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示:
1. 歐洲疫情第二波洶湧而來,德國國內每日新增病例連連創新高。聯邦政府嘗試統一全國各州抗疫的艱難過程中,柏林市的平均感染率超過了每十萬人中50例陽性的門檻,被劃為疫區,更嚴格的措施相繼而來。
2. 管控措施中的宵禁是柏林70年來首次,但像三月份那樣全國範圍的關閉學校和商業,大概不會再次出現。默克爾強調:「我們要在地區上採取具體、有目的的行動,要不惜一切代價防止整個國家停擺。」
3.柏林有「孤獨之都」之稱,在「不惜一切代價防止整個國家停擺」的背後,有對經濟和人們心理健康的考慮。
4. 雖然德國的抗疫績效在其他西方國家來說是相對成功的,大部分民眾對政府的表現滿意,但佔少數的右翼勢力正在變得更激進。這種激進化在後續的大型示威活動中有所體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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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林的夏天是神聖的。這裡日長夜短,直到晚上九十點才天黑。每到夏天,柏林人就會安排外出度假,或是留在這裡,到周邊大大小小的湖裡遊泳、在寬闊的布滿餐桌的人行道上跟朋友聚餐。如果不是服務員臉上帶的口罩,人們都要忘了還有一場肆意全球的新冠疫情。
直到八月底有一天,我看新聞才突然得知,隔壁的法國和西班牙一天就有上萬例新增案例。按照德國政府的界定,如果一個地區過去七天內每10萬人中新增感染超過50,就認定它為「疫區」。歐洲的第二波已經洶湧而來,在之後短短幾天,法國、西班牙、奧地利、荷蘭等幾乎周邊所有鄰國都紛紛淪為德國眼中的「疫區」。
德國的情況也迅速惡化。10月9日至15日這一個星期內,全國就有2.8萬人感染。15日當天的新增數字為7334,超過了三月疫情第一波時的單日最高值。總理默克爾嚴肅警告:「如果這種趨勢繼續下去,德國會跟其他國家一樣,聖誕前每日感染人數會達到19200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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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聯邦與地方抗衡,柏林成為疫區
讓默克爾生氣的是,柏林在經歷了一個夏天的鬆懈以後,情況急轉直下。由於人口較多,德國疾控中心是按柏林每個行政區來統計疫情數據,而不是把它當成一個城市來算的。十月初,柏林就有多個行政區成了「疫區」,包括德國國會和多個國家機關所在的Mitte區。
之前,如果一個人從外國的疫區回來,是要在家隔離14天,如果在隔離5天後能提供陰性檢測結果,就可以解除隔離。但德國國內也出現了多個疫區之後,就開始起內訌了。
德國是聯邦制政體,「基本法」規定,醫療衛生問題由各州自行管理。德國最北邊的石荷州就要求,從柏林「新冠熱點」區來的人要進行隔離。我們家雖然在一個非熱點行政區,但實際疫情嚴重的Mitte離我更近。
網友們也炸鍋了,在社交媒體上質疑這些決策的荒唐。有人說:「我們家雖然住在Lichtenberg區,但我大兒子在Neukölln區上學,寶寶在Friedrichshain-Kreuzberg上幼兒園,我們要不要隔離?」
8月大量民眾聚集柏林街頭,抗議為遏制疫情而實施的限制措施。圖源:法新社
為了讓全國各州抗疫步伐更統一,10月7日,默克爾跟各州州長舉行了線上會議。這可算是一場聯邦與地方的拉力賽。會議決定,當一個「疫區」的人到外州旅行,想要入住酒店,必須提供一個不超過48小時的陰性檢測結果,這引起了某些州的強烈反對。但並不是每一個州都投了贊成票。
有些州認為,社區傳播多發於人口密集的城市裡,憑什麼要讓周邊鄉村地區的人也跟著遭殃,限制他們出行?
而災情嚴重的柏林也不願參與,並補充道:「要評估感染率,柏林應該被作為一個整體的城市來對待,而不是看各區的感染率。」
結果,會議結束當晚,柏林市的平均感染率就超過了每十萬人中50例陽性的門檻,整個市「如願以償」的被劃為疫區。更嚴格的措施也相繼而來。柏林政府規定,從晚23點至早晨6點之間實行宵禁,餐館、酒吧和路邊小賣店必須停業,禁止酒精飲料的銷售。在這個時間段內,室外聚會不得超過五個人或是兩個家庭,私人場所聚會不得超過10人。
這可是德國首都70年來首次宵禁。但23點前的生活仍可照舊繼續,這宵禁到底會有多大用處呢?這個政策想必是為了保證經濟、社會的基本正常運轉,避免對餐飲業等個體戶的嚴重打擊。像三月份那樣全國範圍的關閉學校和商業,大概不會再次出現。默克爾也強調:「我們要在地區上採取具體、有目的的行動,要不惜一切代價防止整個國家停擺。」
在10月7日低效率的談判之後,默克爾又把各州領導叫到了柏林,希望面對面能更好地說服他們採取統一行動。長達八個小時的馬拉松會議之後,默克爾一臉疲憊。各州同意,在疫情熱點地區將所有聚會限制在10人以內,私人聚會限制在兩個家庭以內。
效仿柏林,全國所有熱點地區的餐飲業也要在晚11點至早6點間關閉。在對之前備受爭議的酒店留宿問題上,各州仍沒能達成一致,把這個問題推遲到了11月8日討論。
二、疫情和孤獨,誰更可怕?
不惜「一切代價」防止第二次封鎖背後,有對經濟和人們心理健康的考慮。據近期的一個民調顯示,目前有36%的德國人擔心自己或親人感染。相比國內人們對待疫情的緊張程度,這個數字並不算很高。
有另一個數字值得注意:接近四分之一的德國人懼怕隔離帶來的孤獨。疫情以來,很多德國人表示自己感到更孤獨了,對於獨居者,這個數字高達30%。
在疫情之前,柏林就有「孤獨之都」之稱。在這個擁有350萬人口的城市裡,有一半的住戶為獨居,每年有300人死在家中而沒人發現。
這可能是為什麼有些人只願意在露天場合見面,把歐洲人習慣的擁抱問候也改成了「碰肘禮」,而有些人則毫不介意到密不透風的餐館吃飯,甚至還毫不猶豫地邀請你到他家中做客。
法蘭克福一處地鐵站提醒乘客保持身距的海報。圖源:新華社
相對寬鬆的管制給了人們較大的自由,但也給社交帶來了一些麻煩。我有一群寫作課結識的朋友,因為彼此很投機,在夏天疫情受到控制之後,就經常約著出來,到一個室外的茶館繼續交流。可以看出,這批自己在柏林闖蕩的外國人都非常珍惜這份友誼,就算再忙,都要抽身見上一面。
但眼看著天氣轉涼,將來的工作坊如何進行,則成了「房間裡的大象」。終於,有一個朋友提議:「我們就搬進茶館屋裡吧。」另一個朋友立即附和。「那我只能視頻參與了!」 一個剛剛懷孕的朋友斬釘截鐵地說。「也許我們可以把碰面時間從晚上換成白天,找一個有室外取暖燈的咖啡館見面呢?」 我提議。
我沒想到的是,餐館想在戶外擺上取暖燈,並不是那麼簡單。因為有些燃氣燈會釋放大量的二氧化碳,不夠環保,早就被禁用了。最近,為了減輕疫情在冬季對餐飲業的影響,柏林自由民主黨提出希望能臨時批准燃氣燈的使用。
以環保為首要議題的綠黨則堅決反對:「每一克多排出的二氧化碳,都讓我們更接近一場環境災難。」 一位綠黨的區長稱。如果非要允許其使用,就要用其他方式補償它們的二氧化碳排放,比如讓市民一個月少開一天車。最後,市議會討論了半天也沒能達成一致,把決定權扔給了各行政區。
在一個朋友的堅持下,我們決定,不介意到室內見面的人到她家去,其他人通過視頻會議加入。除了那個懷孕的朋友,只有我一個人選擇了跟大家在網上見面。
柏林,兩名女子在德國歷史博物館接待處辦理入館參觀手續。圖源:新華社
三、抗議者迅速極端化,衝國會大樓
自疫情席捲德國以來,全國總共記錄了32.5萬感染病例,其中死亡9600餘例。可以說,德國的抗疫績效在其他西方國家來說是相對成功的。
一份10月1日發表的民調表示,大部分民眾對政府的表現滿意,默克爾仍是德國最受歡迎的政客。由2015年難民危機而迅速抬頭的右翼民粹政黨AfD,卻因為拿不出實際的政策,越來越不受待見。
「跟其他歐洲國家一樣,德國的極右政黨在逐漸失去地位,對現任政府的信任度越來越高。」 專家Matthias Quent在接受紐約時報的採訪時說。但他告誡政府不能掉以輕心。「儘管右翼勢力佔少數,他們正在變得更激進。」
8月1日,德國柏林市中心爆發多輪反對聯邦政府制定新冠防疫政策的抗議活動
這種激進化,在柏林近期的多次抗議活動中都有所上演。8月底,有3萬8千名抗議者聚集到柏林市中心,抗疫德國的防疫政策。他們的背景可算各種各樣:有些人認為政府的防疫措施過於嚴格,病毒被誇大了,有些人則是陰謀論者和新納粹,還有更極端的「帝國公民」。
「帝國公民」不承認希特勒垮臺後建立的德意志聯邦共和國,無視德國法律,甚至想通過武力來推翻現在的政權。戰後的德國不再允許納粹黨使用的「帶鉤十字」出現,這些人就把德意志帝國時期的黑白紅色旗幟作為象徵。
在抗議現場有許多人揮舞著帝國國旗。在抗議接近尾聲時,幾百名抗議者突然衝破警察設置的圍欄,試圖要衝進國會大樓。當時,只有三名警察站在國會大樓門前,拼命攔截這些氣勢洶洶的人。雖然警方很快派來了增援,控制住了局面,但之前那短短幾分鐘讓德國舉國震驚。
德國綠黨領導人Robert Habeck發表譴責:「這些舉著帝國旗幟的納粹要衝國會,讓人想起德國歷史上最黑暗的一面。」 德國總統Frank-Walter Steinmeier稱此舉為對「德國民主核心的無法接受的攻擊。」 默克爾所在的政黨德國基督教聯盟領導人Annegret Kramp-Karrenbauer說:「無法接受帝國國旗再次在國會出現。」
八月底的抗議之後,柏林又有多次相同性質的示威活動。在這幾次活動上,都有一個叫Attila Hildmann的人露面發言。Hildmann是一名素食廚師,因為自己的食譜和經常上電視參加美食節目在德國小有名氣。這位土耳其裔的德國大廚,在疫情開始之後便受到「匿名者Q」運動的影響,成了反對政府防疫政策的活躍分子。
圖為Attila Hildmann
「匿名者Q」起源於美國,原為一種網際網路邊緣文化,傳播各種陰謀論。疫情期間信息混雜,「匿名者Q」也從美國向歐洲轉移,在這裡迅速壯大。目前,在非英語國家裡,德國「匿名者Q」的追隨者最多,在像臉書、YouTube和Telegram等社交媒體上大概有20萬粉絲。
據《紐約時報》報導,德國的右翼極端分子跟「匿名者Q」信奉者有很大重疊,這些極端分子總是第一個積極推動「匿名者Q」傳播的人。
德國人Marko Gross也信奉「匿名者Q」。這個前部隊狙擊手和跳傘員領導了一個叫北十字軍的秘密組織,裡面包括軍人、警察等不同身份的人,並積累了5萬多發彈藥和多個屍體轉移袋,為所謂的「第十日」做準備。他們相信,在這天,德國的民主秩序將會瓦解,需要他們來解救德國。現在他正因涉嫌策劃恐怖行動被政府調查。
8月29日德國民眾示威中,「匿名者Q」相關的極右派團體,高舉附有美國總統川普頭像的旗幟。圖源:法新社
「匿名者Q」雖然源於美國,但它跟歐洲幾百年來流行的反猶主義很相似。看了一些「匿名者Q」的視頻之後,Hildmann相信,默克爾有猶太血統。他還認為,新冠病毒並不存在,而是默克爾跟世界上的幾個猶太富翁聯手,想借用疫苗對德國人種進行種族滅絕。
在製造過猶太人種族大屠殺的德國,這種信仰的再度流行,讓人很是不安。柏林市政府想要禁止這些抗議活動,但被法院阻止了。每個人都有抗議的權利,就算在新冠病毒前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