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創業邦連續第十年推出「30歲以下創業新貴」榜單,也是創業邦首次把「30歲以下創業新貴」的舞臺交給年輕的90後和00後們。在市場風雲驟變、競爭局面更加暗潮湧動的情況下,通過解讀這些年輕的創業新貴們,展現他們在各種前沿技術中的探索、深耕,他們的創業激情和創新意識,將如何影響並改變這個時代。
文 | 田甜
編輯 | 楊絢然
攝影 | 張勇
圖片設計 |李斌才
「你用微信紅包嗎?」「你點不點中國外賣?」
零下十幾度的北京街頭,出生於94年的以色列小夥兒高佑思(Raz Galor)蹲點在五道口附近北大東門到中關村新園留學生公寓那段路上,攔下外國人便舉起話筒街採。2016年底,MCN機構歪果仁研究協會剛起步,每做一期「外國人看中國物」系列的短視頻,高佑思都要街採三五十人,大約有一半會拒絕。
高佑思是方曄頓的北大師弟,也是他的創業合伙人。
如今歪研會成立了近40人的中外混合工作團隊,拍攝題材也由街採延伸至高佑思對外賣小哥、地鐵安檢志願者等中國社會各階層普通職業的體驗,在B站擁有粉絲超過350萬。
無論拍攝題材還是團隊成員間某些細微的文化碰撞,都讓方曄頓感到,外國人作為社會學意義上的「他者」,對於中國人是個參照系,外國人描述的中國,也便於中國人更好地理解自身所處的中國和世界。
10年前,彼得·海斯勒的《尋路中國》曾深深地影響方曄頓,書裡展示了一個飛速發展的中國長江流域的變遷;不曾想10年後也走上了這條文化記錄與交流道路,不過媒介已換為短視頻。
高佑思們有機會成為這個時代的彼得·海斯勒嗎?
方曄頓和他的小夥伴們正在努力。方曄頓說,歪研會與其他MCN機構最大不同在於,歪研會決不借著中國人對外國人的好奇譁眾取寵博取流量,而是要真正服務於全球化,真正服務於未來30年到50年中國走向世界的歷史進程。
出生於91年的方曄頓是這支中外混合工作團隊的CEO和「老大哥」,他給自身的定位則是做好「翻譯器」,做個不同文化背景團隊成員間想法的解讀者。「我的作用是讓公司有更強的文化平衡感。」方曄頓說。
歪果仁為什麼這麼火
2020年農曆大年初一,高佑思開始在以色列張羅,為中國募集10萬隻口罩。三天,籌到10萬隻口罩和一批醫療物資,通過菜鳥物流,這批物資運送到了湖北。
3月,當新冠疫情中心轉移至國外時,高佑思列印了300份由馬雲公益基金會聯合一線醫護人員編寫的《新冠肺炎防治手冊》,送到以色列當地最大的兩家醫院。
派送馬雲防疫手冊的過程拍成了短視頻,3月22日這支短視頻在新浪微博上線,截至目前有1429萬次觀看,還得到了馬雲本人轉發和點讚。
這些事情讓方曄頓驚嘆「全球化就在身邊」,儘管他從事生產跨國文化交流的內容已有三年多。「物流基礎設施與新媒體網絡基礎設施把全球連接在一起,雙邊交流與行動時刻在發生。」他說。
歪果仁研究協會爆紅,高佑思成為「網紅」,走在北京街頭不時被人認出來上去要合影,他也非常樂意配合。
很多MCN人士向方曄頓請教爆款竅門,方曄頓則認為,歪研會是全球化時代下的產物,一個更加平等和自信交流的時代已經到來,另一面,他們把想要構建的更好時代所需培育的素養凝練成生產內容時的底層邏輯和必須捍衛的價值觀。
方曄頓在微信上發給我兩張截圖,分別叫「三級火箭」和「二維坐標」,這是歪研會內容生產的底層邏輯。
三級火箭的第一級是「街頭採訪與國內VLOG」,視角是外國人看中國物,注重現象羅列與信息廣度。在這一級,外國人討論過微信紅包、淘寶、國產片、中國零食等中國社會熱點話題。第二級是「萬國土特產與海外VLOG」,外國人看外國物,價值取向為多元垂直細分領域的知識消費;第三級是「別見外」,試圖從外國人的視角來體驗中國社會不同的職業角色,更好地理解中國人。中國到外國,深度到廣度則是歪研會的「二維坐標」。
方曄頓說,歪研會的所有內容生產都會放到這個坐標系,看看四個象限是否都有所覆蓋,比如外國人看中國物的街採就屬於中國和廣度所組成的象限。
有一期「別見外」,高佑思去體驗外賣小哥送外賣,剛從摩託車下來,怕訂單超時他上下樓都是跑步,一天下來,高佑思送了17單大約賺了80元。而在北京,一名合格外賣員每天都在40單以上,一個月能賺6500~8500元,北京單王每天送單數量在84單。
那回當中國外賣小哥的經歷帶給高佑思強烈的文化碰撞。外賣小哥雖然有高德地圖等工具導航,但為了單量最多好評最多獲得最高收入,外賣小哥自身在其中仍然發揮著非常大作用。當你手上抓著8到10個外賣,你的大腦必須是一臺超級計算機,瞬間依據經驗排列組合目的地與餐食,規劃最佳路線。
在高佑思眼裡,中國本地生活設施便利,不僅得益於技術,中國的外賣小哥也非常拼非常努力。「如果能把這個視頻給我的外國朋友看,(他們會知道)外賣、快遞等服務類行業,在中國工資也不一定那麼低,非常值得外國人去體驗。」高佑思在視頻中說。
歪研會著力呈現的正是這種文化衝突、價值挖掘,它對於價值的呈現是溫暖的,促成理解的,而非對抗的,強化某種標籤色彩的。方曄頓說,比如刻意強調外國的一些問題,只做這塊內容也會有很高的播放量,但歪研會絕不會去碰那部分流量。
最近網絡上有幾篇寫外國網紅財富密碼的文章流傳廣泛,大意是不少外國網紅刻意打造迎合中國觀眾的人設,加上外貌、口音、文化差異帶給中國人的新鮮感,外國網紅和籤了他們的MCN在中國賺得盆滿缽滿。但最近轉折點發生了,隨著MCN競爭日趨激烈和網友審美疲勞,這些外國網紅開始不香了,他們的抖音評論區也由歡迎辭變為質疑聲。
在方曄頓看來,一定不是你外貌特徵顯著,會說中文,你就獲得了在中國的「財富密碼」。
外國網紅想要在中國走得更遠,首先你必須Long China,對中國的年輕人抱有希望,堅信這片土地會生長出一個更好的中國;第二你要和中國粉絲做有價值的溝通,為中國粉絲帶來有價值的產品和信息增量。
2020年3月,歪研會宣布完成由新浪微博領投的2000萬人民幣A輪融資。方曄頓告訴創業邦,歪研會接下來將重點布局「全球買全球賣」電商體系,這一布局正是基於歪研會與粉絲的溝通及他們對於未來世界會長成什麼樣的理解。
三年來,不少粉絲提出想要歪研會推薦有意思的外國物,介紹外國人的生活方式,還想跟著美國小哥馬思瑞學習英語口語。基於對當下粉絲消費需求的理解,所以有了歪研會的「全球買」。
全球賣則是基于越來越多中國製造不滿足於只做代工廠,他們有著做自有品牌全球流通的心。當下中國網際網路出海,字節跳動與阿里巴巴已經構建了兩套基礎設施,前者如TikTok服務於流量出海,後者如eWTP(Electronic World Trade Platform,世界電子貿易平臺)是跨境電商基礎設施。歪研會則有機會在兩大體系間翩翩起舞,利用好這些工具幫助商家做全球範圍內的品牌營銷和銷售轉化。
歪果仁如何適應在中國工作
COL(Cultural Opinion Leaders,跨文化交流博主),這是歪研會對KOL的獨到定義,相對而言,COL強調內容創作者的文化屬性。
除了高佑思等創始成員外,目前歪研會籤約了40多名COL。他們中文不錯,對中國文化社會充滿興趣,願意表達分享,同時對於自己國家也有一定的見解。COL們身上承載了文化雙邊交流的「橋梁」意義。
我問方曄頓李子柒在海外走紅與歪研會走紅背後原因的異同,方曄頓說,李子柒走紅在於東方美學與海外文化之間發生了化學反應,但李子柒所提供的田園生活圖景與現實太過遙遠,歪研會的COL們則呈現了一個更加客觀、現代的中國和中國年輕人風貌。
相比「網紅」,高佑思更喜歡被稱為創業者、創作者,前者是結果,後者則自身價值主張更加明確。但作為當下新媒體語境下的短視頻創作者,你不可能不在意粉絲評價。如果說「三級火箭」「二維坐標」是歪研會內容生產道的層面,播放量、彈幕等則是指導內容生產的術的層面。
這裡有個形式和內容之間必須把握的平衡感。比如歪研會的短視頻形式上也會採用大畫幅、清晰字幕、甚至娛樂化的表現形式,但立意上必須堅持高品質,要幫助粉絲獲得有料和有用的信息,成為粉絲save time而不是kill time的選擇。
如今是專業者入場短視頻的好時機,這屆年輕人開始在B站看刑法,法學博士羅翔成為新晉頂流。方曄頓認為這是好事,堅持自身價值主張,為粉絲創造價值,就無懼流量變遷,這裡的價值可以是快樂、信息增量、開闊的視野,這樣的內容團隊也有更多機會破圈。
在日常管理層面,把握平衡感在歪研會更顯意義重大。
歪研會是方曄頓的第一份工作,「我們幾個合伙人剛創業的時候甚至還沒畢業,我從沒被人管理過,連優秀員工都談不上,如今要帶一個幾十人的團隊,其中不少小夥伴還是外國人,而新媒體本身又跟流量、別人對你的評價有關。」
也就是說,歪研會的中國人和外國人必須形成為了共同的願景而相互協作的企業文化和工作機制,在磨合中不斷完善各項流程。
中國人和外國人行為邏輯差別明顯。遇到不滿的事,中國人傾向於不表達,忍一忍就過去,時間久了會積怨;外國人直截了當,卻容易在無意中冒犯他人。兩種行為邏輯各有優劣,但在同一團隊中絕不能成為隱形炸彈。
方曄頓在歪研會內部推行了一種坦率而有禮貌的公司文化。首先是團隊儘可能扁平化,每一名成員在各自事業部可以對任何決定提出挑戰,專業主義要大於你的title;此外,歪研會將很多事情決策權下放到最前線,執行者以事實為依據作出決策。
在管理理念上,歪研會正在嘗試具有全球參考意義的管理方式,比如學習字節跳動的OKR、奈飛文化手冊等。這些管理理念中西方兩種文化的人都能理解,慢慢地團隊內的耗散就會削減。
至於方曄頓的角色,更多是在宏觀層面。他必須捍衛公司立足中國放眼世界的價值觀,還要幫助團隊獲得更多資源和彈藥。不過具體到業務層面,比如電商,方曄頓希望電商業務負責人能夠成為很好的leader。
歪果仁二代為什麼來到中國
高佑思是北大第一位以色列留學生,2014年9月入學後不久,高佑思就定下目標,要像父親那樣在中國創業。
高佑思的父親高哲銘是英飛尼迪集團創始合伙人。公開資料顯示,英飛尼迪是一支源自以色列、專注於中國市場投資的私募股權基金。2012年高佑思在香港念完國際中學,一家人來到北京定居。
在北大國發院組織的一次中國企業家赴以色列遊學活動中,方曄頓認識了高佑思。彼時,方曄頓還在北大讀研究生,雖然還未形成明確的職業規劃,看到校友戴威的ofo小黃車停遍北大校園,他感到一種peer pressure。正值移動網際網路創業黃金時代,方曄頓對移動網際網路相關項目投入了更多關注。
因為對足球的共同愛好,2015年還在北大校園的方曄頓和高佑思開始做一個「唯喔fanTV」自媒體項目,他們邀請海外球迷在賽事現場進行直播與短視頻採訪,向國內球迷傳遞現場體驗,2016年夏天高佑思飛到法國採訪歐洲杯,在中國收穫了一波粉絲。
從唯喔fanTV日後發展來看,足球短視頻過於垂直,賽季之外關注度有限,商業變現自然就會遇到難題。不過初次試水為團隊積累了短視頻基礎和運營經驗,當年底,方曄頓和高佑思開始將項目轉型成街採外國人如何看中國物,這是歪研會的雛形。
高佑思身上有著鮮明的時代特徵。相比他的父輩、第一代來到中國的外國人,這一代外國人更加積極地融入中國,把中國當成了第二故鄉——我們稱之為「歪果仁二代」。他們不再滿足於外教等刻板印象明顯的職業,來到中國不再是為了生存,而是為了追求自己的學業和職業。他們渴望憑藉後天的努力在中國創造價值。
在五道口,方曄頓有機會遇見很多像高佑思這樣的歪果仁二代。北大燕京學堂、清華蘇世民學院匯聚了來自世界各地的青年領袖,坐標五道口的北京高校匯集了來自100多個國家的留學生,五道口因此被稱為「宇宙中心」,全中國只此一地,別無二處。
歪研會每採訪一名外國人,都會加上他們的微信,在這過程中發現誰在鏡頭前表達能力特別強,就會嘗試進一步合作。如今常在歪研會視頻中出鏡的美國女孩星悅就是歪研會在街採中認識的,星悅讓方曄頓意識到了COL這個群體,也萌生了做MCN的思路。
未來,歪研會計劃開發各個國家的帳號和團隊,籤約更多COL,通過自媒體促進不同國家間的文化交流。
彼得·海斯勒寫下「中國三部曲」《尋路中國》、《江城》、《甲骨文》之後,近10年來還很少有外國人寫中國的書出版,方曄頓希望高佑思能夠完成這項工作,文字相比視頻更能體現深度和思考。
這本書的名字,就暫定為《別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