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何苗
責編 | 屠敏
出品 | CSDN（ID：CSDNnews）
自研三十年，「國產作業系統」寄託著無數國人的希望，起落浮沉。
當前國外作業系統幾乎壟斷了中國巨大的市場，中美貿易戰的硝煙也在加劇國內對中國自主可控作業系統的渴求，從 PC 網際網路到移動網際網路，發展到如今的物聯網時代，國產作業系統有機會彎道超車，只不過這個機會「不在桌面上，也不在智慧型手機上」，同時，新的作業系統想要在競爭中勝出，就必須先他人一步為新的計算機應用領域做好準備，MiniGUI/HybridOS/HVML 開源項目創始人魏永明曾如是說。
時下隨著物聯網和嵌入式設備相關技術的發展， 為智慧型手機設計的 Android 系統越來越不適合嵌入式設備和智能物聯網設備配備使用，但某些情況下又沒有其他的選擇，而 Linux 或者 RTOS 開發這類設備，則擁有大大降低設備製造成本，系統簡潔等優勢，但其上的軟體棧又不成熟。在此之下，國產作業系統正努力依託不斷成熟的開源生態和政策東風快速崛起，一大批以 Linux 為主要架構的國產作業系統發展前景值得期待。
作為開源軟體傑出貢獻人物，20 年前，魏永明主持研發了國內最具代表性的自由軟體項目之一——MiniGUI，現如今在嵌入式設備和物聯網設備中發揮著重要作用。同時，2018 年，他帶領飛漫軟體重啟 HybridOS 項目，瞄準物聯網領域。
經過多年的積累，時至今日，國產自主作業系統將迎來有怎樣的創新和突破？一起走近 CSDN 與 HybridOS 作業系統掌門人魏永明的深度對話，一探究竟。
重要觀點速覽：
開源 MiniGUI 最初的目的其實是實踐自由軟體的思想，我們希望能發揮出 MiniGUI 更多的價值。
基於 GPL 或者 LGPL 的雙許可證模式是一種行之有效的商業模式，但在當前的國情下，很難做大。
從前的國內嵌入式相關技術「跟隨和替代」路徑的確有成效，但當我們替代了低端方案之時，高端方案卻已經被人佔據，是時候反思一下「跟隨戰略」了。
事實上，所有好的產品和商業模式，都建立在互聯的基礎上，未來的十年，必定是物聯網大爆發的十年。
如果從市場的接受程度來定義基礎軟體成功與否，那麼要想成功，就必須有自己的特長——對目標市場的精準定位，對開發效率的創新思考等。簡單來說，一切為開發者服務。
一個作業系統的生態能否建成，首先取決於開發這個作業系統的廠商的戰略眼光、技術能力、產品能力和商業變現能力。
以下為 CSDN 與魏永明對話完整版（在不改變原意基礎上，稍作編輯）：
生於開源，長於開源
CSDN ：說說自己最近在忙的事情，它們因何而重要？
魏永明：最近主要在忙三件事：
一、合璧作業系統 HybridOS（https://hybridos.fmsoft.cn/）的開發。HybridOS 與 HVML（飛漫軟體最新提出的一種全新程式語言）是我們團隊既定的產品路線，重要性不言而喻；
二、《考鼎記》的創作，這是一部多人合著的行業紀實小說，展現了國產自主基礎軟體和晶片行業一線奮鬥者的觀點和成長曆程，引起了諸多行業人士的共鳴，對行業有一些啟迪意義；
三、一些 HVML 參考實現開發社區的相關工作。
CSDN ：在清華大學精密儀器系任教期間，您負責了國內第一臺產品化虛擬軸工具機數控系統的研發工作，相比現在，彼時 Linux 在國內的應用應該也面臨著諸多的難題，如兼容性、缺乏技術積累等，當時為何會想到運用 Linux 來開發數控系統？
魏永明：之所以選擇 Linux，主要原因還是開源。
數控系統不是 Windows 這樣的通用系統，它相對比較簡單，我們可以通過自主修改內核來提高實時性，可以自己動手裁剪出任何需要的軟體組件，也可以自己開發出需要的基礎設施。
值得驕傲的是，這套在二十年前開發的數控系統，後來應用在了中國天眼（世界上最大的射電望遠鏡）的控制系統中。
CSDN ：開源 MiniGUI 的誕生是否受此啟發？開源對你帶來了哪些的影響？
魏永明：開源 MiniGUI 的確是受到 Linux 以及 GNU 項目的啟發而生。更準確地講，是受到了開源文化，尤其是自由軟體文化的感染。
開源 MiniGUI 最初的目的其實是實踐自由軟體的思想，我們希望能發揮出 MiniGUI 更多的價值。除此之外，也有一絲技術人炫技的成分。
參與開源為我帶來了多方面的影響，在技術圈積累一些名氣之後，後續的求職也變得容易。
CSDN ：MiniGUI 開源版本是按照 GPL 協議發布的，1.6.20 版本後採用了商業授權，在使用開源和商業化兩種授權時，有哪些值得開發者關注的問題，或是注意事項？
魏永明：基於 GPL 或者 LGPL 的雙許可證模式是一種行之有效的商業模式，但在當前的國情下，卻很難做大。在實施雙許可證模式的過程中，我們也走了一些彎路：MiniGUI 3.0 版本並沒有開源發布，但這並沒有讓我們的收入暴增，反倒阻礙了新產品的推廣。因此我們後續將不再推出任何有商業與開源區別的版本，最新的版本永遠是開源的。
反思「跟隨戰略」，擁抱物聯網大爆發的十年
CSDN ：飛漫軟體從創辦至今的發展歷程，也是嵌入式軟體技術在中國從崛起到走向成熟的 20 年，過去這些年間，你親身經歷的，嵌入式系統及技術的發展主要經歷了幾個階段，發生了怎樣的變化？
魏永明：在我看來，這 20 年來並沒有出現令人激動的新技術，最大的變化反而來自市場。市場變化包含以下幾個方面：
原來由 VxWorks 為代表的海外實時作業系統，逐漸被國內的同類作業系統替代；
基於Linux的嵌入式系統越來越成熟；
很多高端嵌入式設備沒有更好的選擇，不得不使用Android系統。
從前國內嵌入式相關技術「跟隨和替代」的路徑的確有成效，但當我們替代了低端方案之時，高端方案卻已經被人佔據，是時候反思一下「跟隨戰略」了。
CSDN ：在飛漫軟體十周年時，您曾說過，「接下來的十年，不會再有嵌入式軟體這個行當了，嵌入式軟體將整個被平臺化的系統（iOS、Android、Windows）佔據」，如今在這十年即將結束之際，下一個十年你有什麼樣的看法？
魏永明：如今，「嵌入式」已經很少被人提起，取而代之的是物聯網。事實上，所有好的產品和商業模式，都建立在互聯的基礎上，未來的十年，必定是物聯網大爆發的十年。幾年前我們設想的物聯網應用場景，會逐步變成現實，但如果我們的基礎軟體行業仍然採納「跟隨戰略」，而不懂得創新和突破，我們將陷入新的窘境。
合璧的目標是取代物聯網中的安卓
CSDN ：從 MiniGUI 到合璧作業系統（HybridOS）的研發，在嵌入式作業系統的落地過程中，您認為在國內的大環境下，想要獲得成功最重要的因素包含哪些？
魏永明：首先得看各位自身如何定義成功。事實上，現在靠基礎軟體很難直接變現，但也有很多廠商在用這種方式。如果從市場的接受程度來定義基礎軟體成功與否，那麼要想成功，必須有自己的特長——對目標市場的精準定位、對開發效率的創新思考等。
簡單來說，一切為開發者服務。
CSDN ：HybridOS 在遍地開花的 IoT 作業系統中，獨特的優勢是什麼？
魏永明：我們主動放棄那些運行 RTOS 小型、低成本的物聯網設備，將合璧作業系統瞄準運行 Linux 內核的物聯網設備，合璧的目標是取代物聯網中的安卓。
那麼，用什麼來取代？
或可從性價比、開發效率以及雲計算三方面入手。
增強性價比。用合璧的設備硬體成本將是用安卓的 50%；
提高開發效率。通過創新技術和產品，開發者可以使用低代碼的技術（如擴展的 Web 技術或者未來的 HVML 程式語言）來開發應用程式；
除此之外，還可以接入雲計算。合璧還將運行在雲端和客戶端，我們將為物聯網應用提供，從設備端客戶端雲端的完整且統一的運行平臺。
CSDN ：不久前，合璧作業系統（HybridOS）宣布設備側發布預覽且代碼接近完成，可否分享一下合璧作業系統落地的整體的計劃以及願景？
魏永明：如前面所述，合璧將為物聯網應用提供從設備端客戶端雲端、完整且統一的運行平臺，即成為一個 Universal App 運行平臺。這個宏大的願景涉及到以數據驅動為內在機制的、計算架構的重構，其難度和工作量可想而知。因此，合璧作業系統目前採用「過程開源」的方式，分步實施，持續演進。
合璧作業系統設備側的第一個正式版本將在年底發布。明年，我們將發布使用 HVML 語言的設備側第二個版本以及客戶端第一個版本；後年，我們將發布合璧的雲端版本，提供基於 HVML 的雲應用服務。
可以預見，2023 年起，物聯網應用的幾乎所有開發活動，都可以通過合璧提供的雲平臺完成，基於此，我們將告別痛苦的交叉編譯，使用自然易用的 HVML 語言以及基於雲和 Web 技術的開發工具等等。這一切，都是為了降低物聯網應用的開發門檻，我們深知，開發者才是作業系統的第一用戶。
國產 OS 技術與生態正面臨怎樣的挑戰？
CSDN ：在作業系統的演進過程中，從您視角來看，國產作業系統行至何處？當前階段主要面臨的挑戰是什麼？
魏永明：國產作業系統仍未走上正軌，最大的挑戰來自人才困境，沒人懂怎麼做作業系統，大部分人都在急於獲取利益。我們開發合璧，也是想要在真正的國產作業系統領域，走出一條技術上的發展之路，至於商業上能否成功，那是後話了。
CSDN ：對於發展國內的開源作業系統生態，你有著什麼樣的想法和計劃？
魏永明：國內發展開源作業系統生態的最大問題，是如何建立正確的商業模式？我們首先要解決基於該作業系統的商業變現問題，只有讓開發作業系統的廠商獲得盈利，才能和資本、開發者以及生態系統中的其他合作夥伴建立良好的上下遊合作關係，生態才能隨之建成。反之，所謂的生態將是「鏡中花、水中月」，看得見摸不著。
若要建立一個好的商業模式，作業系統本身需要有技術和產品上的創新和突破，但是以國產替代為代表的「跟隨戰略」，無法催生出這種作業系統，商業模式上也很難創新。一個作業系統的生態能否建成，首先取決於開發此作業系統的廠商的戰略眼光、技術能力、產品能力和商業變現能力。這是一種綜合能力，不是小公司、小的資本投入就可以完成的。
沒有很好的引路人，是我們這一代中國程式設計師的遺憾
CSDN ：從教師到研發中心技術主管到高級研發經理，以及關注到您微博簡介定位為軟體工程師，在您不同時期的職業生涯中，令您最難忘的經歷是？是否有精彩的故事可以分享一下？
魏永明：在我的程式設計師生涯中，最令人難忘的經歷大概有兩個。
一段是開發 MiniGUI 初版本的那半年，我們沒日沒夜地在一臺老舊的 PC 機上敲代碼，用半年時間完成了最早的 MiniGUI 版本。
第二段是開發 MiniGUI 5.0、整合 HybridOS 圖形棧以及撰寫 HybridOS 設計文檔、HVML 設計文檔（以及專利文檔）的那半年（大約是 2020 年上半年）。當我們的團隊將 HybridOS 設備側的系統快速地從設計變成真正可以運行的代碼，整個過程最是讓人熱血沸騰，那時候，我們真正掌握到了作業系統的正確設計方法——突破、創新、數據驅動的思想以及重構開源基礎軟體。
CSDN ：做飛漫多年以來，你最有成就感的事情是什麼？最大的遺憾是什麼？
魏永明：我最大的遺憾大概是沒有把公司做大。但 MiniGUI 在中國基礎軟體行業二十年的發展中，創造了應有的輝煌，完成了它應有的使命，我也為它感到驕傲。
從經濟角度來看，若沒有 MiniGUI，中國企業要付出更多的外匯來購買海外的產品；從技術角度來看，我們在 2018 年之後發布的 MiniGUI 4.0/5.0 版本以及 HybridOS，為完全自主的國產基礎軟體立下了一個重要的標杆；從社會角度來看，開源 MiniGUI，讓更多中國程式設計師了解到自己也能參與到開源中來，為開源做貢獻，意義深遠。
CSDN ：在你技術成長過程中，是否有著對你影響較大的某位人、某些書、某些網站/文章或其他，為什麼？你見過的最優秀的程式設計師是什麼樣的？
魏永明：在技術成長曆程中，Linus Torvalds（Linux 之父）、RMS（Richard Stallman，自由軟體基金會主席）對我有一些影響，但接觸有限。我的技術成長過程中也沒有遇到很好的老師或者引路人，自身的技術進階主要靠看代碼、改代碼、自學和自悟而來，這也許是我們這一代中國程式設計師比較遺憾之處。
在程式設計師群體中，章文嵩算是我所見過的最優秀程式設計師，畢竟他是我認識的唯一一位單靠技術獲得財富自由的程式設計師。
CSDN ：作為 CSDN 的老朋友，我們雙方能夠共同為開發者做點什麼？您最希望我們大家一起推動什麼樣的共識和行動？
魏永明：CSDN 作為一個大型程式設計師社區，建議多談創新和突破的重要性，增加優質內容，以提升程式設計師的技術水平以及認知能力。當一些重視創新和突破，且有可行變現能力的開源作業系統廠商出現時，CSDN 可以作為重要的合作夥伴，一起推進生態的發展和成熟。
CSDN ：最後，我們來個接龍，這次 1024 程式設計師節，有許多作業系統的老朋友共赴長沙，你最想問哪位老朋友什麼問題？
魏永明：想問 RT-Thread 創始人熊譜翔先生一個問題：是否摸清楚了 RTT 的商業變現之路？
針對這一問題，RT-Thread 創始人熊譜翔在接受採訪時進行了正面回答，精彩內容詳見：
10月23-25日，「長沙 · 中國 1024 程式設計師節」將盛大舉行。程式設計師節活動以開源為主議題，包括 2 場嶽麓尖峰對話；2020 開源技術英雄會；10+場熱門技術分論壇/峰會；創意集市；體驗感超強的科技文化嘉年華、最 HIGH 時刻的開源之夜。內容聚焦開源技術及生態建設、作業系統及硬體創新、開源社區及商業化發展等多個重要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