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ur Planet《我們的星球》
明天,4月22日,就是世界地球日了,不如我們也應景地來談談世界上那些有趣的動物們。
Netflix最新的動物紀錄片《我們的星球》,再次被各大媒體譽為又一「神作」,豆瓣評分也高達9.8,甚至超越去年BBC裡程碑式的傑作《王朝》。
據說這部節目,耗時整整4年,超過600名工作人員、花費3500多個拍攝日,走遍全球各大洲的50多個國家/地區,才有了這樣一檔捕獲地球生物奇蹟的作品。
今天,我們不妨來一次「解構奇蹟」。看看那些偉大的地球生物們,其實有著怎樣可愛的性格、固執的原則,以及他們因此所展現出來的——迷惑行為。
本文摘選自《世間萬物》
文| 艾米·裡奇Amy Leach
譯| 徐楠
(文稿經編輯整理)
01.
暈厥山羊:論碰瓷,我就沒輸過
暈厥山羊Fainting goat
暈厥山羊總是一群羊中的特殊存在。
當羊群聽到風吹草動,或尖銳刺耳,或大呼小叫的聲音,暈厥山羊會一下子跑走,然後僵住,接著像倒放的椅子一樣倒下。
這不是新生兒鬆軟症候群,也不是蹣跚病(這些會伴有眼盲和脊柱碎裂)。暈厥山羊只會暈倒幾秒鐘,肌肉僵硬地一動不動,意識卻完全清醒,像嚇壞了的小雕像。
所以,當一匹草原狼從一塊大石頭後面衝出來時,暈厥山羊便靜止不動,唾手可得了,其他膽小鬼則趁機踉踉蹌蹌地逃走。
山羊啊,沒有了魔力的四肢,你的願望要怎麼實現?還是做綿羊好一點。
有時卻是做山羊更好。當摩洛哥的草地漸漸枯萎,綿羊會傻乎乎地一直往前走,搖搖晃晃,想法浮於表面。「沒有草....沒有草了。」
但山羊會往上看,他們開始爬樹。即使有十五隻羊在它扭曲多節的臂彎裡把枝頭的果實當午餐,摩洛哥堅果樹還是很可靠的,因為它的樹根牢牢地抓緊了泥土深處。
16世紀的時候,航海探險家們帶著山羊環遊世界,把他們播種到各種各樣的島嶼上。他們沒有散布綿羊是明智的,綿羊會成為不幸的先驅者,或特化物種(極端適應並主要局限於一定生存模式的物種)——僅僅在熱帶島嶼待上一周,只吃灌木蒿的侏儒兔也會又熱又幹,在模糊不清的飢餓夢境裡沉沒。
但山羊是全才:整個世界都是他們的草地。他們可不會把所有的力氣花在拒絕和懊悔上,而是會不斷實驗,直到找到新的食物。把山羊和連衣裙、雪茄、政治宣傳冊、積木、班卓琴、溜溜球還有青蛙皮一起關進牲口棚——他們會嘗試所有東西,甚至棚柱。
他們通過咀嚼來調查研究,咀嚼多過吞咽,這跟鯊魚相反,鯊魚通過吞咽來調查研究,吞咽多過咀嚼。
©pixabay
山羊是不喜歡獨處的。如果你僅養了一隻山羊,而不是兩隻,她會撲向你,鑽進你的車,咬穿隔開你們的圍欄,爬上防火梯,走在狹窄的木器上、排水管上、房頂上,一直不停地咩咩叫,只想跟你在一起,讓你揉搓她又長又重的耳朵,撫摩她的脊背。
人們試著重現某些山羊,比如布卡多,一種西班牙野山羊。( 山羊跟鋼絲上的舞者一樣靈巧,但誰能在山崩時保持靈巧呢?)最後一隻布卡多山羊被發現時,頭部都被倒下的樹砸爛了。
過去的山羊都不會再次出現,這在之前是早就明擺著的事,但現在不一定了,因為有人細心地保存了一隻布卡多山羊的耳朵。也許有一天,布卡多山羊會實驗性地從一隻耳朵裡突然出現。
有人說,如果你領著你的羊群從一塊荒地來到一片新鮮的鷹爪豆田地,然後你停下休息,綿羊會站在那裡想不通發生了什麼。
而山羊會躺下,機智地從旅行模式調整為休息模式,再到跳躍模式、反芻模式;從支稜著犄角全速衝向彼此,轉變為聽著愛爾蘭長笛的演奏如痴如醉;從大力咀嚼馬纓丹和木本雜草,轉變為聚在一起無須理由地相伴沉眠——當落日降臨在任何一個他們所在的想像之外的世界。
02.
小企鵝:我感覺我不是親生的
《帝企鵝寶寶的生命輪迴之旅》劇照
如果企鵝蛋也能在天竺葵花藍裡孵化,那麼帝企鵝也許會比現在更鬧騰一些。就目前來看,當一隻帝企鵝破殼而出時,他的兩隻短手緊緊貼著身體,排著隊站在父親腳上,冷冰冰,黑黝黝。
他於隆冬時節在南極洲出生,那正是寒夜無休無止的時候。父親是他的守護者,但也有四個月未曾進食,快餓死了。數百英裡外的大海中,母親已經進行了兩個月的冬釣,目標是數千英尺深海處的槍烏賊和魚類。
但願現在的她正橫跨百裡冰面往回走,但願她吃得胖胖的了。不過她不會走得很快,因為她的膝蓋沒法彎曲。
企鵝之所以沒有把他們的蛋放在離海洋更近一點的地方,是因為他們所在的大陸邊緣極易融化。站得離大海近的幼崽就很抱歉了,春天可能會把他送走,讓他在一塊分離的浮冰上越漂越遠。迷路的一英畝地帶走了一個一動不動、圓潤得像個梨一樣的毛團。誰知道什麼時候會遇上海浪?
如果母親沒能在孩子出世後很快趕回來,飢餓的父親就得拖著腳一路走向大海,或者趴在雪地上滑行。蔫了的小企鵝就站在冰面上,跟魚肉的距離和跟花朵的一樣遙遠。
帶著食物回到住地的其他母親是不會幫忙的。如果她發現自己被三個餓瘋了的小鬼緊貼著不放,她會甩掉其中兩個,只留下她真正的小孩。所以真正的幼崽會比假冒的更胖一點。
假冒的小企鵝便閉上他們的黑眼睛,在光禿禿的冰面上躺成一串,在地球上最黑暗、最刺骨的冬天裡無依無靠。
但是,有爸有媽的企鵝幼崽也不是完全安全的。有時雄性企鵝會不小心把石頭當作蛋來孵,結果九周後才發現他們的小孩不見了。
所以,如果有一隻剛出生的企鵝從父母腳上下來溜達一會兒,沮喪中的石頭爸爸可能就會追著他,想把他騙到自己腳上去。
當你很沮喪的時候,當你跟另外六隻沮喪的企鵝一起競爭的時候,當你搶奪寶寶的工具只有帶爪的腳板的時候,是很難溫柔的。有時候,被渴求衝擊得暈頭轉向的小企鵝會被一腳踢開,活活凍死。
然而還是會有某位無法接受現實的家長把那殘破松垮的身體往前踢,幻想他還會爬上他的腳面成為他的孩子。
03.
啊哈沒想到吧!其實水母有眼睛
《我們的星球》劇照
水母究竟能感知到什麼?它們會在被戳刺時亮起來,所以它們或許能夠感知戳刺。
並且它們肯定能感知深度,就像草裙管水母表現出來的。草裙管水母可以通過嚴格地改變浮囊裡的氣量調整自己浮遊的深度:如果你能調整某種行為,那你自然能夠感受到它。
還有,如果你游離某樣事物,與它保持距離,你可能也感受到了它。水母被海底漫遊者的聚光燈照射時,會遠遠遊開。有時它們甚至在聚光燈下融化了:融化更加意味著察覺。
另一個跡象是水母會發光。有時候,水母甚至會把一根發光的觸手扔到掠食者身上,再把自己剩下的燈關掉,讓所有人的注意力轉向突然多了一條夢幻閃爍的尾巴而變得顯眼的掠食者。
不過最後一點,也是水母感光的最佳證據,它們有眼睛。
為什麼水母需要眼睛?
蜜蜂肯定需要眼睛來察看其他蜜蜂的舞蹈;鳥兒需要眼睛來觀測星星;雷射制導炸彈需要眼睛,所以它們才能盯緊自己的目標;大蟒蛇需要紅外線視覺來感知森林中微小但散發熱度的動物。
但水母不需要交流遙遠的花蜜寶藏地點,也不需要像鳥類一樣利用星星導航。可它們仍然有眼睛。
大多數動物有著敏銳或敏感的眼睛:
貓的眼睛裡有著彩虹般的反光色素層,可以聚集最微弱的光線,但被聚集到它們眼中的所有分散的光線使得貓類無法覺察微小的細節;
而鷹能發現細節,卻因為沒有收集閃光的反光色素層,所以必須在太陽投射的耀眼光芒下才能看到東西。
福即是禍,禍即是福。因為你能看見細節,所以你便看不見光的細節;因為你能看見光的暗示,所以你便看不見暗示。
如果你想要既敏銳又敏感,你就得擁有與眾不同的眼睛。
你就得擁有像立方水母那樣的眼睛,十六隻感光眼,另外八隻如照相機般銳利——總共二十四隻眼睛懸在肉柄上。
立方水母,帶劇毒
然而,你還需要一個大腦。但或許那是不可能的。或許,立方水母沒有大腦,其實就是因為它有如此強大的視力。
可能沒有造物能承受如此全面的視覺,無論動物還是先知。過分敏銳或過分敏感都足以帶來不安。也許同時做到這點會讓你的大腦很快融化,讓透明的你一動不動地懸於這世間。
04.
如果海參會說話,它的第一句可能是:
拜託!請不要大喊大叫
©Greg McFall/NOAA
海底也是海參潛在戲劇生活的舞臺。
海參不會空翻,不會發光,不會呼嘯而過,不會變出更多的褶邊。它們也不太會跟其他動物攪和在一起——攪和常常為戲劇性事件提供重要契機。
但海參也不認輸,它的表演戲碼獨立又極端。每一年,它都會用三周時間融解自己的呼吸系統及循環系統,然後重組自身。
危險在於,如果它在恢復期間遇上過高的溫度或壓力,那麼就會變成可憐的破碎海參,噴出它軟成湯羹的內心。
所以請不要對海參大喊大叫。
(是不是孤僻的人都有一顆需要小心呵護的內心呢?)
05.
河狸:其實吧,我是一隻魚
©pixabay
17世紀的時候,教皇陛下宣布河狸屬於魚類。現在看來,這在動物學意義上是個不合理的判定。(當時,北美土著人喜食河狸肉,但他們大批皈依基督教後,因大齋節戒律,無法在星期五使用哺乳類動物肉,所以教廷以河狸也會遊泳為由宣判其為魚類。)
不過河狸沒有為自己變成魚這件事發什麼脾氣。他們決定不屈從於這個新屬性:不做完美的魚,不做教科書上的魚。反之,他們要做稀奇古怪的魚。
河狸對教皇這一重命名決定的反應,突顯了他們的兩種特質:隨和友善,堅定不屈。如果他們被看作魚類,那他們回應的方式是,成為會伐木的魚類。門牙國的他們可不是哪位教皇的傀儡,也不是哪條河流的奴隸。
河流要奔騰而去,而河狸只想在某個地方繁衍生息。
對河狸來說,要在到處遊蕩的河水中為自己準備一座宅邸,意味著持續不斷的麻煩,他們除了短胳膊和長牙齒,沒有其他東西可供支配。他們整夜地咀嚼、拖曳、搬移那些原木,除非有狼獾或人類來訪。
一隻河狸每年要啃掉四百棵樹:
在樹幹倒下時飛奔而逃,再拖著腳回去把木材從草地上拽走,爭著要楊木、樺木甚至鋼琴凳——只要是木頭的就行;
挖造運送原木的引水槽,制定滾動木材的路徑,讓樹木順流而下,然後把它們一起推進水壩裡,使水壩每過一夜都變得更寬、更高,越來越高,出現漏水的縫隙時還要修補它;
堆建起一座大齒楊做的房子,抱著抹牆用的泥石子沿著河岸慢慢走,在某頭熊進行過屋頂搗亂後修補屋頂;
往水下塞櫻桃樹,這樣一月份舉辦豆宴時,儲藏室裡就有了豐盛的食材,那時,水塘上覆蓋的冰面得有兩英尺厚了。(豆宴,Feast of the Bean King,西方仲冬時節的一種宴會習俗)
憑藉他們的重組能力,河狸簡直要翻演了創世的過程:把水匯集到一處,再在另一處砌起幹土墩。
但就算是河狸設計了地貌,他們仍然受其支配。
河流的贊助人冰川會災難式地融化,衝垮河狸的水壩。而在他們能夠動員起壁壘修理隊之前,河狸居民就會被攆進海裡,像受到驚嚇的胖魚一樣。
河狸到了海裡,大海一定會折磨他們,讓他們精神錯亂,因為水聲會激發他們啃咬的本能反應。一旦他們聽到溪流咕嚕咕嚕湧出的聲音,河狸就會迅速跑到最近的樹木繞著樹幹一圈圈地鑿,這樣它們就會砰地倒下,然後河狸便能把樹木塞進喋喋不休的河水中,勒住它的脖子讓它安靜。
但海洋是一大片的喋喋不休,世界上所有森林加起來,也沒有足夠的樹木能捂住它那唰唰、譁譁、汨汨、哇啦哇啦、絮絮叨叨的浪濤聲。
06.
熊貓:不瞞你說,我吃竹子是為了打發時間
《大熊貓》劇照
大多數情況下,熊貓靠吃竹子打發時間。竹子,那種硬得像木頭的草,佔熊貓日常食譜的99%,而且他們一天能吃上14小時。
他們必須持續食用竹子,因為只有20%的食量能被消化吸收。這種苦修式的飲食習慣是個謎。
熊貓像是芹菜聖人——別人都在歡快地吃著釀餡雞蛋、手指土豆、小餡餅和橙子,欣賞著桌邊歌者的演唱,而在外面的灌木叢後坐著一位芹菜聖人,抱著他的一筐芹菜嘎吱嘎吱嘎吱。
考慮到他們食肉動物一樣的生理結構和食草動物一樣的行為習慣,熊貓似乎在遵守某種古老的誓約——似乎他們過去也像其他熊類一樣是美食家,嘴邊沾著血跡和漿果汁,整個冬天都在睡懶覺,直到有一天他們陷入昏睡後聽到了這樣的箴言:
「熊貓們,你們正站在永恆世界的邊界,但現在的你們沉迷於蠱惑心智的食物,色慾的慢性毒液流經你們的血管。你們必須摒棄曾經的習慣,漠視食色的強烈呼喚。有時候,這會耗費你所具有的每一絲意志力,但全身心地讓自己投人到食竹中去吧,以堅定無瑕的道德準則為指引,你們的生活將變得純粹而高尚。」
如此,他們便變成了熊類中的激進派,食竹者。
現代食竹者展現出對誘惑的非凡抵抗力:一條小河奔騰而過,呈上新鮮的魚肉大餐,而熊貓做了什麼?蹼過水流,走向對面硬邦邦的竹林。
但意志力可能不再是這種節儉飲食習慣的全部動因。竹子不是能量食物,吃竹子的熊便不會很有力氣,而從河裡撈魚是需要力氣的,睡過一整個冬天也是。如果你準備睡上七個月,你需要吃很多山核桃、蹄類動物和蜂蜜。
食竹者為了吃竹子,卻要在整個冬季保持清醒——偶爾還能看見寶石藍似的雪花從樹枝上飄落,峭壁上懸掛著的冰柱,碧綠的竹葉上撒下雪白的粉末。
倚靠竹子的熊是幸福的。
對於幸運的熊貓來說,這是真的:竹子從不衰敗。竹子可以存活一百年,是熊貓存活時間的四倍之多,但竹子也有可怕的缺陷。
大部分草類是搖搖晃晃死去的,一片接著一片,就像管弦樂隊——即使有一位長號手吹不動了,整個集體還能繼續演奏。竹子的問題是它們會同時垮掉:經過一個世紀的不斷生長,整片竹林一起開花,一起死去。並且就像徹底報廢的管弦樂隊,竹林需要二十年才能恢復原樣。
這時候,某些動物可能就會發現不對勁,變身為隨便主義者了。
這世界上有那麼多可吃的,幹嗎還要專門享用某種營養少得可憐、時不時會倒下的食物?竹子又不像蠶豆那樣吃起來很愉快,竹片會從上到下地戳著刮著吞咽它的人。這古老的誓約武斷又不當,竹子是一種愚蠢的主食,只吃它更是荒唐。(山羊:咩~)
但被竹子背叛的熊貓還是去找竹子了。這就是一種特殊的飢餓感,只對一種東西感到飢餓類似特殊的孤獨感。
《我們誕生在中國》劇照
以前,流浪對動物來說比較容易,因為那時的森林隨處可見。即便某次遠徵不太順利,一路上也總有樹林。
現在,一片片森林之間都是村落和石礦、險峻的玉米地、人們圍著跳舞的帳篷、嚇壞了的人類手裡揮動著的毯子、採蘑菇的人,以及其他需要躲開的事物。
人們試圖幫助熊貓投身實用主義,讓他們明白事理,在竹子死亡期選用其他替代品。在牢籠中他們屈從了——他們會吃擺在面前的山藥、香蕉、魚肉。
但屈從不是轉變。當他們重獲自由後,熊貓便回歸對竹子的愚忠,從其他食物面前慢悠悠地晃過——山的另一面也許有座美味的森林,他們可以在那兒躺下,被成千上萬的柱體所庇護,每隻前爪握一根竹棍,啃完一根還有一根,嚼著一捆捆顫動的竹葉。
世界上只剩下不到兩千五百隻的熊貓了,他們都在同一條船上,竹子做的船。船一旦沉沒,他們就跟著沉沒,但他們還是不會換乘另一艘船。就算換成全中國的茶葉也不行。
熊貓有自己的智慧,難以解釋,也不能修正,根基之深是我們無法觸及的;而且如果他們真的在乎什麼,那會是比人類更複雜的存在。
本文參考來源
(感謝南京大學出版社的友情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