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初,俄羅斯總統辦公廳主任梅德韋傑夫的一番話著實令人吃驚:俄羅斯作為統一國家有可能消失!
無獨有偶,正好一年前,美國中央情報局發表了聳人聽聞的預言:俄羅斯將在10年內解體,分裂為8個國家。而且俄羅斯民調表明,71%的被詢問者認為俄確實存在解體的威脅!
同此次普京「幕僚長」的言論兩相對照,外人自然會揣度,莫非「美帝國主義的無恥讕言」竟要一語成讖?
■ 盛世良
都是套娃惹禍?
當初東歐劇變,俄羅斯剝去了「社會主義大家庭」這第一層外殼,隨後蘇聯解體又剝去了第二層外殼,如今俄羅斯幅員不僅遠不及帝俄全盛期,而且僅為蘇聯時期的76%。如果以這種方式「瘦身」,俄羅斯體型再富態也會脫形。
這不禁令人想起俄羅斯民間工藝品瑪特廖什卡(套娃)。這是一種外面畫著胖大村婦圖案的空心木人,挖開大的,裡面有中的,中的裡面有小的,小的裡面有僅花生米大的「迷尼」,層層相套,少則5層,多則10層以上。
俄羅斯人當年也許太喜歡套娃了,竟把她用於行政結構:蘇聯裡面套加盟共和國,加盟共國裡面套自治共和國和州,再裡面層層套著區、市鎮、鄉村。
蘇聯解體後,最大的那層「套娃」剝掉了,但俄羅斯聯邦本身還是「套娃」,裡面有89個「聯邦主體」:21個共和國、6個邊疆區、49個州、2個直轄市、1個自治州和10個自治區。有的共和國雖然是套在邊疆區或州裡面的「小娃」,倒也總統、議會、高法三權俱全。
說實在的,俄羅斯人今天對國家解體提心弔膽,根源不在「套娃」結構,而在老祖宗的擴張無度。
筆者2000年曾到俄羅斯西北的普斯科夫市採訪。在古城堡的敵樓上,當地幹部指著近在咫尺的愛沙尼亞說:「二戰前夕,愛沙尼亞加入了蘇聯,普斯科夫不再是邊城,總算鬆了口氣。現在,愛沙尼亞是外國啦,我們這兒又成了邊城,又提心弔膽了。」
「英雄所見略同」。在遠東,俄羅斯個別官員和學者曾理直氣壯地說,界河主航道中心線中國一側的黑瞎子島不該歸屬中國,因為它離俄遠東重鎮哈巴羅夫斯克太近。
照此邏輯,這個國家難有寧日:即使在蘇聯時期,愛沙尼亞以北還有芬蘭,即使在帝俄時期,芬蘭以西還有瑞典和挪威,波蘭以西還有德國……
俄羅斯民族豪邁外向,富有開拓精神,數百年內從基輔羅斯城邦小國,發展到數個公國,漸漸囊括歐洲東部。
開拓過了頭,不知不覺間就形成擴張。
16世紀,葉爾馬克率哥薩克騎兵揮師東徵,把西西伯利亞收歸沙俄。
17世紀,「偉大的俄羅斯土地開拓者」哈巴羅夫繼續東進,「新發現」的遠東「無主土地」自然就成了沙皇囊中物。
從18世紀中葉起,特別是在19世紀,俄羅斯領土急速膨脹,先後把今天的哈薩克斯坦和中亞四國近400萬平方公裡,以及遠東150萬平方公裡的廣袤地域納入版圖,最後形成橫跨歐亞的俄羅斯帝國,領土佔全球陸地面積的1/6。
第一次世界大戰後俄羅斯短期「減肥」。波蘭、芬蘭和烏克蘭脫離,波羅的海三國於1918年相繼獨立,接著是遠東後貝加爾、阿穆爾和濱海三個州於1920年成立遠東共和國,作為蘇維埃俄國和日本之間的緩衝國,直到白軍和日軍被粉碎後,於1922年才加入俄羅斯聯邦。喬治亞、亞塞拜然和亞美尼亞三國也於1922年成立外高加索共聯邦,在蘇聯範圍內相對獨立,直到1936年才完全加入蘇聯。
怎麼不長記性?
說到蘇聯的國體模式,還有一段故事。
1922年,列寧決心調整共和國的地位。當時,原先屬於俄羅斯帝國的烏克蘭、白俄羅斯、外高加索聯邦雖然都由莫斯科安插的人統治,但形式上是獨立於俄國的。列寧想再往前走一步,建立共和國聯合體。
當時主管民族問題的史達林也許比他的導師更有遠見。身為喬治亞人,他深知各地民族主義情緒之嚴重,共和國即使僅在聯盟內相對獨立,有朝一日也有分道揚鑣的危險,因而主張獨立共和國一律加入俄羅斯聯邦,僅保留一定的自治權。
該方案引起了共和國的不滿,認為這是倒退回帝俄時代。列寧站在共和國一邊,批評史達林的「大俄羅斯沙文主義立場」。他那蘇格拉底式的寬腦門裡冒出了蘇維埃共和國聯盟的新思想。於是,蘇聯誕生,其中的加盟共和國各有國旗、憲法、最高蘇維埃和部長會議,有退出聯盟的自由。
也許,列寧當時認為,反正「全世界無產者聯合起來」,國家早晚要消亡,何必爭一朝一夕!再說,加盟共和國領導人既然都是共產黨人,當然是國際主義戰士,有高度的階級覺悟,誰會退出蘇聯這個美好的「各族人民大家庭」啊!
確實,蘇聯成立後民族和共和國界限逐漸淡化,到上世紀70年代,蘇聯領導人甚至以為民族矛盾已不復存在,150多個民族已融合成「新的人類共同體——蘇聯人民」。
然而,民族主義幽靈僅僅是「潛伏」了下來,並未消失。戈巴契夫執政末期,1991年,加盟共和國紛紛獨立,終於導致蘇聯崩潰。
俄羅斯新憲法裡沒有賦予共和國退出聯邦的權利,總算從法律上保證了國家的領土完整。可是獨立之初,葉爾欽總統為了贏得人心,不顧蘇聯解體的教訓,對地方諸侯慷慨許諾:「你們吞得下多少主權,我就餵你們多少主權!」
結果,有的共和國規定本地法高於聯邦法,有的共和國自我截留聯邦財稅收入,有的共和國甚至鬧獨立。
更可悲的是,葉爾欽為了籠絡靠政變上臺的杜達耶夫政權,於1992年5月28日通過當時的國防部長格拉喬夫,讓聯邦駐軍把近百輛坦克和裝甲車、百餘枚肩扛式飛彈、數萬件槍械和20車皮彈藥撥給車臣。這些武器1994年都被車臣非法武裝反過來用於殺傷前去剿匪的聯邦軍隊。葉爾欽嘗到了過度放權的苦果。
普京吸取了葉爾欽的教訓。2000年5月,他剛當上總統就發表政治改革方略,發狠招加強中央集權,削弱地方勢力。
第一招是廢除各共和國和各州同聯邦法相牴觸的法律。
第二招是將全國劃分為7個聯邦區,並任命親信為總統駐聯邦區全權代表。他們直接聽命於普京,位高權重,地方行政長官必須配合他們的工作,從而不知不覺地成了總統代表的助手。
第三招是規定總統有權解除地方行政長官和解散地方議會。2004年,普京又趁別斯蘭人質事件暴露地方領導軟弱無能之機,進一步削弱地方權力,規定地方領導人不再由當地選民直選,而改為由總統提名,地方議會通過。
威脅來自何方?
普京建立7大聯邦區的思路早在1998年他當聯邦總統辦公廳副主任時就已成型。提出這一想法的謀士們還有更激進的方案:把俄羅斯89個「聯邦主體」歸併為28個省。例如,莫斯科市同莫斯科州合併成中央省,聖彼得堡市同列寧格勒、普斯科夫、加裡寧格勒和諾夫哥羅德等四州合併為西北省,濱海邊疆區、勘察加和薩哈林合併為太平洋省,等等。
對一個國家來說,89個「主體」確實過於零碎,各「主體」的平均人口僅區區190萬。俄羅斯在彼得大帝(1672~1725)時代僅8省,在葉拉捷琳娜(1729~1796)時代僅40省,到1917年十月革命時在如今的俄聯邦境內也不過56個省和州,史達林時代又減為53個。
合併「聯邦主體」除了能集中權力、便於施政外,還有一個好處,可以平衡各省財政,減少中央補貼。
這種「撤併」早在2003年就開始試點,把科米-彼爾姆自治區併入彼爾姆州,近年又有近10個「主體」商量撤併。
然而,國家解體或「消失」既有政治因素,也有經濟因素,包括外部經濟因素。如果說,在普京執政後俄羅斯聯邦繼續解體的政治因素已經基本消除的話,那麼經濟因素,特別是外部經濟因素,反而有所加重。
比如,被波蘭和立陶宛包圍的俄羅斯西北部飛地加裡寧格勒州,在地域上同祖國隔絕,在經濟上逐漸受外國影響,如果中央政府無振興飛地的良方,久而久之,那兒的離心傾向就會加劇。
又如,對於日本叫做「北方四島」的俄羅斯南千島群島來說,遠親不如近鄰,居民在生活上有求於日本遠甚於有求於祖國。日本人放長線釣大魚,早已在島上投資建了發電站,還不時「慷慨援助」遭遇天災人禍的俄羅斯島民。
如今,這些俄羅斯人穿的是日本防寒服,看的是日本彩電,用的是日本應急燈。去年,在傳出當局考慮把四島中面積極小的兩島歸還日本的消息後,遠東居民群情激憤:如果把島還給日本,他們就要求普京下臺,而且決心對日本開戰。
善於居安思危的俄羅斯政治學家早就表述過這樣的擔心:如果聽憑西部受美國和歐盟的影響,國家又無力或無暇振興西伯利亞和遠東,那麼,有朝一日歐洲地區的俄羅斯人將講英語和德語,亞洲地區將只聽見日語和漢語。
不過,筆者認為,俄羅斯政治學家對中國的這番擔心是多餘的。中俄兩國元首高瞻遠矚,作出英明決斷,互諒互讓、公平合理地徹底解決了兩國邊境殘存的數百平方公裡爭議領土的劃分問題,為其他國家解決邊界糾紛開創了先例,樹立了典範。
倒是美國在獨立國協國家促成的「彩色革命」使俄羅斯政治家感到了現實威脅。他們心知肚明,美國在前蘇聯地區展開「民主化」攻勢的最終目標是俄羅斯。
至於俄羅斯是否有「消失」的危險,文前梅德韋傑夫那番話無非是痛下針砭。他的解讀是:「在歷史上,每當國家精英喪失共同理念,陷入你死我活的權力之爭時,強大的帝國就會從地圖上消失。」他的意思是,除了加強中央集權和消除地方主義外,還需要政界和商界精英精誠團結,共謀俄羅斯重新崛起。
如此說來,臉蛋紅撲撲、腰身圓鼓鼓的俄羅斯套娃不會落得被人層層剝皮、開膛剖肚、肢解粉碎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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