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點特稿】:灰色很明亮

2020-11-24 中國青年報

    

陶進在鳥巢

    

    王軍霞(左)接受陶進(右)的現場作畫

王軍霞(右起五)和盲人、盲人集體創作的畫在一起

    

    野趣圖陶進(盲人)畫

    

    出水之鳥

唐振旺(盲人)畫

    

    飛向光明

陶進(盲人)畫

    

    才幹練中長

黨向南(盲人)畫

    

    這是一雙灰濛濛的眼睛。

    在陽光燦爛的午後,你直視這雙眼睛,它們卻不能回視你。在刺眼的亞熱帶的陽光照射下,它們呈現出淡淡的、像是在濃霧裡飛舞著的塵埃的顏色。

    這雙眼睛的主人陶進,坐在一間小屋的紅沙發上。「灰色是我最喜歡的顏色,灰色很明亮!」這個45歲的盲人說。

    可灰色絕不是他頭腦裡唯一的顏色,最近,他的電腦屏幕被人換成了彩虹的圖案,他努力地想像著,彩虹「有七種顏色,一個挨一個,形狀像拱橋。」

    這個眼睛裡始終泛著魚肚白的盲人,從來不說「我看不見!」他上《魯豫有約》,對魯豫說的第一句是:我經常看你的節目!他向人形容他經歷的某個場景,總不會漏掉使用「歷歷在目」這個詞。

    他想像著各種畫面,並用自己的方式理解:家裡擺放著女兒穿粉黃格子裙的12歲生日照片,他把兩隻手伸開,十指交叉,「這大概就是格子」;他聽過大海,回家後,他撫摸毛衣上的波紋,感受那是波浪;他撫摸馬路邊盛開的五個花瓣的木棉花,告訴別人,「那是種火熱的紅」;他去染髮,跟理髮師說:「我要那種紅茶衝泡出來的黃!」

    自從13年前的那一天,他第一次拿起畫筆學畫畫開始,原本那個黑暗中的世界,正在緩慢地,悄無聲息地染上各種色彩。

    他拉二胡的樣子「一定很像阿炳」

    黑,一種晶瑩剔透的,純淨的黑色,在一大片白色的映襯下,顯得格外鮮明。

    這也是陶進眼睛的色彩。

    很多年後,這個眼白遠遠大於黑眼球的盲人,娶了一個盲女,還生了一個健康的女兒,他聽孩子說過自己的作文課,老師在大大的白紙上畫上一個小黑點,讓孩子們去想像。

    有人說那是一顆隕石,有人說那是一顆珍珠、有人說那是霍金理論的黑洞……可陶進說:「那就是我的眼睛!」

    像所有剛出生的嬰兒一樣,陶進也曾有過乾淨、明亮的眼睛。可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外婆驚心地看到,懷裡不滿一個月的陶進黑亮的瞳孔上,有一個針尖大小的白粒。

    白在擴大,黑在縮小,白漸漸吞噬了黑,最後布滿了黑眼球的大半,只留下一個小小的黑點。

    他陷入了一片永恆的黑暗中。

    可打小,他沒覺得自己與小夥伴們有什麼不同,儘管常有人好奇地問他:「你還需要睡覺嗎?」、「你吃飯會餵到鼻子裡去嗎?」之類的問題。

    他撫摸過家裡每一處家具的稜角,卻從來不會磕碰上。籃球場上,他跑得不算慢,雖然不能判斷籃框的準確位置,但他能感到跑動中流動的空氣,能聞到夥伴的氣息,聽到重重的喘氣聲,他總能準確地把球傳給同伴。

    「你不應該問我打得好不好這個問題。」若干年後,他對旁人說。

    後來,他上了盲人學校,像80年代的年輕人一樣,他的青春歲月,是「鄧麗君的天下。」他甚至學會了唱鄧麗君的所有的歌。

    他也跟盲人們一起去看電影,儘管20多年後,已經完全忘記了電影放的什麼,但他記得,每個盲人都很高興。而不高興時,他會拉二胡,「那樣子一定很像阿炳!」他笑著說。

    直到有一天,當他遇上了曾柏良,那個原本黑暗的世界開始變了。

    「他畫出了真正的大海」

    「教盲人畫畫?你瘋了還是傻了?」很多人這麼問過畫家曾柏良。

    但對於盲人擁有畫畫的潛力,這個在廣西南寧市殘聯工作的公務員顯得很篤定。這分篤定,源於他30多年前遇到的一件事。

    那還是1971年,年輕的畫家在鄉村寫生時,遇到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這是個盲童,可讓曾柏良感到驚訝的是,這個盲童竟然能夠把小動物的形狀,用線條的形式在地上畫給他看。

    小男孩說:「你畫那邊那隻鳥啊,嘴巴長長的,背部是黃綠的。」曾柏良順著男孩指的方向望去,在一張芭蕉葉旁見到了一隻蜂鳥。

    男孩又告訴他,有一種小蟲愛吸芭蕉糖,身上有幾個斑點。小男孩還在地上畫出了所描述的蟲的樣子,曾柏良一看:「那不是七星瓢蟲嘛。」

    「那一瞬間太震撼了,一個盲人竟然可以對色彩、形狀那麼敏感。」曾柏良說。

    回到家後,他關上燈,蒙著眼,嘗試著在黑暗中畫畫,他畫了幾株荷葉,打開燈一看,這比以前畫的荷葉,更樸實大氣。

    從那一刻起,曾柏良堅定了幫助盲人畫畫的信念,而且這條路一走就是38年。

    30多年來,他免費教了近20名盲人畫畫,這些盲人的作品,已經被帶到世界各地展出。

    他教授的第一課不拿畫筆,而是「喚醒」課——喚醒盲人的自信心。他把10個盲人組織起來,和正常人比賽穿針,結果10個盲人個個都比正常人快。他的結論是:「看起來需要眼睛的事,有時候其實不需要!」

    他的第二課,還是不拿畫筆,而是到大自然中去。讓他們摸各種樹幹、樹葉,花朵,聞幹樹皮與溼樹皮的味道,摸楊桃的5個稜,大麗花的花蕊……

    最後才是作畫。有人第一次下筆,只是畫了一個點或者一個圓,他也會說:啊,真美。

    他還自製顏料,讓盲人感受「色彩的味道」——在黃顏料裡添檸檬汁,在綠顏料裡添加青草,在紅顏料裡揉進玫瑰花瓣……他給盲人講電影《香水》,因為那部電影裡說,每個女人有不同的味道。

    他帶盲人學生看大海,他布置的作業不是「浪花」,而是「遼闊」,一個盲人用沙灘邊一個人的頭髮、衣襟飛揚的背影、墨的濃淡與留白,表現出一片大風裡的海。

    「他畫出了真正的大海!」曾柏良說。

    「畫出來的,那就是他們的心」

    1996年的一個周末,陶進陪著5歲的女兒,去曾柏良的繪畫班學畫畫。曾柏良發現,這個盲人總是聽得很入神,就開始鼓勵他學畫畫。

    「盲人畫畫?」他第一次聽說時簡直氣壞了,甚至認為「這是種羞辱」。

    可曾柏良不停地鼓勵他,在一次停電時,這個畫師在黑暗裡親自畫了一隻「很美的小鳥」,給陶進做示範。

    「盲人畫畫,不需要像不像,就畫你心裡的畫!畫出意和氣!」曾柏良這麼勸說他,「你筆下的海,心裡想它多寬,就有多寬,筆下的燕子,想飛多高就有多高,試試吧。」

    這個盲人第一次拿起蘸著墨汁的毛筆,手直發抖。曾柏良卻誇他「真勇敢」。幾十年來,曾柏良教了10多個盲人學畫畫,很多人第一次拿到毛筆,就像拿到了什麼燙手的東西,把筆扔出老遠。

    畫什麼呢?陶進想,「就畫山吧,山怎麼亂畫,都能稱作是山。」

    可筆一觸到紙,他就感到了恐懼,完全不知道第二筆往哪裡走,那種感覺,就像「走在空曠的平地裡,找不到扶手,沒有障礙物,只能聽到盲杖咚咚聲響」。

    胡亂掄了幾筆,邊上的曾柏良開始誇張地大喊:「太棒了!這山真有氣勢啊!」

    可多年後,他才知道,他的處女畫其實就是一團墨跡,他甚至都不知道,很多時候,自己的毛筆尖根本沒有觸到白紙,一直在空中走筆。

    不過,從那一刻起,他愛上了畫畫。畫畫前,他總是深深吸上一口氣,吐氣說:「好吧,我畫心中的××!」

    起初,他在報紙上畫,畫得家裡的牆上、床上到處都是墨,尤其是畫動物尾巴時,他總是「很有氣勢地重重甩一筆」,把旁邊的人弄得墨跡斑斑。

    當然,他也有自知之明:「10幅畫,9幅半都是糟糕的,『那就像打翻的墨』!」也常常有人嘲笑他「畫得不像」,比如,太陽都沒有畫圓,水果的把兒,離果子老遠。

    只有曾柏良鼓勵他:齊白石筆下的蝌蚪,按畫的比例,比人都大,但他畫出了蝌蚪的神;梵谷的向日葵,外形都是扭曲的,有違自然規律,可他畫出了「燃燒」的狀態。

    「畫得再像,有照相機照出來的像?」曾柏良反駁說,「盲人畫出來的,那就是他們的心。」

    「無論看起來多麼粗糙、多麼笨拙的手,在撫摸桃花時,都不會觸碰掉花瓣」

    「一個瞎子畫畫,不是瞎鬧嗎!能當飯吃?這路哪走得通嘛!」剛開始學畫畫的陶進,遭到了整個家庭的反對。

    他不得不提著報紙,四處「蹭」別人的地方畫。

    他畫四川老家的竹子,右手執筆,左手「定位導航」,畫過沒畫過的地方,乾濕不同,粗糙感不同。他把濃墨用水調淡,濃墨畫近處,淡墨畫遠處,他喜歡大片的留白,給人深遠之感,就像他的眼睛。

    這個只懂盲文的盲人學畫鴨子時,會自言自語:「鴨子很像數字2。」

    他畫摸起來像「奶瓶刷子」的松樹針,末了,會給畫灑點水,那樣,畫裡的松樹才看起來霧蒙蒙的。

    小時候在鄉下玩,大片的蜻蜓落在陶進的身上,他摸過它們,「那翅膀像塑膠袋」。他很渴望畫出蜻蜓自由自在、很野的樣子。

    曾柏良告訴他,蜻蜓的翅膀是透明的。

    「什麼是透明」?

    「就像玻璃的那種透明。」

    「玻璃的透明是怎樣的?」

    沒辦法,曾老師只好抓起陶進的右手食指,把一張紙戳破,穿過去,「這就是透明!」

    畫了好幾摞報紙後,陶進用濃淡的墨汁,最終畫出了深深淺淺、各色各樣的蜻蜓:有的若隱若現,有的似飛未飛,有的俯衝、有的滑行,有的剛剛展翅……

    「這正是我心裡的蜻蜓。」他說。

    他和兩個盲人,常跟曾柏良去郊外寫生,他發現了很多曾經「視而不見「的東西:原來苦楝樹的樹皮很粗糙,番石榴樹的葉子很大,背面刺刺的,面子卻滑的像海帶、像綢緞……

    曾柏良也感慨,盲人的手很神奇,無論看起來多麼粗糙、多麼笨拙的手,在撫摸桃花時,都不會觸碰掉花瓣,哪怕輕輕的,一片!

    曾柏良讓他們對著大山喊、拍手掌,聽回聲,讓他們感受山的高低遠近。「這些是需要用你們下筆的輕重、墨的濃淡表現出來的。」

    曾柏良讓他們摸石頭感受山,摸盆景感受樹,榕樹那麼大,高山那麼遠,他們是用手「看不全的」。

    毛筆觸到宣紙的那一刻,被曾柏良稱作神奇的一刻。他說,毛筆就是一把刀,要把所有的力氣用在刀尖上,而不是刀背上,握畫筆的手要輕,但所有的力都在筆尖。

    畫久了,陶進的手自覺不自覺地在宣紙上飛舞,有時候,夜深時,他都能聽到宣紙發出那種吸水的像「蠶吃桑葉」般的聲音。

    「我跟別家的男人,沒什麼不同」

    握著毛筆的時間,只屬於陶進一天中很短的時光,落在宣紙上的畫,只是陶進心裡很小很小的一部分,更多的時候,他的手放在按摩床上。

    這是一雙男人的手,手掌似扇、骨節粗大。學畫畫後,他發現畫畫與按摩有很多相通之處,手的輕重緩急,既決定著墨的濃淡、風景的遠近,也決定著人體經脈的運行。

    的確,他不是畫家,只是個盲人按摩師,一個等著支付孩子學費的父親。他開了南寧市第一家個體按摩診所,他跟顧客說雙關的話:我盲(忙)了一輩子!

    他很享受撫摸骨頭的感覺,他說,就像一個理髮師,很享受拿起剪子前,把顧客的頭摸來摸去的時刻。

    「再大的官兒,都在我手下躺過!再大的官兒,我看的都是骨頭!」他稱,自己的工作就是「把這些錯位的骨頭、經脈放到最合適的位置」。

    他經常給人按摩眼睛。他的手就像地質探測儀,能準確地探到眼睛周圍的7個穴位,甚至,他用手輕輕地觸碰,就能把人的臉「看個大概」,有時候,他會禁不住感慨:「哇,你真漂亮!你的眼睛真漂亮!」

    他的家,是一套狹小的兩居室,客廳天花板的四個角,都做了羅馬風格的浮雕花吊頂,主臥室的窗簾上,布滿金黃色的向日葵花,孩子臥室的窗簾是深藍的夜空,上面綴滿鵝蛋黃的星星、月亮,夫婦倆每晚躺在紅鳳凰圖案的床單上,陽臺上還養著蘆薈、夜來香。

    晚上,他走到哪裡,就開哪裡的燈,他睡覺前的最後一件事,是關掉燈。

    「我希望我的家跟別人的家沒什麼兩樣!」他說。

    他熟悉家裡的每一個角落。在廚房,他用手辨別一大排空果粒橙塑料瓶裡裝的小米、綠豆、紅豆、黃豆,他能分毫不差地抓起香皂、勺子、抹布。

    他熟悉家電的每一個按鍵:洗大件,按洗衣機的離心力洗滌鍵,洗小件,按波輪式洗滌鍵;用電磁爐時,每一個功能鍵——蒸煮、火鍋、炒菜、鐵板燒、燒水,他都瞭然於胸。

    他甚至摸著女兒房間牆上的世界地圖,準確地指著北極點說:這裡有很多企鵝,「它們不像鵝、脖子不長、胖胖的,走起路來像橢圓的球在移動!」

    說話時,他嘴角上揚,神情幽然。

    他幹著男人們應該幹的體力活——孩子說燈壞了,他會下樓右轉,在一家散發著鐵焊味道的五金店裡,翻著白白的眼珠對人說:20瓦,螺旋口!然後回家,搬梯子,把燈裝上。

    天氣涼了,他會拆洗電風扇,他用手摸著螺絲,確定是拿起梅花起、還是十字起,他把稜形的、圓形的、銅板樣的各種螺絲釘順著牆根放,「不讓它們亂跑」,洗完扇葉,他又會原樣裝上。

    扣子掉了,他會用舌尖捕捉針眼,線在嘴唇邊迅速穿過,然後把扣子釘上。

    他喜歡看電視,他常常在廁所和廚房裡,聽中央10套科教頻道和鳳凰衛視,他能一耳朵就區分出是《科技博覽》,還是《科技之光》。最近,他迷上了看熱播劇《潛伏》。

    「我跟別家的男人,沒什麼不同!」他說。

    「你以為我會走嗎?我認識他」

    每天下午三點,陶進準時下樓去上班。他熟悉家門口的店鋪:飄著花椒味的是「三品王米粉」,需要三個臺階才能到達;飄著花香的是「情隨緣」花店;十字路頭的盡頭是工商銀行,他能聽到自動取款機「吱吱」的吐錢聲。馬路對面的公交車站,他等8路車,當然,他很清楚站臺的後面是稅務局,聽說「那是一棟漂亮的高樓」。

    即使街上再吵嚷,他也能聽出公交車發動機的聲響,8路車進站時,他已經掏出紅色的殘疾證,早早地準備好了。

    在車上,他總能得到座位,他不知道座位是藍色的,吊環是黃色的,對面的姑娘頭上扎著紅色的蝴蝶發卡,可他能聽到窗外呼呼的風,樹葉划過車窗的聲音,雨水敲窗的聲音。

    他喜歡跟人聊天,聊天氣、聊新聞。11月20日這一天,他旁邊坐著一位退休的物理老師,他們倆熱烈地討論著「按摩能轉換多少能量」的問題,告別時,他們的話題已經轉到——正常人指尖的感覺閾限值為2.2~3.0毫米,而盲人卻能達到1~1.5毫米。

    他熟悉車子經過的每一個站名,每一次轉彎,甚至不等報站名,他就能指著窗外說:這是手機一條街,這裡的範記蛋糕店很有名,這條馬路對面是文化宮。下車後,他指著身旁的高樓說:這背後是菜場,那裡的香蕉6角一斤。

    他看不見車上的任何一張臉,可很多人認識了他,甚至有很多曾在車上一起聊過天的人,最後躺到了他的按摩床上——他們成了主顧關係。

    包括這個8路車司機。一次,陶進和一個有著正常視力的朋友趕8路車,車眼看要發動了,他的朋友帶著他飛跑,氣喘籲籲上車時,司機罵他的朋友:「為什麼帶一個盲人跑那麼快,你以為我會走嗎?我認識他!」

    那一刻,這個盲人畫家,真想把8路車和這個司機畫出來。

    「連畫都能畫,還有什麼不能的」

    陶進說不出畫畫改變了他什麼,但似乎很多事情都變了。

    他開始關心新聞,跟人談中國教育,談曾任英國教育部長的盲人布朗特。「把一個國家的教育交給一個盲人!」他重重地感嘆。

    儘管第一次觸碰電腦的鍵盤時,他的手指「像觸電一樣彈回」,但很快,他在裝有盲人語音軟體的電腦上,用搜狗輸入法,跟人在QQ上聊天兒。

    這個曾經害怕電腦的盲人,甚至創辦了專門針對盲人的「廣西愛心天使網」。有時,他儼然成了心理醫生,一些人躺到他的按摩床上,不是因為身體的痛,而是心靈的痛——於是,他會和這些人談剩男剩女、談愛情、談亞里斯多德、老子、哥白尼、李清照、辛棄疾……

    當然,他的腦海裡仍然在畫畫,他想像「歐巴馬有多黑」,墨汁應該兌多少水調出那種黑,他說歐巴馬「很聰明」,他讓自己的「敵人」、競選對手希拉蕊當國務卿。

    他的畫被曾柏良帶到香港、英國、美國、德國展出;他被邀請到北京帕運會看開幕式,在鳥巢,他坐的是VIP席位;介紹他時,別人會說:盲人畫家陶進,可他會在心裡悄悄想,自己床底下塞的畫是多麼糟糕呀。

    這個以前小心翼翼地討生活,害怕改變的男人,還破天荒地坐了回熱氣球,他看不見熱氣球是「火一樣的紅」,但他確實感到後背像在火烤,空氣有冷有熱,耳邊呼呼地旋轉。他不覺得害怕,他甚至還嫌「這個球飛的不夠高」。

    他討厭記者問他「假如給你三天光明,你會幹什麼」這樣俗套的問題。他說,他習慣了黑暗,他害怕睜開眼睛。

    他說,他身邊有的女盲人學畫後,變得愛美了,觀察事物更細緻,更有女人味了,她們出門愛穿高跟鞋,還會塗上口紅,膽子也變大了,以前總需要正常人陪著上街,現在能一個人坐公交車,在花鳥市場逛大半天。

    去年汶川大地震後,一些傷員從四川被送到南寧的幾家大醫院。陶進和6個盲人帶著很多家盲人按摩店捐的5900元錢和一些蜂蜜,請求醫生讓他們看看傷員。

    一位剛剛截肢的北川中學的高二男生,一直想自殺,陶進把自己的作品拿出來給他看:「看我這個瞎子也能作畫,你這個年齡時,前途無量啊!」

    病房裡的人越來越多,甚至連走廊裡都擠滿人了,最後,護士只好來「請」這些盲人出去。

    不過,護士卻留下這樣一句話:「你們來看傷員,比那些黨政機關的領導們看他們,都讓他們感動!」

    「我們連畫都能畫,還有什麼不能的!」他挺自豪地回答。

    「黑暗更讓人接近內心」

    一個四方形的畫框裡,裡面塗滿各種層次的灰,看起來像天邊的雲。

    今年,陶進的女兒參加美術專業的高考,在色彩考試時,她選擇了「灰色」,她說,自己要畫出父親像蒙了一層白膜的眼睛裡,那種深遠、混沌、情感豐富的灰。

    這張試卷,女兒拿到了90多的高分。有人奇怪,一對看不到任何彩色的夫妻生下的孩子,色彩感覺卻那麼好,能拿這麼高的分?

    這位長發飄飄的姑娘說:「我畫出了灰的明亮!」

    「視力過人」的父親,畫過竹子、荷花、鴨子、小鳥、河流、高山……但他最想畫的是女兒。他總聽到有人誇18歲的女兒很漂亮,他心裡已經畫了無數次。

    這個向來樂觀的盲人,卻常常覺得虧欠女兒:女兒小學入少先隊時,班主任當著全班同學的面宣布:看在你父母是盲人的份兒上,讓你加入少先隊……她一路哭著回家。

    他理解,女兒從不讓父母參加家長會,而是讓外婆去。送女兒上大學的那一天,雖然陶進很想去幫著鋪床鋪,可女兒只讓他送到了樓下;大風降溫了,父親給女兒送被子,他們心照不宣地在大學門口碰頭……

    當然,這對父女還是很親暱:他們會手挽手去花市,給家裡買鮮花;他們靠在一起看電視,討論電視裡明星們的衣著打扮;這個「60後」父親學會了使用「90後」女兒的語言:「我無語」;在女兒生日那天,父親在她的麵包裡偷偷擠進了牙膏……

    他常常跟女兒玩「玩具總動員」的遊戲,有一次,他的豬娃娃獲勝了,把女兒的洋娃娃眼睛打飛了,女兒哭了,他摸了好久才找到那隻眼睛,找人把娃娃縫補好。

    這個活在黑暗裡的父親,一直鼓勵女兒從小展開想像,他相信,「黑暗更讓人接近內心!」

    冬天的晚上,關了燈,他把女兒連同被子緊緊攢成筒狀,讓她閉上眼睛想像各個畫面:這是在一個黑色的隧道,隧道裡兩旁是人行道,中間是飛馳的車……

    陶進也很想畫女兒,可他知道:「那幅畫更適合在心裡畫。」

    11月18日,陶進請曾柏良指導他畫一幅畫,送給馬上就要過100歲生日的遠在四川的外婆。

    儘管外婆已經得了老年痴呆症,別說看畫,連家人都不認識了,但陶進還是想畫出心裡那隻代表長壽的「鶴」,作為外婆此生收到的可能最珍貴的,也可能是最後的禮物。

    先是畫出一個問號,那是鶴頭,筆接著走,勾勒出一條長長的脖子,然後一個大大的向上傾的燈籠,那是鶴身。此時,旁人提醒他沒墨汁了,他右手蘸了蘸墨,左手摸著剛畫出的最後一筆,接下去畫腿。

    「天啦,這哪裡是鶴,是鴕鳥!是胖板鴨!」旁人笑了。

    「沒關係,我只要我心裡的鶴!」他自言自語地說,「外婆會明白我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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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您的家居室內裝飾選擇黃色配色方案將為您的生活帶來歡樂和歡樂,並創造閃亮的房間裝飾,明亮溫暖的家具,牆面漆或黃色壁紙圖案。選擇淺黃色牆面漆顏色,以充滿樂觀,輕盈和溫暖的房間。黃色的現代室內設計充滿活力和大膽。黃色是一種活躍的顏色,為相應的室內設計配色方案帶來能量。
  • 資深新聞人陳婉瑩:我是如何寫作新聞特稿的?
    這又一個特稿寫作的基本問題。有些記者做了很多採訪,寫成長文。儘管知道題目和內容很有意義,但讀者看不下去,問題是什麼呢?這是因為故事沒有結構,大堆材料塞在裡面,讀者看的很辛苦 。所以故事的結構非常、非常重要,像建高樓,要有個鋼鐵架子,才能把材料撐起來。故事的結構也是個「導航「,從導語、到核心段落、背景、到一個個故事板塊的展開,起承轉合,引導讀者發生興趣,帶著懸念層層深入。
  • 金牛的眼睛畢宿五,唯一懸在非常明亮的畢星團前方的明亮恆星
    它是唯一懸在非常明亮的星團(畢星團,距離地球比畢宿五遠約一倍)前方的明亮恆星(視星等+0.9)。最值得注意的是,在某些年的4月,畢宿五會是尋找水星和明亮金星的標杆。在可能被月亮掩食的夜晚恆星中,要數畢宿五最亮,而4月纖細嬌羞的蛾眉月產生的掩食是其中最美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