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來聽一個有關於腫瘤的笑話。
在這裡有慣常的大衛·塞達裡斯那些搞笑又帶些黑暗的樂子。
它讓我們深刻的體會到如何在那些鬱悶的時刻、身體背叛自己的時刻當中,找到「合理」的笑點,然後放大它們。
比如——我想把自己的腫瘤餵給一隻鱷龜。
我最喜歡的是那隻頭上長著巨大腫瘤、前腳缺了一塊的鱷龜,我會不會其實也沒那麼殘忍?我喜歡那隻鱷龜是因為我同情弱者嗎?還是說我什麼都想要?難道鱷龜本身還不夠嚇人嗎?我幹嗎還非得更上一層樓去鍾情於那隻長著癌變腫瘤的?
我目前碰到的唯一例外就是我在北卡羅來納海邊體檢完後的幾天去看的一位外科醫生。六年前,我在我身體右側發現了一個腫塊,就在我肋骨下方。我後來得知那是一個脂肪瘤,並無大礙。隨後的幾個月,腫塊越長越大,最後看起來和摸起來都像一個煮透了的帶殼雞蛋。我本來可以置之不理的,但我在我們海濱別墅旁的運河附近獨處了一段時間後有了個更好的主意。給我看病的那位外科醫生性格不太好,倒不是說他很沒禮貌,他只是特別敷衍。他給我的脂肪瘤做了一個超聲波檢測,告訴我他下周就可以幫我切除。
「太好了。」我說,「因為我想把它餵給一隻鱷龜。」
「什麼?」
「可不是隨便一隻鱷龜哦,」我繼續道,說得就好像這才是讓他困惑的點似的,「我打算把腫瘤餵給一隻特別的鱷龜,它頭上也長了個大腫塊。」
「我不能給你任何從你身上切除的東西,那是違背聯邦法律的。」外科醫生說道。
「但那是我的腫瘤,」我提醒他,「是我創造的。」
「我不能給你任何從你身上切除的東西,那是違背聯邦法律的。」
「那,我能只拿一半去餵烏龜嗎?」
「我不能給你任何從你身上切除的東西,那是違背聯邦法律的。」
巡迴演講期間,有時候我會在當晚的提問環節開始之前站在臺上閒扯一會兒。我在德克薩斯州的埃爾帕索的臺上講了這個脂肪瘤的故事。結束之後,一個女人走到了我籤名的桌子前說:「我今天晚上就能幫你切除,而且你可以自己留著。」
我指了指面前排成長隊的人們,她聳了聳肩說:「沒關係,我睡得晚。」她遞給我一張寫著她電話的紙條:「等你完事了給我打電話就行。」
我猜她應該是墨西哥人,看起來五十歲左右,長得和小孩一邊高。「要是你拿不準的話,我可以告訴你,我確實是醫生,」她說,「不是外科醫生,但我在醫學院的時候也學了一年外科手術。除非你的腫瘤有自己的供血來源,否則切除它應該不難。」
自己的供血來源!我想到了有時新聞上會讀到的那些人,肚子裡孕育著一對土豆那麼大的雙胞胎,頭髮牙齒一應俱全。
後來的幾周,每次我講起這個故事時,別人的反應都讓我很驚訝:「她幹嗎了?你可沒同意吧?」
「我當然同意了。」
「你怎麼知道她真是醫生呢?」
問這些問題的人就和萬聖節把自己孩子討來的糖果丟掉的人、以及在機場戴口罩的人一樣討厭。「我怎麼知道她是真醫生?她告訴我的。」
這位醫生——我們就叫她艾達吧——在我籤售會結束後回到了劇場,那時候大概凌晨一點了。和她一起來的還有她女朋友的兒子和女兒,兩個人看起來都三十出頭,長得像從電視劇裡走出來的一樣。儘管他們的顏值高到不可思議,甚至不切實際,但他們之間那種兄妹的互動是我非常熟悉的。尤其是他們之間的互懟和懶得搭理對方的樣子,大多數時候並不讓人覺得刻薄,反而很搞笑。我們四個開著車沿著州界線上一條荒無人煙的路往前行進,來到了一家昏暗的小診所,周圍什麼都沒有。這個時間點,這種秘密的行動,空氣中瀰漫著危險與不安,有一種在五十年代墮胎的感覺。
手術開始前,艾達給我打了局部麻醉,儘管我沒有感覺到她的手術刀切進我的身體,但她切除腫瘤時我能感覺到輕微的拉扯,仿佛一個沒有經驗的扒手在偷我兜裡的東西似的,還是我的脂肪兜。
艾達將切下來的腫瘤片放在了一個金屬盤子裡,看起來像一條條生雞胸肉。
「我的腸子掉出來了嗎?」手術的時候我問道。
「老天,沒有,」艾達說,「你的脂肪瘤長在了一個袋子似的地方裡,所以切口處沒有任何別的東西出來,你要是想自己看看的話我可以給你拿個鏡子。」
「不用了。」我說。
「有時候人們也叫它哥斯拉,」小孩回答道,「就是頭上亂七八糟的那隻,我和我哥哥經常餵它吐司吃。」
「還有葡萄,」他邊上的男孩補充道,「如果我們有餅乾也會給它吃。」
我感覺自己被背叛了,那感覺就像你養的貓在外面有自己的私生活,然後你的鄰居都管它叫卡利普索之類的蠢名字一樣,更糟糕的是它對你的愛和對你鄰居的愛一樣多,也就是說都是零。你們倆的全部感情都是你自己幻想出來的。
「我從來不知道那隻龜還有名字。」我說。
小孩聳了聳肩:「它當然有了。」
「那它現在在哪兒?」
「在冬眠,」他說,「它每年這時候都冬眠。」
我心灰意冷了:「那它什麼時候會醒過來?」
小孩彎下腰扶起了他的自行車說:「春天,除非它冬眠的時候就死了。怎麼,你給它帶麵包了嗎?」
「我?」我回答道,「沒有。」我不好意思承認我給它帶的食物要比麵包私人得多。
「為了它我容易嗎我!」回房子的路上我抱怨道。
「你的脂肪瘤能放得住,」麗薩安慰我,「我們就把它放在冰箱裡,等你五月份回來的時候,就可以餵給哥斯拉或者爺爺或者甭管它的名字是什麼了。」
「可如果春天之前突然來了一場風暴,房子停電了怎麼辦?」
麗薩想了一會兒:「會吃腫瘤的生物大概也區別不出來這個腫瘤臭了沒有。」
我這次海邊度假的目標,是要找到我去年夏天結識的那隻鱷龜,然後把我在埃爾帕索切下來的那個脂肪瘤餵給它吃。脂肪瘤已經在冰箱裡放了九個月了,它被裝在一個可以封口的塑膠袋裡,上面寫著:大衛的腫瘤。每天我都會走到運河邊,站在狹窄的小橋上找我的鱷龜。那隻鱷龜和我的拉杆箱一邊大,頭上長了個可怕的瘤子,那瘤子就像一頂肉做的小高帽,就那麼戴在它頭上。在龜群中,你一眼就能認出它——我喜歡的就是它這一點,它有自己的風格。
我們在玩「抱歉!」的時候,我提起了這隻鱷龜,麥德琳——絲毫不在意我之前說她是個壞人——說道:「我爸沒跟你說嗎?那隻烏龜死了。」她和保羅在那個夏天的早些時候去找過那隻鱷龜,結果一個住在橋邊的男人告訴他們它已經死了,男人應該是找到了鱷龜的屍體。所以這件事就這樣了。
不管怎麼說,也不該就這麼浪費掉一顆好好的腫瘤,於是我又去尋找下一位候選龜了。最終,我選擇的是一隻經常潛伏在購物中心後面的鱷龜。很多烏龜都聚集在那附近,不僅僅是鱷龜,還有很多紅腹彩龜,因為來度假的遊客經常在那兒餵它們。那裡有一臺投幣販賣機,賣的是看起來像幹狗糧似的東西,很多小孩會買上一把,然後一顆一顆地往離地面三米多的水裡扔。其他人則不用販賣機,直接把自己在附近的兩家餐廳吃剩的食物扔下去。薯條、洋蔥圈、披薩餅邊——這些烏龜什麼都吃。
《卡利普索》
[美] 大衛·塞達裡斯 著
蘇伊瑤 譯
上海文藝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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