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殷耀國學蘋苑發布時間:2020-03-14 19:09:25
轉眼間快到春分節氣,小時候一直把春分混淆當作春風,而且輕易便把這個節氣便放過了。在呼和浩特市附近的農村還是「二月垂楊未掛絲」的景象,邊塞之地春色總是姍姍來遲,真是「羌笛何須怨楊柳」。
後來讀的書有點雜,逐漸明白「春分正欲均天下」的春分不是「春風楊柳萬千條」的春風,節氣裡的春分妙在一個「分」字。這「分」的第一層意思是白天和黑夜平分了一天的時間,西漢大儒董仲舒的《春秋繁露·陰陽出入上下篇》說:「至於中春之月,陽在正東,陰在正西,謂之春分,春分者,陰陽相半也,故晝夜均而寒暑平。」晝夜均指白天和夜晚的時間一樣長,寒暑平是指天氣不冷不熱,這樣的日子有兩個,除了春分就是秋分,只不過春分過後陰消陽長,秋分過後陽消陰長。過去有那麼一副對聯講「二月春分八月秋分晝夜不長不短,三年一閏五年再閏乃陰陽無差無錯」,說得挺到位。所以古人把春分和秋分稱為「日中」,晉代杜預注《左傳·莊公二十九年》時說「日中,春、秋分也」,唐代孔穎達解釋說「中者,謂日之長短與夜中分,故春秋二節謂之春分、秋分也。《釋例》曰:春秋分而晝夜等,謂之日中。」有時在一些先秦典籍中「日中」也專指春分。
在我國古代人們最早確定春分、秋分、夏至、冬至這四個節氣,然後據此劃分東西南北四方和春夏秋冬四季,並以此確定二十四節氣和制訂各種曆法。《書·堯典》記載帝堯命羲和觀測日月星辰之天象來指導百姓生產生活,並派羲和四位能幹的兒子羲仲、羲叔、和仲、和叔分別居於東、南、西、北,確定春分、夏至、秋分、冬至節氣,並分掌四時農事。以春分為例,《書·堯典》雲「分命羲仲,宅嵎夷,曰暘谷。寅賓出日,平秩東作。日中,星鳥,以殷仲春。」分即春分,宅即駐守,嵎夷和暘(yáng)谷是兩個地名,在最東邊靠海日出的地方。「寅」通「夤」,敬。「賓」即迎接。「平」同「辨」,辨別測定。「秩」,次序。「東作」指春耕。《史記·五帝本紀》裡這兩句是「敬道日出,便程東作」,「便」通「辨」,要比《書·堯典》好理解的多。我過去也懷疑「寅」是指寅月或寅時,寅月是春分所在月份的前一個月,是春季開始的月份;寅時是卯時日出的前一個時辰。但讀《史記》後覺得還是孔安國解釋正確。這段話的大意是:羲仲駐守東海邊日出之地,要恭迎日出,觀察辨別日出運行規律來預測春耕的時間。到了白天同夜晚一樣長、黃昏時鳥星出現於正南方天空的這一天,就確定為春分日。
在《書·堯典》裡,與「日中,星鳥,以殷仲春」相對應的還有「日永,星火,以正仲夏」「宵中,星虛,以殷仲秋」「日短,星昴,以正仲冬」,其中的「殷」和「正」是確定的意思。仲春、仲夏、仲秋、仲冬即「二分二至」,即春分、夏至、秋分,冬至。「日中」是白天和夜晚時間一樣長,是春分;「日永」是一年中白天時間最長的一天,是夏至;「宵中」是夜晚和白天時間一樣長,是秋分。孔安國解釋「宵,夜也。春言日,秋言夜,互相備」,互相備即互文的意思;「日短」是一年中白天時間最短的一天,是冬至。這樣解釋之後就很好理解了,「二分二至」的確立就奠定了二十四節氣體系的基礎,立春、立夏、立秋、立冬這四個表示春、夏、秋、冬四季開始的節氣在此基礎上也被相繼確定。
現在該解釋「二分二至」如何通過星象來準確定位,即「星鳥」「星火」「星虛」「星昴」等的涵義。這裡的「星」指中星,西漢孔安國注《書·堯典》「曆象日月星辰」時說「星,四方中星」,唐孔穎達進一步解釋說「『星,四方中星』者,二十八宿布在四方,隨天轉運,更互在南方,每月各有中者。」就是說二十八宿分布四方,按一定軌道運轉,依次每月行至南方天空正中的恆星叫中星,即球面天文學裡正在子午圈上的恆星。恆星過「天子午圈」叫「中天」, 恆星每天兩次過中天,從地平高度看位置最高的稱上中天,位置最低的叫下中天,一般上中天是觀測恆星的最好時機。觀察中星可以確定四時,黃昏時觀測到的中星,稱為昏中星;清晨時觀測到的,稱為旦中星。《書·堯典》中鳥、火、虛、昴四星是確定「四仲」即仲春、仲夏、仲秋、仲冬的昏中星,也就是春分、夏至、秋分、冬至日黃昏時,正南方出現的昏中星分別是鳥、火、虛、昴。
鳥、火、虛、昴是非常重要的四組恆星,這就要說說二十八宿的知識。地球繞太陽公轉的軌道稱作黃道,如果把浩瀚的宇宙看成一個天球,在繞太陽公轉的地球上看太陽慢慢在天球背景上移動,移動一年正好回到原位,太陽「走」過的路徑就叫「黃道」。上古時人們觀察日月星辰運行軌跡和位置,把黃道附近的星象劃分為二十八組,俗稱「二十八宿」,二十八宿的設定大致在殷代後期到西周初年。二十八宿南方朱雀七宿:井、鬼、柳、星、張、翼、軫;東方蒼龍七宿:角、亢、氐、房、心、尾、箕;北方玄武七宿:鬥、牛、女、虛、危、室、壁;西方白虎七宿:奎、婁、胃、昴、畢、觜、參。定春分的中星「鳥」星,便是朱雀七宿中的「星」宿,有星七顆,也稱七星;定夏至的中星「火」星,是青龍七宿中「心」宿的第二星,心宿有三星;定秋分的中星「虛」星即玄武七宿中的虛宿,定冬至的中星「昴」星即白虎七宿中的昴宿。
用現代天文學知識來看,春夏秋冬是依照太陽直射地球的直射點的位置來確定的。如果以地球上的地面觀測點為圓心以無限長為半徑,在宇宙空間假想一個的圓球稱作「天球」。地球的赤道面無限擴大與天球相交的大圓即天赤道。天赤道平面和黃道平面並不重合,它們之間存在一個「黃赤交角」,它們之間的兩個交點即春分點和秋分點。太陽每年沿黃道在地球上直射來回移動,太陽在南半球能夠直射到的最遠位置是南回歸線,太陽直射南回歸線是冬至;之後太陽沿黃道從南半天球進入北半天球,黃道面與赤道面這個交點稱為春分點,太陽直射赤道;之後太陽繼續向北半天球方向移動,到達北半球能夠直射到的最遠位置——北回歸線,太陽直射北回歸線即夏至;之後太陽沿黃道由北半天球往南半天球「走」,越過赤道這個交點時是秋分點。
我只所以廢這麼多筆墨解釋「二分二至」的確立方法,一是因為這四個節氣太重要了,二是十分佩服我們祖先的智慧與聰明。這四個節氣與現在的公曆非常吻合。南北半球季節相反,北半球是春分,在南半球來說就是秋分。在我們所在的北半球,當太陽從南回歸線向赤道、北回歸線移動時,太陽直射赤道就是春分時節,時間絕對是3月19日、20日或21日;之後太陽沿黃道由赤道向北回歸線繼續回歸,太陽直射北回歸線夏至到了,這時是公曆每年6月21日或22日;當太陽沿黃道從北回歸線返回與赤道相交時,太陽直射赤道,秋分時節來矣,這時必然是9月22日或23日,太陽繼續向南回歸線移動,北半球因為太陽照射時間變短,照射角度越來越大,逐漸轉涼。當太陽到達其最南端的直射點南回歸線時,冬至到了,這一天必然是12月21、22或23日。太陽直射北回歸線是夏至,這一天陽氣則達到頂點,對應八卦中的乾卦;太陽直射南回歸線是冬至,這一天陰氣則達到頂點,對應八卦中的坤卦。以春分日為例,這一天陽光直射地球赤道,世界各地晝夜幾乎一樣長,日出日落時間均為6點,即晝夜均而寒暑平。我們的祖先在距今兩千多年前測算得如此精準,你能不佩服嗎?
這春分的「分」的第二層意思是什麼意思呢?我國古代的二十四個節氣裡,從立春到立夏為春季,春分正當春季三個月之中,平分了春季。《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二月中,分者半也,此當九十日之半,故謂之分。秋同義。」就是說到了春分這一天,春天已經過去了一半,在我們這裡還沒有感覺到春天的光顧呢,但看一看古代一些詩人描寫的江南春色,真正是奼紫嫣紅開遍。五代南唐馮延巳見到的是「青梅如豆柳如眉,日長蝴蝶飛」的景色。比他晚一些的徐鉉《春分日》詩云「仲春初四日,春色正中分。綠野徘徊月,晴天斷續雲」,他所見到的春風日已到「花落已紛紛」的時節。春分時節江南看來確實花已近殘,宋代邵雍有詩云「春半花開百萬般,東風近日惡摧殘。可憐桃李性溫厚,吹盡都無一句言。」歐陽修眼中的春分天氣是「千花百卉爭明媚,畫梁新燕一雙雙」,這樣的春色對於生長在塞外的我來說,只能從書本上領略,只能羨慕「江南仲春天,細雨色如煙」。
春分已到春半時節,難免使人有「時光只解催人老」 的惆悵。「昨夜閒潭夢落花,可憐春半不還家」,我最早是從張若虛在《春江花月夜》的描寫中領略春分時節的悵惘之美,是啊,春半時節最易惹人惆悵,李煜的《清平樂》詞云:「別來春半,觸目柔腸斷。砌下落梅如雪亂,拂了一身還滿。雁來音信無憑,路遙歸夢難成。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在春花爛漫春光明媚的日子「遙遙悠恨難禁」,真是「傷心人別有懷抱」。在這些江南才子的筆下,找不到塞北春光的模樣,只有歐陽公筆下的「春風疑不到天涯,二月山城未見花。殘雪壓枝猶有桔,凍雷驚筍欲抽芽」,有一點北方春天的味道,但他所描繪的是今天湖北宜昌的風光,要比我們這裡的春天溫暖多了。在蘇東坡眼中「雪入春分省見稀,半開桃李不勝威。應慚落地梅花識,卻作漫天柳絮飛」是很反常和稀奇的景觀,但在我們塞北人看來這是家常的景觀。
塞北的早春二月裡,農民們還是修理農具和送糞到地裡,俗諺雲「二月驚蟄又春分,種地施肥耕地深」。我所能回憶起的兒時的遊戲就是放風箏,不像現在隨便就可以買到風箏,我們小時候精心地用麻紙糊一個風箏,幾個小夥伴在打穀場裡試飛,一個人在前邊不顧寒冷嗆風奔跑,後邊幾個小夥伴小心翼翼地拖著風箏的尾巴,風箏飛起來了……小夥伴們一起仰著頭嗆風奔跑。不料風箏又一頭栽了下來,沮喪的小夥伴們一起爭論到底是哪一根線沒有糊對……如今,時時想起那個嗆風奔跑的年齡,眼裡邊山青青水綠綠,所有的夢想都在紙糊的風箏裡迎風飛揚。那個時候的快樂很簡單,春分時節的童夢裡都在二月的天空裡張揚,寒風刺激得鼻涕眼淚出來了,用袖筒擦一下繼續奔跑;場院裡的土坯把只顧看天的小夥伴跘倒了,一骨碌身爬起接著嗆風奔跑……想一想,我小時候春分季節這種玩法比我兒子現在幸福多了。
在北方,春分時節好種樹。清初著名詩人宋琬的《春日田家》詩云「野田黃雀自為群,山叟相過話舊聞。夜半飯牛呼婦起,明朝種樹是春分。」他這首詩描寫的場景好熟悉好親切,在北方每年到了春分和清明時節種樹是一件大事。上高中時,我就和老師和同學在託克託縣的南梁上種過樹。到天津和北京上大學時,學校也組織去郊外種樹。參加工作後,春分節前後到呼和浩特市北邊大青山種了好多次樹。每年都有大規模的種樹活動,如果我們種過的樹都活了,那大青山的樹木早已經擁擠得長不下了,在寒冷的北方養活一棵樹比養活一個人都費勁。但偏偏倔強的北方人要通過種樹把春風引來,在黃河岸邊,在內蒙古幾大沙漠的邊緣,有好多把一生耗在了種樹上的人們,那些大大小小、高高矮矮的樹會感謝和銘記他們幾輩子。
「前人栽樹,後人乘涼。」在我的家鄉託克託有一種說法,人要幹積德的事情最好去「修橋補路和種樹」。是啊,種樹是後人和鄉鄰受益的事情,唐於鵠《種樹》詩云「一樹新栽益四鄰,野夫如到舊山春。樹成多是人先老,垂白看他攀折人。」看著樹木長成有人攀折送別,人雖老了也是件幸福的事情。種樹是一種不朽的功績,當年左宗棠率領湖湘子弟收復新疆後,遍植護道樹以御風沙。其部下楊昌浚感嘆「大將籌邊尚未還,湖湘弟子滿天山。新栽楊柳三千裡,引得春風度玉關。」今天每到春分時節,在新疆鄉下的古道邊或有古柳吐芽,這是一種不朽的精神到了春分時節的萌芽。
「萬卷藏書宜子弟,十年種木長風煙」,種樹是一種非常莊重而神聖的事業,《管子·權修》雲「十年之計,莫如樹木;終身之計,莫如樹人。」春分日到了,讓我們種下一棵樹苗,長出一片綠陰,撐出你人生的功德來。(部分圖自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