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同:畢業於臺灣大學電機系,曾任臺灣清華大學工學院院長、教務長以及代理校長,靜宜大學和臺灣暨南大學校長。近年來從事散文寫作,提倡社會關懷,被喻為貧童服務的大學校長。
「如果你試著向陌生人伸出你的手,快樂與和平會排山倒海地來到你的心中。」這位曾經的特蕾莎修女「窮人救濟院」裡的義工,以其作品傳達出的關懷弱勢群體的理念,引起臺灣廣泛的社會反響,他本人更是成為「臺灣的良心」、「臺灣的勇者」的最佳寫照。
李家同是典型的「文如其人」的作家。許多人稱呼他為「臺灣的良心」,恰巧提供一個理解《陌生人》的最佳角度。
香港人喜歡稱呼已故歌手梅豔芳為「香港的女兒」,因為她代表了某種努力向上、廣結善緣的香港價值。梅豔芳從社會底層出身,一路成為巨星,不只是引領了屬於她的音樂世代,更成為香港夢實踐的寫照。
所以,「我們的」、「香港的」、「引以為豪的」女兒,也不僅是對梅豔芳的認同與肯定,還標示出香港人堅信努力就能達到像梅豔芳那種「實然性」的成就。
相對地,「臺灣的良心」則多了一層「應然性」的意義。在臺灣人的評價裡,因為李家同其人其文時常提醒著每個人,在自己心底就有一個「我們的」、「原來就存在的」、「必須實踐出來的」良心。而且,這顆良心還具有普世性,因此它可以不只是愛自己,還可以愛每一個我們不認識的陌生人。
當文學實驗遇上淑世理想
李家同文學旋風開始於上世紀90年代,彼時臺灣文壇剛好正由兩道潮流簇擁著。其一是,二次大戰後臺灣文壇小說與散文涇渭分明的書寫方式開始被打破,作家們著手進行拓殖語境、文體混種的新實驗,簡媜就於此時創造出鮮明的風格。
其二是,文人寫書。一群大學教授在報紙副刊的號召下,彎下腰來,以親近普羅讀者的筆觸與手法暢談他們的淑世理想,作家龍應臺也是這波浪潮中的主要寫手。
李家同剛好同時騎乘在這兩道潮流上,卓然成家,發展出一種姿態彎到最低、文字樸質到接近土地並予以親吻的獨特韻味。
《陌生人》一書是李家同的代表作。他的書寫策略是文筆簡約,沒有任何曲折繁複的敘事,幾乎是向後退到了極點,成為一種虛心的邀請;但可貴的是,在樸拙之中,卻表現出強大故事張力和多重隱喻性,讀者看一遍就懂,看越多遍則感觸越深。
打個比喻,就像金庸武俠小說《天龍八部》第十九回喬峰在少林寺力抗群雄的橋段。他以人人都會的太祖拳法,在平凡無奇的一個招數中「將武林高手畢生所盼望達到的拳術完美之境」表露無遺;既瀟灑大方,又剛柔並濟,折服眾人。
隱藏在李家同平凡無華文筆之後,真正觸及人心的「武功」,就是他宗教性極強的人道主義精神。
1990年前後的20年間,臺灣處在股市狂飆、社會快速富裕的轉型階段,政治權威鬆動、人心浮躁、價值觀紊亂、機會主義盛行;生意人冀望一日暴富,年輕人渴望一夕成名。此時,李家同以他極謙虛的文章提醒讀者,在你我心底有一塊堅毅與溫良的底蘊雖然正沉默著,但不代表它並不存在。
李家同的文章見諸報端,讀者開始反向凝視內在的人道底蘊,又不斷透過李家同一篇又一篇大產量的文字,支撐對於這種「自我相信」的信心。
接著,文章集結成《讓高牆倒下》、《陌生人》等書出版,又再成就另一波銷售量榮景。
特別的是,李家同並不企圖擔任「精神導師」,他只是擔任過三所知名大學校長的教育家。教書、寫作之餘,還身體力行,成立「博幼基金會」,號召大學生擔任義工,下鄉為「窮孩子」進行免費課後輔,旨在彌平城鄉教育資源的落差。
這個基金會的精神是,「尊重孩子的尊嚴,絕對不消費他們;不是對孩子進行任何施捨,而是在侍奉這些孩子們」,恰恰也說明了李家同的人格與文章特質。
在文風與人格魅力的交疊影響下,李家同更是將打破散文和小說界限的特色發揮得淋漓盡致。他慣常以第一人稱敘事,讀者會以為文章中的「我」就是李家同校長,但仔細閱讀後又發現那個「我」可能是一個棄兒、一位醫生、一名遠在巴西的年輕人;小說裡的李家同與真實的李家同,界限模糊了,二者交集在「愛人」的最核心價值上,讓讀者充滿認同。
以《李花村》一文為例,這是一則現代版《桃花源記》。對照陶淵明落英繽紛式的文字,李家同構築出一幅樸拙的版畫式圖像;原先《桃花源記》的漁夫變成以第一人稱述說故事的醫師,在見到孩童病患受苦之際,向上帝禱告以自己的生命對換病患小孩的得救;其中的宗教性寓意甚至要比《桃花源記》還要更深一層。
李家同在《苦工》一文中則化身為更接近他真實身份的大學教授,協助一位失蹤兒童小黑和在收養家庭與原生家庭中取得雙重認同的平衡。文章中,「我」看著學生,「暗中得意,覺得還是我們的小黑比較漂亮」;長者的慈悲油然浮現。
高度自制編輯功力,切中李家同特色
值得一書的是,簡體字版的《陌生人》是《讓高牆倒下》、《陌生人》兩本書的精華集結,展現大陸出版業編輯功力的高度成熟。操作李家同這樣的名家,大可以敲鑼打鼓,以鮮豔的封面設計來吸引讀者,但編輯卻選擇極度自製,採極簡主義設計,新增版畫插圖,甚至刻意減少作家介紹,將李家同的散文與小說敘事模糊的特色凸顯出來,是真正消化、了解李家同文學特色的做法。
早在十幾年前,大陸出版界就對引介李家同躍躍欲試,卻幾經周折才在今年初出版;而當下的大陸社會也正如20年前浮躁的臺灣,《陌生人》出版可說是正中時代命題,也算是冥冥中的安排。
臺灣文壇常津津樂道,當年李家同在報紙上發表文章像是不斷敲響的鐘聲,一響未息,另一響又起,形成整個時代氛圍重要的背景聲,讀者有福親睹喬峰打的那套太祖拳法。
雖然大陸讀者未能躬逢當年的武林盛會,但是今天簡體字版《陌生人》卻以最精髓的方式,活生生把武功秘笈交到讀者手上,這個福分是否更勝當年的臺灣讀者,已經不言可喻。
別錯過《陌生人》。錯過了,你就也錯過讓陌生人成為自己人的好福分。
(來源:北京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