲音是如何的急促啊!
它的聲音可以與蟬的清澈的鳴叫相抗衡,並且沒有後者粗糙的聲音。比較來說,蟋蟀的叫聲要更好一些,這是因為它知道怎樣調節它的曲調。蟋蟀的翼鞘向著兩個不同的方向伸出,所以非常開闊。這就形成了制音器,如果把它放低一點,那麼就能改變其發出聲音的強度。根據它們與蟋蟀柔軟的身體接觸程度的不同,可以讓它一會兒能發出柔和的低聲的吟唱,一會兒又發出極高亢的聲調。
第三天,它就開始了。先聽到幾聲摩擦的聲音,好像機器的齒輪還沒有切合好,正在把它調整一樣。然後調子開始了,還是它那種固有的音調。
唉,我過於信任我破壞自然規律的行為了。我以為已造就了一位新式的奏樂師,然而我一無所獲。蟋蟀仍然拉它右面的琴弓,而且常常如此拉。它因拼命努力,想把我顛倒放置的翼鞘放在原來的位置,導致肩膀脫臼,現在它已經經過自己的幾番努力與掙扎,把本來應該在上面的翼鞘又放回了原來的位置上,應該放在下面的仍放在下面。我想把它做成左手的演奏者的方法是缺乏科學性的。它以它的行動來嘲笑我的做法,最終,它的一生還是以右手琴師的身份度過的。
樂器已講得夠多了,讓我們來欣賞一下它的音樂吧!蟋蟀是在它自家的門口唱歌的,在溫暖的陽光下面,從不躲在屋裡獨自地欣賞。翼鞘發出「克利克利」柔和的振動聲。音調圓滿,非常響亮、明朗而精美,而且延長之處仿佛無休止一樣。整個春天寂寞的閒暇就這樣消遣過去了。這位隱士最初的歌唱是為了讓自己過得更快樂些。它在歌頌照在它身上的陽光,供給它食物的青草,給它居住的平安隱避之所。它的弓的第一目的,是歌頌它生存的快樂,表達它對大自然恩賜的謝意。
到了後來,它不再以自我為中心了,它逐漸為它的伴侶而彈奏。但是據實說來,它的這種關心並沒收到感謝的回報,因為到後來它和它的伴侶爭鬥得很兇,除非它逃走,否則它的伴侶會把它弄成殘廢,甚至將吃掉它一部分的肢體。不過無論如何,它不久總要死的,就是它逃脫了好爭鬥的伴侶,在六月裡它也是要死亡的。聽說喜歡聽音樂的希臘人常將它養在籠子裡,好聽它們的歌唱。然而我不信這回事,至少是表示懷疑。第一,它發出的略帶煩囂的聲音,如果靠近聽久了,耳朵是受不了的,希臘人的聽覺恐怕不見得愛聽這種粗糙的,來自田野間的音樂吧!
田野裡的蟋蟀,在春天有太陽的時候歌唱,在夏天的晚上,我們則聽到義大利蟋蟀的聲音了。它是個瘦弱的昆蟲,顏色十分淺淡,差不多呈白色,似乎和它夜間行動的習慣相吻合。如果你將它放在手指中,你就會怕把它捏扁。它喜歡呆在高高的空氣中,在各種灌木裡,或者是比較高的草上,很少爬下地面來。在七月到十月這些炎熱的夜晚,它甜蜜的歌聲,從太陽落山起,繼續至半夜也不停止。
布羅溫司的人都熟悉它的歌聲,最小的灌木葉下也有它的樂隊。很柔和很慢的「格裡裡,格裡裡」的聲音,加以輕微的顫音,格外有意思。如果沒有什麼事打擾它,這種聲將會一直持續並不改變,但是只要有一點兒聲響,它就變成迷人的歌者了。你本來聽見它在你面前很靠近的地方,但是忽然你聽起來,它已在十五碼以外的地方了。但是如果你向著這個聲音走過去,它卻並不在那裡,聲音還是從原來的地方傳過來的。其實,也並不是這樣的。這聲音是從左面,還是從後面傳來的呢?一個人完全被搞糊塗了,簡直辨別不出歌聲發出的地點了。
這種距離不定的幻聲,是由兩種方法造成的。聲音的高低與抑揚,根據下翼鞘被弓壓迫的部位而不同,同時,它們也受翼鞘位置的影響。如果要發較高的聲音,翼鞘就會抬舉得很高;如果要發較低的聲音,翼鞘就低下來一點。淡色的蟋蟀會迷惑來捕捉它的人,用它顫動板的邊緣壓住柔軟的身體,以此將來者搞昏。
在我所知道的昆蟲中,沒有什麼其它的歌聲比它更動人、更清晰的了。在八月夜深人靜的晚上,可以聽到它。我常常俯臥在我哈麻司裡迷迭香旁邊的草地上,靜靜地欣賞這種悅耳的音樂。那種感覺真是十分的愜意。
義大利蟋蟀聚集在我的小花園中,在每一株開著紅花的野玫瑰上,都有它的歌頌者,歐薄荷上也有很多。野草莓樹、小松樹,也都變成了音樂場所。並且它的聲音十分清澈,富有美感,特別動人。所以在這個世界中,從每棵小樹到每根樹枝上,都飄出頌揚生存的快樂之歌。簡直就是一曲動物之中的「歡樂頌」!
高高的在我頭頂上,天鵝飛翔於銀河之間,而在地面上,圍繞著我的,有昆蟲快樂的音樂,時起時息。微小的生命,訴說它的快樂,使我忘記了星辰的美景,我已然完全陶醉於動聽的音樂世界之中了。那些天眼,向下看著我,靜靜的,冷冷的,但一點也不能打動我內在的心弦。為什麼呢?因為它們缺少一個大的秘密――生命。確實,我們的理智告訴我們:那些被太陽曬熱的地方,同我們的一樣,不過終究說來,這種信念也等於一種猜想,這不是一件確實無疑的事。
在你的同伴裡,相反的啊,我的蟋蟀,我感到生命的活力,這是我們土地的靈魂,這就是為什麼我不看天上的星辰,而將注意力集中於你們的夜歌的原因了。一個活著的微點――最小最小的生命的一粒,它的快樂和痛苦,比無限大的物質,更能引起我的無限興趣,更讓我無比地熱愛你們。
【來源:央視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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