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黃怒波
我們都有一個自己的過去,而且我們這代人的過去跟你們年輕人不一樣。你們沒有吃過苦,不會理解今天站在這兒的這個人怎麼這麼矯情。但是因為今天我在你們的眼裡算是有錢、有地位、有話語權的人,所以我就有資格講我的過去、我的苦難。因為那是一代人的記憶,因為是我的苦難,是我的財富。
我原來的名字不叫黃怒波,叫黃玉平,然而一點也不太平。因為沒日沒夜地哭,家裡人叫我 「喪門神」。因為愛尿炕,我的屁股總是被打腫。黎明,母親去拉土,在鍋裡留下兩個洋芋,二哥總是搶先吃得一絲不剩。寒冬臘月,我的手腳凍裂,鼻涕很多,抹在袖子上又黑又亮,刀槍不入。上小學,我是班裡想當然的賊,誰丟東西,老師都會翻我的書包。同學們打隊鼓,我羨慕得偷偷哭。沒戴過紅領巾,是我心頭永遠的痛。直到有一天,我騎自行車來到黃河邊,一個人坐著,心裡發滲,因為黃河太寬了,波浪又不停地拍打堤岸。我想,我這一輩子要像黃河水一樣,永遠不怕挫折,就改名叫 「黃怒波」了。
我小的時候,寧夏有個 「雙反」運動。我父親脾氣直,被抓起來判了三年刑。他想不通,就自殺了。那個年代,你要是現行反革命分子的家屬,你就豬狗不如。我頭上有個很大的疤,就是當時跟別人打架留下的。而在那時,如果我把別人打了,別人的爸爸哥哥就來把我打一頓;如果我被人打了,回家再被我媽媽打一頓。
你們現在可能一颳風下雨,先想的是雨衣、棉衣,我想的是什麼知道嗎?我先想,現在是收麥子的時候,還是打場的時候。有一年,我們辛苦了一年,當我們割了幾天,把麥子全部割倒的時候,一場大雨來了,整整下了七天。我們每天在地裡哭。為什麼哭?因為麥子長在地裡不能收起來,芽又長出來了,一年白幹了。第一,意味著沒有工分了;第二,意味著我們必須吃黏麥子。麥子長芽以後是不能賣也不能給別人吃的。即便如此,仍然捨不得給牲口吃,只有我們自己吃。我這一輩子不會忘了這一幕,知道了每一粒糧食是怎麼來的。
經歷過這麼多以後,能夠挽救我的,就是讀書。我有兩個世界,一個是很殘忍的現實世界,一個是很夢幻的書本裡的世界。後來就寫詩,詩歌的世界裡都美好,我嚮往的是美好的東西,所以才有了今天的我。後來我到中宣部上班,當年最大的夢想,就是看看北京天安門。但反過來總在想,難道我就這麼活下去?我吃了那麼多的苦,受了那麼多的難,難道就是為了今天享受嗎?我既然叫黃怒波了,必須不要過這麼安逸的生活。當時我已經是機關黨委委員,肯定是當官的路,但我一定要出來,經商。
經商是幹什麼?經商是進入了一個戰場,每天你必須像個狼一樣。你首先得學會生存下來,就是掙著錢。當然,既然你要競爭,就要付出很多的代價,要喪失掉很多的尊嚴。有時候你得不要臉,這個 「不要臉」不是罵人。我記得很深,有些人一聽你是小企業,他眼睛都不看你。還有的外賓來了,趾高氣揚,覺得你們這幫中國窮小子,西裝都不會穿,他手都不跟你握。所以就帶著恥辱,這麼一路走過來。當然,做企業要看怎麼做。我很自豪的是,在做企業的時候,首先做了一個事,保護了一個世界文化遺產宏村。把一個小破村子做成世界文化遺產,它就會永遠被留下來。所以我想,在做企業的過程中,如果我們想著去創造,去創新,給社會做些別人想不到做不到的東西,這樣你的精神就是堅強的。什麼叫百年企業? 100年以後,這個宏村還在,那個樓還在。 100年以後,財富就歸各個基金,歸在北大,這個才是真正的企業家。
後來我覺得企業做得不錯了,駕輕就熟,沒什麼意思,掙錢不就這麼回事嗎,還得找點苦活幹。幹什麼?跟王石一樣登山。所以大概用了20個月左右,我就把七大洲的高峰、南極北極都去完了。在2009年的時候,上珠峰。我本以為很容易,但是在海拔8700米的時候,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我很難受,上還是下?我看珠峰就在前面,我的隊友正在過第二個臺階,但是也可能我就沒法活著回來,這個時候做了這個決定,下。後來下到了海拔6500米的一個臺階,把冰爪一脫掉,我就放聲大哭了一場,誰也不吭氣,不勸我。等我哭夠了,我發誓說我一定要回來。然後我就在2010年,又回到了珠峰,從南坡登頂。大家以為算了吧,你別再登了,都已經登頂了,但我不,我又在去年從北坡回去登頂。他們說為什麼你這麼做,我說因為失敗了我再歸來。我到了頂峰就想哭。每次告訴自己千萬別哭,但是你會情不自禁地哭出來。到後來終於不流淚了,為什麼,因為懂得了登頂是為了活著回來。
成功是什麼?是為了讓你存在下去。我把我每件事都做好,做好以後不要讓它敗了,可以留給別人。苦難,則是人一生的財富。在你善待它的時候,你就打開了一扇通向未來的幸福之門。
(作者為北京中坤投資集團董事長,這是他在中央電視臺綜合頻道 《開講啦》節目的演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