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聞·藝術評論」(www.thepaper.cn)評展欄目,以親身的觀展體驗和獨立的視角,評點近期展覽。浙江省博物館「越王時代·吳越楚文物精粹展」在展陳上得到了改觀,在學術信息的平衡方面也很討巧;北京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的「畢卡索:一位天才的誕生」則試圖呈現藝術家從天才少年到藝術大師的蛻變之路。本欄目歡迎投稿,投稿郵箱:dfzbyspl@126.com,郵件標題請註明「評展」。
越王時代·吳越楚文物精粹展
展期:2019年6月6日-9月6日
地點:浙江省博物館(孤山館區西湖美術館)
票價:30元
點評:從典型文物的典型陳列,展館硬體設施的管理提升,學術信息的平衡等方面看,越王時代·吳越楚文物精粹展是浙江省博物館近些年來少有的精彩展覽。
評星:四星半
越王勾踐劍對於很多人來說,都是有自己故事的「典型展品」。對於到武漢旅遊或出差的人士,它是返鄉後會被提起的談資;對於文物研究人士來說,它的表面菱格紋飾、劍首同心圓技術以及刃部打磨工藝,值得細細觀察和體味;對於博物館的常客來說,它擺放的方式是否有利於凸顯其美感與力度,是否有利於拍出精彩照片,都是他們所關注的細節。
一個展覽對於典型展品、明星展品的陳列是否成功,是一個很關鍵而敏感的問題。成功未必引來點讚,而失敗了一定會招致爭議。
越王勾踐劍
浙博「越王時代」特展對越王勾踐劍這個典型展品,選擇了較為低矮的平櫃,配以較為明亮的本體光,又營造了較為黑暗的周遭環境,這樣觀者可以360度清晰地觀察它。同時,由於劍本身形制非常細長,浙博也沒有選擇很大進深的展櫃,此番展示能夠看到細緻的劍首同心圓工藝,能比較舒適地俯身近距離觀察劍身,整個陳列環境寧靜而深邃,越王勾踐劍的細節信息和背脊凸稜的力度之美展示得當,是近些年較好的展示案例。
我曾在西湖美術館有過數次不好的參觀體驗,「先發優勢」已經過期的館舍,當年比較高檔的展櫃玻璃內側像是生黴一樣永遠水汽氤氳,特展期間因為清理不及時永遠蓋著一層厚厚的「人油」,一方面眼睛看不清、鏡頭拍不清,另一方面給有潔癖的參觀者很強的反感。看「越王時代」特展時發現,浙博已經破除經費、保潔、維護等方面的困難,通過更換多數展櫃、加密清潔頻次、現場觀眾管理等手段,治好了長期存在的慢性病。用積極的作為,去破除習以為常的頑疾,反映出一個大館該有的管理水平。
展覽現場
展覽的好壞很大程度上,有賴於學術研究,有時候也毀於學術研究。湘鄂豫皖四省多年來,依靠展覽、參觀、研討會等機制,將楚文化研究推向了高峰,因此辦出了很多高質量的楚文化展。「越王時代」特展第三單元「朝服於楚、國破魂存」,就是借力楚文化研究而輸出為展覽的證明。這些年,吳越文化的研究力度和深度明顯增進,此展的第一、二部分即是明證。但是,學術研究畢竟不同於展覽,學術研究存在不同觀點的爭鳴,存在國與國在外交、戰爭、賵賻、嫁娶等諸多元素的細枝末節,是不能事無巨細地通過展板文字全盤向觀看者「灌輸」的。簡而言之,博物館發展比較發達的區域,不是不會「講故事」,而是太會「講故事」,「講故事」已經不能滿足其需要,需要進行一次深度的轉型升級。
學術性既可以提高展覽的檔次,也可毀掉一個展覽。舉一個反例,2017年,蘇州博物館的「大邦之夢——吳越楚青銅器特展」將關於楚國、曾國等國的複雜關係、青銅器背後沒有統一的學術觀點,通過展板和文物組合向觀眾一一陳述。從中可見學術性,也能感受到策展團隊的辛苦之處。但展覽效果而言,普通觀者只感覺是一堆器物的羅列。而熟悉青銅器的觀看者,對策展團隊給出的答案和觀點並不認可,覺得那都是在「抖機靈」、漏洞頻出,看到最後文字信息量過大非常疲憊。
展覽現場
此次「越王時代」特展在展覽的學術性上,擅於做減法,採用了少即是多的理念,找到了比較合適的平衡點。例如較有爭議的上博藏《蟠螭紋銅建鼓座》的屬地歸屬問題,在展牌信息上並沒有提及,只是將文物放在了策展團隊認可的吳文化範疇之內,避免了給人造成迷惑感;再例如,紹興坡塘M306作為浙江區域出土青銅器較多的遺址單位,關於其族屬的問題長期爭論不斷,浙博完全沒有將紛繁複雜的學術觀點進行羅列。這些「學術觀點」是專業觀看者「不必提起就能心領神會」,是一般觀看者看多了反而增加疑惑的多餘信息。(文、圖/拿破破Napopo)
畢卡索:一位天才的誕生
展期:2019年6月15日-9月1日
地點:北京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
票價:188元
點評:對於熟知畢卡索的觀眾來說,該展別出心裁地呈現了一位藝術家從天才少年到藝術大師的蛻變之路,觀察其創作風格與生活經歷的流變可能是一次不可多得的研究機會。然而,對於第一次接觸畢卡索的觀眾來說,可能無法在展覽中鳥瞰藝術家一些耳熟能詳的代表作,也未必能對畢卡索一手創立的立體主義畫派產生全面而深入的認識。
評星:四星
展覽基於國立巴黎畢卡索博物館的館藏,從中精心挑選出103件作品,全面回顧畢卡索創作生涯的前三十年。展覽跨越三十年,分為六個不同章節:「早期畢卡索」、「藍色和粉色時期」、「驅魔人畢卡索」、「立體主義畢卡索」、「多變畢卡索」、「後期經典代表繪畫與雕塑」。這些創作於1893至1921年間的作品,共同展示了這位現代藝術史上最為大膽、最具原創性、最為多產的天才——畢卡索的藝術創作的形成與演變過程。
歐洲現存有四座畢卡索博物館,法國有昂蒂布畢卡索博物館(Musée Picasso Antibes),西班牙巴塞隆納畢卡索博物館(Museu Picasso Barcelona)是唯一在畢卡索生前便落成的,以及較近期揭幕的馬拉加畢卡索博物館(Museo Picasso Málaga),而此次的重要合作方國立巴黎畢卡索博物館的藏品數量為最大。與此次展覽類似,年初結束的巴黎奧賽博物館展覽「畢卡索:藍與粉」(Picasso. Bleu et rose)同樣聚焦於畢卡索的早期作品。近年來對於這位大師早期作品的關注和研究一直熱度不減。
畢卡索《自畫像》,1901年末
與慣常的畢卡索展覽不同的是:此次設置的六個不同章節並未嚴格區分畢卡索各個時期不同的創作風格,而是在不同創作階段之間保留了開放性和穿越性的視角,由此呈現同時存在於畢卡索身上多種看似矛盾的藝術語言,也使觀眾得以體察這些藝術風格轉變背後的歷史與個人生活現實。可以說,該展覽涵蓋了青年畢卡索的藝術發現與醞釀時期,其風格經歷了從學徒時代的學院派現實主義,到立體主義的偉大冒險,再到戰後向古典風格的回歸;從藍色時期和粉色時期交替出現的憂鬱和情感相關主題,到他具有開創性的原始主義探索等諸多變化。
在過去,畢卡索的藍色和粉色時期常常被視作原始主義和立體主義時期的鋪墊,並不常曝光於展覽和出版物上。但隨著對於人們對畢卡索早年創作研究的增加,過去無人問津的,在19或20歲極度貧窮的狀況下畫就的藍色作品,成為了備受追捧的收藏品,如今在市場上的價格也高。
對於這些早期作品的觀看,有助於我們更加深入地認知畢卡索的現代性。此外,展覽中最早的作品之一是畢卡索在拉科魯尼亞美術學院接受訓練時完成的《古代石膏像素描(Academic Study of a Plaster after the Antique,1893-94)》。在這幅作品中,觀眾可以看到畢卡索對男體軀幹的描繪技藝精湛,沒有任何比例和線條上的猶疑,是他在年輕時就取得了很高的學院派成就的證據。
畢卡索《古典雕塑石膏像寫生習作》,紙上炭筆和黑色鉛筆畫,1893—1894年
既有了這種技藝上的造詣,畢卡索卻又心懷叛逆之心。展覽第一部分「早期畢卡索」的最後一幅繪畫《砍頭人(Le coupeur de têtes,1901)》就表現出這種野心,描繪一位戴禮帽的男子砍下多顆頭顱的血腥場景。畢卡索創作這幅頗具暴力感的作品時僅20歲。「砍頭」具有對於法國大革命的明顯象徵,意味著他希望打破一切傳統,成為一位革命性語言的發明者。同年,畢卡索在巴塞隆納前衛藝術圈的摯友卡洛斯·卡薩吉馬斯(Carlos Casagemas)去世,此時他創作了繪畫《卡薩吉馬斯之死(La mort de Casagemas,1901)》。這一事件對於畢卡索產生了極大的影響,畫中飽和的色彩和大膽的筆觸都成為了藝術家此後創作的前奏,也是這幅繪畫揭開了畢卡索「藍色時期」的序幕。正如畢卡索自己所言:「因為想到已經死去的卡薩吉馬斯,我才開始用藍色作畫。」
在展覽第三部分「驅魔人畢卡索」和第四部分「立體主義者畢卡索」中,畢卡索的獨特的幾何藝術探索愈發受到來自非洲和大洋洲藝術的啟發,開始將人與物的形體以最為精簡的幾何形式予以概括,呈現的事物不僅是它們在人類視覺中的形象,更重要的是將它們轉化為人的感知中的一種熱烈的符號。畢卡索筆下的少女、曼陀林、吉它都具有飽滿卻凹凸有致、變化多端的樣貌,寄寓了他對於生活浪漫而蓬勃的情感。
畢卡索,《〈阿維尼翁的少女〉習作:蹲下的女子頭像》,紙上水粉畫,1907年6月—7月
展覽與其說是關乎「天才是如何誕生的」,毋寧說是關乎「天才是如何一步步走向經典的」。其原因在於,既然可以被稱之為天才,藝術家必然具備某種訓練無法得到的天賦,天賦則往往伴隨著生命的初始就已浮現。而藝術家又如何將這種天才展示給世人,世人又是怎樣將這些天才之作一步步命名為「經典」,才是展覽主題背後的重要脈絡。對於第一次接觸畢卡索的普通觀眾來說,可能無法在展覽中鳥瞰藝術家一些耳熟能詳的代表作,也未必能對畢卡索一手創立的立體主義畫派產生全面而深入的認識。(文/michelle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