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犬座 天狼星與侮辱蘇軾的人

2021-01-20 翻譯教學與研究

年邁的普裡阿摩斯第一個看到迅跑的阿喀琉斯,
  飛腿在平野上,像那顆閃光的星星,
  升起在收穫的季節,爍爍的光芒
  遠比布滿夜空的繁星顯耀,
  人們稱之為「俄裡翁之犬」,群星中
  數它最亮——儘管它是個不吉利的徵兆,
  帶來狂烈的衝殺,給多災多難的凡人。

——荷馬《伊利亞特》 22卷,25-31

獵人俄裡翁有一條鍾愛的獵犬,名叫塞裡俄斯Sirius。每每俄裡翁外出打獵時,這隻獵犬總是奮勇向前,追逐猛獸飛禽,是獵戶的得力助手。它還非常忠誠,即使捕獵大獲而歸,它也從不在主人未施予的情況下偷嘗一口野味。在家裡時,它總是忠誠地守衛著主人和財物,不讓陌生人或小偷侵擾主人的一切。俄裡翁也非常喜愛這隻獵犬,總是毫不吝惜地將所獲美味和它一同分享。後來俄裡翁被毒蠍蟄死,這隻獵犬非常悲傷,絕食而死。為了嘉獎塞裡俄斯的忠義,宙斯將其形象升至天界變成一顆亮星,即天狼星Sirius,其所在的星座也被命名為大犬座。

「天狼星」是漢語對該星的稱呼,在西方人眼中,這顆星可謂純粹的「狗星」。古希臘人稱之為ΣειριοςΚύων【灼熱的狗】,英語中的Sirius由此而來。羅馬人將之翻譯為Canis candens【灼熱的狗】,或者稱為canicula【小狗】,並將其所在星座取名為大犬座。人們觀察到,當天狼星偕日升起時,正好是一年中最熱的一段時間[①],於是將這一段時間稱為diescaniculares【狗星之日】,該詞被英語意譯為dogdays,相當於我們所說的三伏天。


在天狼星偕日升起[②]的這一段時間裡,氣候非常炎熱,導致地中海、紅海等水域大量水分蒸發,這些水蒸氣被往南的季風帶到尼羅河上遊,遇到冷空氣後終變成巨量降雨。每年這個時節,過量的雨水總是導致尼羅河泛濫,滔天洪水裹著淤泥淹沒兩岸的農田。因為洪水泛濫的日期總是以天狼星偕日升起為時間標誌,所以古埃及人稱天狼星為Sopdet【水上之星】[③]。洪水淹沒村莊房屋畢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人們要在洪水到來之前就遷移到高山等安全地帶,而如何準確判斷尼羅河進入泛濫期的時間則關係到整個民族的根本利益。後來祭祀們發現,天狼星是預兆洪水期的絕好標誌,這顆星如同忠誠的看家狗一樣在危險即至來時喚醒人們,大概因為這個原因,這顆星及所在星座都被冠以「狗」的形象,古希臘人稱其ΣειριοςΚύων『灼熱的狗星星』,這個星座被稱為大犬座也由此而來。因為每年天狼偕日的景象都準確出現在洪水期之前,此時也正好是當時曆法中的夏至,埃及人便用天狼偕日的周期來確定一年時長,從而得到了一年的精確值365.25天,他們還將天狼偕日的日期作為新年的開始[④]。

天狼星是夜空中最亮的恆星。中文稱為「天狼」,因其為天上之星,且象徵北方的野將,故名。提起這顆星,很多人或許會想到東坡居士在《江城子·密州出獵》中那盪氣迴腸的詩句:

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岡。為報傾城隨太守,親射虎,看孫郎。酒酣胸膽尚開張。鬢微霜,又何妨。持節雲中,何日遣馮唐?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

——蘇軾《江城子·密州出獵》

這本是非常膾炙人口的詩句,近年來卻遭到一大批學者們的詬病。這些學者們爭辯說,詩中所言「西北望,射天狼」,天狼星事實上並不在西北,而位於南方,於是他們以此評判說,蘇軾其實是一個沒有多少天文常識的人。很多人也藉此炮轟蘇軾對星像了解太淺,並得意洋洋的以批倒大學問家自鳴。或專門著文努力將蘇軾批判得體無完膚,從而炫耀自己的學問深厚。

然而事實果真如此?蘇軾這麼大一個學問家竟然會犯一個如此低級的錯誤?假使蘇軾在這個廣為流傳的詩詞中犯了一個這麼有為常識的錯誤,肯定會被很多人指出的(不肖是學者,連書孰裡大一點的童子都會說蘇子無知的),為何一千年來沒有任何人指出呢。倒是近些年來,才被發現一個如此「低級」的錯誤。這件事豈不令人匪夷所思了。

事實上,東坡居士所言「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中,這裡的「雕弓」是問題關鍵所在。所謂「雕弓」,不應該像那些注釋家所解釋的弓臂上刻鏤有花紋的弓。試想一下,倘使東坡居士心念要滅除入侵者,於心之切,如詞中所言之狀,又何以這麼文質彬彬得要突出弓臂有雕鏤的花紋呢?沉溺於文修與工巧則兵武不舉,這個道理應該是宋朝每一個心懷國家的文人所共知的,更何況此人乃大賢人蘇軾。而且以雕弓禦敵,兵在於利而不在於飾;敵人來了帶著刀槍長矛,而我們用做工精良的工藝品去砸他們,豈不是自取滅亡麼。

因此,此弓並非真實的弓,而是「天弓」,原因且聽我詳解。

《史記·天官書》言「弧九星,在狼東南,天之弓也。以伐叛懷遠,又主備盜賊之奸邪者」。《晉書·天文志》亦曰「弧九星,在狼東南,天弓也,主備盜賊,常向與狼」。也就是說,位於天狼星東南的弧矢九星,就是用來專門應對天狼的。注意到弧乃為弓,矢為其箭;弧矢居天狼東南,則天狼於弧矢西北。也就是說,古人認為,天狼星乃為野將,主侵略,是入侵之外敵的標誌;而弧矢乃為天弓,為降外敵盜寇之星(主備盜賊),用以射殺外來侵略者。

東坡居士之詩至此終於明了:舉天弓射殺野將,以發自己抗遼救國之心願,如此氣勢浩然的神來之筆,豈是那些以學者自居的當代挑刺王所能理解和感受的到的呢?

以弧矢射天狼述報國之志,古詩中早有。《楚辭·九歌·東君》中雲「青雲衣兮白霓裳,舉長矢兮射天狼。」《增補事類賦·星象》曰「闕邱三水紛湯湯,引弧矢兮射天狼。」樂天居士詩《答箭簇》:「寄言控弦者,願君少留聽:何不向西射?西天有天狼;何不向東射,東海有長鯨」。由此看來,東坡居士肯定不是刺兒王們所想的那樣,對天文所知不詳。凡舉蘇子之詩詞,所涉天文星數又何其廣多,豈是爾等學識所能企及!


文中的天狼隱喻遼兵,下面引述張聞玉老師《古代天文曆法講座》相關內容予以說明:

……《宋史·天文志》引武密語:「天弓張,北兵起」。蘇詞作於宋神宗熙寧八年,當時侵宋的就是北面遼兵。《宋史·天文志》載:「弧矢九星,在狼東南,天弓也。……流星入,北兵起,屠城殺將。」同書《流隕》篇記:「(熙寧)八年十月乙未,星出弧矢西北,如杯,東南緩行,至燭沒,清白,有尾跡,照地明。」這是蘇軾寫詞的當年有關流星的記載。因為歷代天文志都與星佔有密切關係,流星的記載正應驗外兵的入侵。可見,當時天象指北兵,即遼兵入侵。

——張聞玉《古代天文曆法講座》

大犬座CanisMajor字面意思是【較大的犬】。其中,canis為拉丁語中表示『狗』的詞彙,其複數形式為canes,於是就不難理解獵犬座CanesVenaciti【huntingdogs】、小犬座CanisMinor【較小的犬】。拉丁語的canis與希臘語的κύων、古英語的hund同源,後者演變出現代英語的獵狗hound,因此有了格雷伊獵犬greyhound【灰狗】、尋血獵犬bloodhound【血獵犬】、達克斯獵狗dachshund【獾狗】、警犬sleuthhound【尋蹤犬】、獵狼犬wolfhound【狼犬】。

希臘語的κύων衍生出英語中的:玩世不恭cynic【犬儒派的】[⑤]、打獵cynegetics【狩獵的技藝】、琉璃草Cynoglossum【狗舌頭】、犬類學cynology【關於狗的研究】;小犬座頭號亮星(南河三)被稱作Procyon【比犬星早】,因為它比「狗星」(天狼星)更早升起在夜空之中;北極星也叫Cynosure【狗的尾巴】,由於其所在的小熊星座曾被冠以狗的形象的原因。拉丁語的canis則衍生出了:犬的canine 【與狗相關】、加納利群島theCanaryIslands【狗島】、養狗caniculture【狗之飼養】。

之所以稱該星座為大犬座CanisMajor,因為還有一個同樣以犬命名的星座,後者比大犬座小而稱為小犬座CanisMinor。major為拉丁語形容詞magnus『大』比較級,其後綴-ior為拉丁語形容詞比較級的標誌,比較級的構成一般由形容詞詞基加-ior構成,英語中的junior、senior、posterior、interior、exterior、ulterior、inferior、superior、prior、major、minor等就源自拉丁語中的比較級。對比:

拉丁語形容詞原級

原級含義

對應比較級

比較級含義

superus

在上面

superior

更上面

inter

在裡面

interior

更裡面

exter

在外面

exterior

更外面

post

在後面

posterior

更後面

ante

在前面

anterior

更前面

infer

在下面

inferior

更下面

當然,這些都是規則的變位形式,還有很多形容詞比較級變位是不規則的,就如英語中的good-better、bad-worse、little-less、much-more一樣,但總體一般還是能看到-ior後綴標誌的,常見對英語詞彙影響較大的拉丁語比較級有:

拉丁語形容詞原級

原級含義

對應比較級

比較級含義

senex

年老

senior

更老

juvenus

年輕

junior

更年輕

magnus

major

更大

parvus

minor

更小

bonus

melior

更好

malus

peior

更壞

pro

prior

更靠前

其中,major一詞衍生出了兩個英語詞彙,分別是代表市長的mayor和代表較大的major。因此大熊座也被寫作UrsaMajor。



[①]這段時間大概是七月初到八月中旬,共70天。

[②]所謂的天狼星偕日升起,指的是在黎明時在東方地平線上看到天狼星出現,但星光不久便淹沒在太陽的光芒之中。即天狼星和太陽一同升起,位於同一個位置的天文現象。

[③]在古埃及,雨季的到來使得雨水大量注入尼羅河導致洪水泛濫,當洪峰到達尼羅河谷時,洪水溢出河床淹沒兩岸的土地。當雨季過去,河水漸漸退卻,露出從河床底衝刷出來的富含礦物質的土壤,人們在這肥沃的土壤上耕種,到了收穫的季節定能保證良好的豐收。因此在古埃及人看來,尼羅河的定期泛濫乃是諸神對埃及賜予。洪水給埃及人帶來了尼羅河衝擊層內的肥沃土壤,這土壤的顏色是黑的,因此埃及人將自己的國家稱為Kemet【黑色的土地】。阿拉伯人從埃及那裡學來了鍊金術,並將該學問稱為alkimiya【埃及學問】,後者演變出英語中表示鍊金術的alchemy;近代化學脫胎於鍊金術,故被稱為chemistry,可以理解為【來自鍊金術的學問】。

[④]尼羅河的定期泛濫帶來了埃及的繁榮,也成為古埃及文明的重要部分。埃及人根據尼羅河的泛濫將一年劃分為三個季節,分別是:洪水季、耕種季和收穫季。

[⑤]犬儒學派以玩世不恭的學問著稱,該學派之所以得此名因為其創始在一個名叫Cynosarges【快犬】的體育場講學,而這個學問特點也被稱為cynic。相似的,古希臘的另一個學派廊下派則因為其創始人芝諾於雅典的廊柱stoa下講學,該學派以禁慾苦行而得名,故英語中stoic一詞也表示「禁欲主義的」。哲學家柏拉圖常年在一個名叫Academos的林子中開設學院講述其哲學,乃是西方人文和哲學的正式開端,故英語中也用academic表示「學術的」。

(文章來自公眾號「稻草人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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