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黃安赴國臺辦舉報「臺獨」企業的新聞,他似乎已經快被遺忘了。臺灣人或許早已將他遺忘,他多年來都在大陸居住,事業重心也在大陸。而對於大陸人來說,曾經以一首《新鴛鴦蝴蝶夢》唱遍大江南北的翩翩公子早已經變成「大嘴」黃安。其實對於有的兩岸觀眾來說,黃安的一舉一動似乎都有一種過氣明星特有的不合時宜。《誰搞垮了娛樂圈》、《誰搞垮了婚姻》一度把娛樂圈攪得不得安寧,也為他贏得了與鄧建國、宋祖德齊名的娛樂圈三「大嘴」的惡名。
與多數安全自然無公害的臺灣娛樂明星相比,黃安的確是個異數。作為臺灣娛樂明星中少數亮出政治立場的統派,黃安此次赴國臺辦舉報「臺獨」,既會被很多人看作鐵肩擔道義,也會被很多臺灣民眾和部分大陸民眾理解成政治諂媚或投機作秀。但正如卡夫卡所言,對於一個作家來說,重要的不是他說了,而是他寫了什麼。那對於一個音樂人來說,不妨也從他的音樂開始,看看他在音樂中唱了什麼。
在90後看來,黃安已經幾乎是一個故紙堆裡的人物了。在認識他的部分觀眾看來,他為人記起的只是《新鴛鴦蝴蝶夢》、《樣樣紅》等被封為「新古典主義中國風」的歌曲。但或許世人早已經遺忘,他也鮮少提及的是,黃安最初是以一個搖滾歌手的形象踏入樂壇的。或者更確切地說,他可以被歸類為抗議歌手。
今天台灣校園民謠也已經被祭上神壇,從民謠三十開到民謠四十,關於民謠的書一本接一本地出,成為了一些大陸文青的文藝聖經,但在校園民謠傳唱大街小巷時,還是學生的黃安已經開始對其千篇一律、陳詞濫調產生不滿,他甚至寫了一首題為《革命》的歌曲。
「你是否覺得我們的歌曲太型式化?放著正事不做卻去灑落一路杜鵑花!(《灑落一路杜鵑花》是當時極為走紅的校園民歌,演唱者是以《小泥鰍》成名的包美聖)你是否覺得我們的歌曲太美化?唱來唱去不就是愛情你、我、他。歌曲的未來該講什麼話?我不知道;但一定不是譁啦啦!整天雨在下(這是劉文正《雨中即景》中的第一句歌詞)。時隔多年,這種音樂批判在哈狗幫那裡獲得了更粗野的形式(《韓流來襲》直接開罵偶像歌手整天愛來愛去,不過已成禁歌,這裡就打住不提)。
在校園民歌已經日暮途窮,耗盡其政治批判潛能,淪為小清新式無病呻吟之時,黃安在1989年出版了第一張專輯《一切從頭》,搖滾元素十足。封面上,春風少年黃安一身黑背心,挎著吉他,對著鏡頭做出吶喊的表情,儼然搖滾青年。
在《童話》裡,27歲的黃安唱出了當時臺灣流行音樂中少見的對於人類文明的憂慮,非常鮮明地把自己打造成抗議歌手的形象。
到如今人類發明核子武器/來毀滅自己/老虎是強權/天使愛真理/只有人類以為強權就是真理
黃安作為一個抗議歌手的形象顯然受到羅大佑的影響。在羅大佑巨大的「影響」之下,80年代末90年代初的臺灣樂壇,年少氣盛的新歌手立志與羅大佑一較高低,譬如當時的鄭智化、黃舒駿等,他們都是當時極具批判色彩的歌手。黃安早年的搖滾形象也直接來自羅大佑的影響。譬如這首《世界變了樣》:
這世界變了樣/不再皎潔月亮。在這裡,我們在一起,看天上的小星星,漸遠漸遠
某種程度上,這是對於羅大佑的《鹿港小鎮》中批判現代都市文明入侵的的模仿。這種以南部小鎮青年的視角書寫的作品既見諸於羅大佑的《鹿港小鎮》,也見諸於侯孝賢的《風櫃來的人》,這是在臺灣經濟騰飛的80年代北上尋夢的小鎮青年共同的情感結構,而89年的黃安既是這一波浪潮的產物,也是它的餘韻。
黃安擺脫了校園民歌中常見的田園牧歌式的故鄉情結,在《一切從頭》裡,「牧童早不存在」,「炊煙緩緩升起」,但這炊煙也不是鄧麗君唱《又見炊煙》的那一縷炊煙,「那是工廠排放廢氣」。當他扯著嗓子唱到「當列車緩緩開進了這個北上月臺,它將帶我到那遍地黃金的城市,畢業以後一切都要再從頭」,黃安完全憑藉某種叛逆少年的本能拒絕某種離鄉背井的小鎮青年的憂傷,這種渴望一切從頭的吶喊雖不能稱得上春風得意馬蹄疾,但也聽不出一點「明媚的憂傷」。
除了自傳式的小鎮青年的夢想宣言,黃安的視角更往下深入到社會下層。相比於羅大佑出生在醫生世家,黃安的經歷讓他與臺灣中下層勞動人民的生活有更多真切的體驗。他在《誰搞垮了娛樂圈》一書中有過自傳式的記述:我家是在我大學一年級的時候破產,從此家裡人必須自己吃飯自己飽,自己生死自己了。卻也讓我有機會接觸了中下階層的工作與生活,這點履歷我還常引以為傲呢!
他把早年為生活所迫做花車琴師的經歷寫進了《花車皇后》中:
她說總算有那麼一天/鄰居都認識我/昨日少女保守/今日花車皇后/我像一把烈火/可以燃燒整個街頭。
儘管黃安最早期的歌曲帶著濃重的羅大佑痕跡,甚至是某種較粗劣的模仿。但相比知識分子氣息濃厚的羅大佑,黃安顯然有更多下層的生活經驗,而且在呈現下層主體的經驗之時,黃安並沒有臺式苦情歌的色彩,相反,他不帶悲情地、富於幽默地呈現不卑不亢地草木人生。在黃半仙、黃大嘴之前,黃安的綽號是「臺灣工人皇帝」。
不幸的是,《一切從頭》銷量不佳,黃安自嘲是因為他長得太好看。他離開天際唱片,後來的故事是我們所熟知的那個寫出《新鴛鴦蝴蝶夢》的黃安。
時至今日,《一切從頭》似乎能照見黃安日後的軌跡。那個被臺灣演藝界邊緣化、時作驚人之語的黃安,或許是那個叛逆少年的延續。即便入了佛門之後,黃安的反骨依然。聽完《一切從頭》,黃安的形象或許才更立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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