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四:田無禽。
象曰:久非其位,安得禽也。
釋字(詞)
田
「田」用作名詞,指田地。《釋名·釋地》:「已耕者曰田」。《詩·大雅·大田》:「大田多稼」。
「田」用作動詞有兩個意思。一個是耕作(後寫作「佃」);一個是打獵(後寫作「畋」)。《說文》:「田,樹谷曰田」。劉向《說苑》:「使各居其宅、田其田。」《易·師卦》「田有禽」。《韓非子·難一》:「焚林而田,偷取多獸,後必無獸。」《淮南子·本紀》:「焚林而田,竭澤而漁。」《尚書·多方》「宅爾宅,畋爾田。」
古人打獵分春夏秋冬,《左傳·隱公五年》:「故春蒐,夏苗、秋獮、冬狩,皆於農隙以講事也。」蒐謂春獵,擇其不孕者;苗謂夏獵,為苗除害也;獮謂秋獵,索肥者也;狩謂冬獵,冬物畢成,獲則取之,無所擇也。
禽
《說文》:「(禽),走禽總名。」《白虎通》:「禽,鳥獸總名,言為人禽制也。」《韻會》:「鳥獸未孕曰禽。」又戰勝執獲曰禽。《三國志·華佗傳》:「吾有一術,名五禽之戲,一曰虎,二曰鹿,三曰熊,四曰猿,五曰鳥。」《孟子·滕文公下》:「終日而不獲一禽。」
筆者認為,禽乃就獵物而言,獵時稱「禽」,平時稱「獸」。禽者,可擒獲者也。「禽」從「離」,離者有網罟之象,罹於網罟者可擒也。「獸」的繁體字為「獸」。從犬。犬者,守御宅舍者也。能守備其領地者為獸,故《說文》曰:「獸,守備者。從嘼從犬。」《注》:「能守能備,如虎豹在山是也。「所以,能守備者為獸,被捕獲者為禽,後混言而不加區別。
《易》中提到「禽」的地方共有四處:
《師卦》六五爻辭:田有禽,利執言,無咎。長子帥師,弟子輿屍,貞兇。
《恆卦》九四爻辭:田無禽。
《比卦》九五爻辭:王用三驅,失前禽。
《井卦》初六爻辭:井泥不食,舊井無禽。
另外,還有一卦提到「田」,與打獵有關的,《解卦》九二爻辭:「田獲三狐,得黃矢,貞吉。」
考查卦變之象,可以得出以下結論:凡言田獵之事,皆與坤體有關,「坤為地,」換言曰「田」,「田」用作動詞,就是耕種稼穡或打獵的意思,後耕種稼穡的意思用「佃」表示;打獵的意思用「畋」表示,以別其義。坤體純陰,就田獵而言,其陰爻就是獵物,謂之「禽」。禽者,擒也,謂可擒獲者也。古代畋獵有政治和軍事方面的意義。「禽」常喻為徵伐的對象。卦變時,陽爻入乎坤體,即有「畋獵」之象,畋獵時,或獲或失。陽入坤體而得中且形成坎體,則必有所獲。因為「坎為弓輪」坎中之剛為弓中之矢,矢發而中則有所獲也。否則,矢不中則無獲也。下面詳細破解《易》中提到的這幾個例子。
《師卦》是由《剝卦》變化而來的,《剝卦》先變為《謙卦》,然後再變為《師卦》。卦變時,《剝卦》上九不斷下行,最後成為《師卦》九二。《師卦》九二得中且為坎中之剛。「坎為弓輪」,坎中之剛為矢,矢發而中,故有所獲。《師卦》九二爻辭曰:「在師中吉,無咎。王三錫命。」其《象傳》釋曰:「在師中吉,承天寵也;王三錫命,懷萬邦也。」《師卦》九二雖不言「田有禽」,但卻借六五之口說了出來。《師卦》六五爻辭曰:「田有禽,利執言,無咎。長子帥師,弟子輿屍,貞兇。」
《師卦》六五是天子,「禮樂徵伐自天子出,」九二徵伐乃奉天子命,方才無咎,故曰「田有食,利執言,無咎。」「長子帥師」也是指九二,這九二爻辭中的「在師」中吉,無咎,王三錫命,正好應證。「弟子輿屍」是指六三,《師卦》六三爻辭曰「師或輿屍,兇。」這也是相互應證的。九二在「軍中」,且「田有禽」,乃執王命,所謂「王三錫命」;而六三「輿屍」,乃是矯命。「屍」指神主的牌位,或替身,「輿屍」就是指抬著或車載著神主的牌位,假借神主之命行事。武王伐紂,就是載著文王牌位假借文王之命來號召諸侯。西周初,管蔡叛亂 ,反對周公輔政,或可載武王牌位,以武王的名義來反對周公,誣衊周公謀篡。
《比卦》是由《復卦》變化而來的,《復卦》先變為《豫卦》,然後再變為《比卦》。卦變時,《復卦》初九不斷上行,最後成為《比卦》九五。《比卦》九五上行而得中,且為坎體主爻,為坎中之剛。「坎為弓輪」,坎中之剛為矢,矢發而中,故獲禽也。《比卦》九五爻辭曰:「王用三驅,失前禽。」其《象傳》釋曰:「舍逆取順,失前禽也。」「舍逆取順」是古代貴族田獵的一個重要原則。所謂「舍逆取順」,意思就是對迎面而逆來的獵物捨棄而不獲,專門追捕順向而逃的獵物。這裡面有政治意義,也有禮制內容。
就政治意義而言,逆向而來表示歸服,順向而逃表示叛離,田獵猶徵伐,只徵伐叛離者。就禮制內容而言,古代田獵分上殺、中殺、下殺三種,上殺的獵物可用於祭祀,中殺的獵物可宴賓客,下殺的獵物只能充皰自食,《禮記·王制》曰:「天子諸侯無事則歲三田。一為乾豆,二為賓客,三為充君之皰。」射殺迎面而來的獵物,會破其面門,是為下殺,獵物只能「充君之皰」而自食,故君子不為也。「失前禽」則意味著「獲後禽」,《比卦》九五所獲者,上六也。《比卦》上六爻辭曰:「比之無首,兇。」其《象傳》釋曰:「比之無首,無所終也。」上六不比九五,為九五所獲,故「無所終也」。
《解卦》是由《觀卦》變化而來的。《觀卦》先變為《蒙卦》,然後《蒙卦》再變為《解卦》。卦變時,《觀卦》九五不斷下行,入乎坤體,最後成為《解卦》九二。《解卦》九二下行而得中,且為坎體主爻,「坎為弓輪」,坎中之剛為矢,發矢而中,故有禽也。《解卦》九二爻辭曰:「田獲三狐,得黃矢,貞吉。」「田獲三狐」,獲禽也。
《井卦》是由《否卦》變化而來的。《否卦》先變為《渙卦》,然後再變為《井卦》。《否卦》先變為《渙卦》時,剛來而入乎坤體,成為《渙卦》九二。《渙卦》九二剛來而入乎坤體,得中而為坎體主爻,「坎為弓輪」,坎中之剛為矢,發矢而中,確有「田有禽」之象。《否卦》變《渙卦》,實有鑿井之象。《否卦》上天下地,為原始自然之況,《否卦》變為《渙卦》,《渙卦》上巽下坎,「巽為繩」,這裡引申為井繩,「坎為穴,為水」,象穿地而為穴,穴成而水出,穴上懸有井繩,這豈不是一口井乎?故《否卦》變《渙卦》就有擇地鑿井之象,為井的初鑿之時。在荒遠之地擇地鑿井之初,必有野獸出沒,故亦有田獵驅獸之象。《井卦》有「往來井井」之象,古人依井而居,人口逐漸增多,形成「市井」。
《渙卦》是新井初成之時,人口稀疏,故有野獸出沒,故九二有田獵之象;《井卦》是往來汲水之象,人口漸已稠密,井邊人來人往,新井已舊,已成市井之地,何有禽獸出沒?故言「舊井無禽」。《渙卦》變為《井卦》,原來的下坎體早已變成下巽體,「坎為弓輪」,有田獵之象;「巽為近利市三倍」,又「巽為進退」,這裡指人來人往。《渙卦》變為《井卦》,則原來的荒闢之地已成市井繁華之地,原來的田獵文化早已沉澱為井泥,取代為市井文化。坎體變為巽體,象徵田獵文化為市井文化所取代,故曰「舊井無禽」。
《恆卦》是由《泰卦》變化而來的。《泰卦》先變為《恆卦》,然後《恆卦》還會再變為《蠱卦》。《泰卦》變《恆卦》時,《泰卦》初九剛爻上行而入於坤體,成為《恆卦》九四。雖有田獵之象,然《恆卦》九四卻不得中,也不當位,而且未形成坎體,剛不在中,說明矢不中的,是為無獲,故曰「田無禽」。再者,《恆卦》還會再變為《蠱卦》,卦變時,《恆卦》九四還會繼續上行,成為《蠱卦》上九。所以《恆卦》九四所在位置,非但不當位,而且也非久留之地。位置不當又不能久守,焉可獲禽,故其《象傳》釋曰:「久非其位,安得禽也?」「久非其位」的意思就是「非其久位」或「其非久位」。
《恆卦》與《井卦》,爻皆不得中,也未形成坎體,故皆言「無禽」。《恆卦》是由於「久非其位」,位不當且不能久守,故「無禽」;而《井卦》是由於舊井之地繁華而無禽獸出沒,故曰「舊井無禽」。
釋象
《恆卦》是由《泰卦》變化而來的。《泰卦》先變為《恆卦》,然後《恆卦》還會再變為《蠱卦》。《泰卦》上卦為坤體,「坤為地」,這裡專指田獵之地。《泰卦》變為《恆卦》時,《泰卦》初九上行而入乎坤體,遂為《恆卦》九四,故《恆卦》九四有田獵之象。然《恆卦》九四不當位,入乎坤體而不得中,也未形成坎體,「坎為弓輪」,坎中之剛為矢,矢發而不得中,故無獲也。《恆卦》九四為震體主爻,「震為動」。田獵之時,動而不中,故無獲也。又《恆卦》還會再變為《蠱卦》,卦變時,《恆卦》九四還會繼續上行,成為《蠱卦》上九,所以《恆卦》九四,其位非久留之處也。不當位,又不能久守,豈可獲禽?故曰「田無禽」,其《象傳》亦因此釋曰:「久非其位,安得禽也?」「久非其位」包括兩層意思,一是「非其位」,即指不當位;二是「非其久」,指《恆卦》九四,在這個位置不會久留,來去匆匆也。
義理
《恆卦》是由《泰卦》變化而來的。《泰卦》先變為《恆卦》,然後再變為《蠱卦》。卦變時,《泰卦》初九上行而成為《恆卦》九四,然後《恆卦》九四繼續上行而成為《蠱卦》上九。可見,《恆卦》九四居於四位,這只是其暫居之所,而非久居之處,《恆卦》九四最終會成為《蠱卦》上九。四位是賓位,居於四位者為王侯之近臣,事從於王侯,而《恆卦》九四志不在此,故《蠱卦》上九爻辭曰:「不事王侯」;《恆卦》九四志在上位,上位是一個比較超脫於權勢的位置,故《蠱卦》上九爻辭曰「高尚其事」。「高尚其事」在這裡指超脫於權勢而專注於個人的道德的修養。因此,《恆卦》九四之志不在於對功名利祿的追求,而在於對個人道德品質的修養。古代田獵具有很強的政治、軍事意義,「田無禽」象徵《恆卦》九四沒有什麼政治野心,其志在於追求個人的道德修養和道德價值。
志不在此,則不恆於此事。人之所恆,恆於其志。
附《三國演義》之《許田打圍》
羅貫中所著《三國演義》對許田打圍一事是這樣描述的:
謀士程昱說操曰:「今明公威名日盛,何不乘此時行王霸之事?」操曰:「朝廷股肱尚多,未可輕動。吾當請天子田獵,以觀動靜。」於是揀選良馬、名雁、俊犬,弓矢俱備,先聚兵城外。操入請天子田獵。帝曰:「田獵恐非正道。」操曰:「古之帝王,春搜夏苗,秋獮冬狩,四時出郊,以示武於天下。今四海擾攘之時,正當借田獵以講武。」帝不敢不從,隨即上逍遙馬,帶寶雕弓、金鈚箭,排鑾駕出城。玄德與關、張各彎弓插箭,內穿掩心甲,手持兵器,引數十騎隨駕出許昌。曹操騎爪黃飛電馬,引十萬之眾,與天子獵於許田。
軍士排開圍場,周廣二百餘裡。操與天子並馬而行,只爭一馬頭。背後都是操之心腹將校,文武百官,遠遠侍從,誰敢近前。當日獻帝馳馬到許田,劉玄德起居道旁。帝曰:「朕今欲看皇叔射獵。」玄德領命上馬,忽草中趕起一兔,玄德射之,一箭正中那兔,帝喝彩。轉過土坡,忽見荊棘中趕出一隻大鹿。帝連射三箭不中,顧謂操曰:「卿射之。」操就討天子寶雕弓,金鈚箭,扣滿一射,正中鹿背,倒於草中。群臣將校,見了金鈚箭,只道天子射中,都踴躍向帝呼「萬歲」。曹操縱馬直出,遮於天子之前以迎受之,眾皆失色。
玄德背後雲長大怒,剔起臥蠶眉,睜開丹鳳眼,提刀拍馬便出,要斬曹操。玄德見了,慌忙搖手送目。關公見兄如此,便不敢動。玄德欠身向曹操稱賀曰:「丞相神射,世所罕及!」操笑曰:「此天子洪福耳。」乃回馬向天子稱賀,竟不獻還寶雕弓,就自懸帶。圍場已罷,宴於許田。宴畢,駕回許都,眾人各自歸歇。雲長問玄德曰:「操賊欺君罔上,我欲殺之,為國除害,兄何止我?」玄德曰:「投鼠忌器。操與帝相離只一馬頭,其心腹之人,周回擁侍,吾弟若逞一時之怒,輕有舉動,倘事不成,有傷天子,罪反坐我等矣。」雲長曰:「今日不殺此賊,後必為禍。」玄德曰:「且宜秘之,不可輕言。
筆者註:與《恆卦》九四相反,操非高尚之士,謀篡之志久矣。臣強君弱,以臣迫君,非高尚之士所為,故操最終留下漢賊的罵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