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年來,奧拉·阿巴斯一直在敘利亞官方電視臺和電臺主持新聞節目。連續十多個月傳播有關總統巴沙爾·阿薩德的謊言以及扭曲性報導後,她現在成為首個叛逃的媒體主持人。現在,她視自己是「真相的使者」。
7月11日晚上7點半,阿巴斯坐在大馬士革家中的電腦旁。她當時強壓已經積壓數月的怒火,敲出了187個字。就是這些字改變了她的人生軌跡。晚上大概10點鐘,她鼓足勇氣,點擊「發送」,將這段話貼在了臉譜網上。在這段話中,她說她現在站在敘利亞反對派這邊,不再支持阿薩德了。第二天,她坐飛機到了黎巴嫩首都貝魯特,一周後她抵達巴黎。
阿巴斯現年38歲,曾是阿薩德政權的臉面和喉舌。此前一年多,在她主持的節目中,她一直告訴敘利亞人:國內沒有起義,反對派只是製造騷亂的武裝恐怖分子,而以色列、沙特、西方國家陰謀破壞敘利亞國內穩定,阿薩德是敘利亞主權的保護者。但現在,她再也不願這樣做了。
她的逃離對阿薩德政權來說是重大打擊,該政權還百口難辨。對於她的消失,敘利亞媒體保持沉默。敘利亞國內聽眾非常喜歡她,但從今往後可能再也聽不到她那堅定、熾熱的聲音了。現在,從她的身上可窺見敘利亞的宣傳機器究竟如何運作。
在巴黎南部一個10平方米的小房間,阿巴斯接受了記者的採訪。她吐字清楚,用詞謹慎,在說重要的話語時眼睛瞪得大大的,並做出戲劇性的手勢,讓人無緣置喙。她雖然保持了當播音員的氣質,但談話的內容徹底變了。「阿薩德罪犯,是屠殺本國人民的怪獸。」阿巴斯說,「國有媒體必須服從他。」當起義爆發剛幾個月時,她就決定反對現政權,尤其是當政府軍朝和平抗議人士開火後更是如此,但當時她因恐懼而保持沉默。
她每天早上驅車到大馬士革的國家電視臺大樓上班,「我經常在我的車中哭泣。一想到每天都要念有關巴沙爾的信息,我的心都要碎了」。和阿薩德一樣,她也屬於敘利亞的少數派——什葉派分支阿拉維派,自然也屬精英群體,從阿薩德政權中受益良多。她的父母都是作家。母親是敘利亞阿拉伯作家協會的主席,堅定支持阿薩德。阿巴斯的未婚夫也忠於政權。
只有親密的朋友和同事此前知道她打算逃離敘利亞。當談論此事時,他們會跑到辦公樓裡的一個倉儲間,這樣情報部門就監聽不到他們的談話了。很長時間以來,阿巴斯都不斷告訴自己,一切都會走向好的一面。無論阿薩德何時公開出現,她都希望這是他要宣布辭職。但事實不是她希望的那樣,而且局勢更加惡化。她說,每當敘利亞信息部下達的指示到達國家電視臺和電臺時,她都有越來越強烈的負罪感。
剛開始,媒體禁止用「示威」一詞。不久,連「走向街頭製造混亂的人」也不讓說了,代之以「武裝團夥」、「謀反者」,最後乾脆用「極端分子、伊斯蘭分子和恐怖分子」。起義被稱為是「謀反」,革命被稱為「危機」。隨著措辭的升級,衝突也跟著升級。她順從地引述官方通訊社——敘利亞阿拉伯通訊社的報導。她說,這些新聞直接來自總統府新聞辦公室。她經常在電臺的走廊上碰到信息部長,她已習慣於他衝她友好地點頭。後來,電臺貼出通知,一些歌星的歌曲不得播出。與聽眾的直播談話也被禁止了,因為聽眾的談話被認為不可控制。
一天,秘密警察到電臺帶走了她的一名男同事。這名同事先前播出了一個支持阿薩德的遊行活動,而畫面上幾乎沒有幾個人在場。後來,她再也沒有見到他。當婦孺慘遭屠殺的胡拉慘案發生後,她決定採取行動。她情緒激動地說,「在一定程度上,每個人都必須在惡魔和天使之間做出選擇。我做到了這點,儘管有些晚。我是受良心驅使。畢竟,良心將人類與動物區分開來。」
德國《明鏡》周刊2012年第3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