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傳說中,人死以後化作鬼,而鬼的世界,與人間無異,可以婚娶、生子,一直延綿。
有女鬼看中了人間的青年,便會約了媒人提親下聘,若有緣,與那青年做一世的夫妻——想來那女鬼,不必理會世人如何評議,倒也是快意。
甚至,鬼生的孩子,只要用帶血的生肉餵著,用正午的陽光曬著,假以時日,就可以化作人,參加科考、娶妻生子,只是不長壽罷了。
不知道,這些傳聞是真的,還是說只是活著的人,對死去的人一種緬懷,或對過去的事一種彌補。
做人啊,始終還是要顧著眼前的日子,如果是歲月靜好,一定要好好珍惜,不然死了以後,誰知道怎麼回事呢?
2、
晏仲經常喝醉,只有喝醉了的時候,才會覺得心裡沒有那麼痛。
爹娘早亡,是哥哥和嫂嫂一手把他帶大的,誰知道他長大成人,兄嫂卻已經相繼離世,來不及報答,也無從去彌補。
哥嫂去世的時候,竟是沒有留下一男半女,古時候的人都有一種迂腐心思,只有留下了血脈,才算沒有來到世間一回。
對哥哥的遺憾變成了他的一種執念,自己娶妻之後,便與妻子商議,要生兩子,一子過繼給兄嫂,算是全了自己的心意。
哪知道,晏仲的媳婦,竟然是個短壽的,生了一個兒子便去世了,怕後娘苛待,晏仲便不再娶,與兒子相依為命。
但是自己心裡實在是苦,不得不借酒消愁。
3、
這一晚,晏仲又喝了個大醉,搖搖晃晃往家走。
路上,遇到了一個許久不見的人,名為梁生,那梁生便熱情相邀,拉著他回自己的家裡,再喝一回酒,晏仲推脫不過,便跟著去了。
恍惚間覺得這屋子並不是梁生家,梁生只說,這是自己新置辦的房產,一語帶過,晏仲也不以為意。
沒一會,家裡的酒喝完了,梁生讓晏仲稍候,自己去門外打酒,晏仲說我也去門外醒醒酒。
門外就臨街,人群來來往往,晏仲便立在門邊等著梁生回來。
這時候,一個小婦人騎著驢子從旁經過,晏仲沒注意那小婦人,倒是對著旁邊一個八九歲的小孩感興趣起來——這孩子的模樣,與自己的大哥晏伯竟是一個模子裡面刻出來的!
4、
晏仲上前扳著小孩的肩膀就問,你幾歲了,姓什麼,家裡父親叫什麼?一連串地發問,加上一身酒氣,兩眼圓睜,把那孩子嚇得哭起來。
模模糊糊地只聽到那孩子說是姓晏,晏仲更是發了瘋。
那驢子上的婦人,趕緊下來把晏仲給拉開,不理他繼續往前走,到了一個門前,二人便進了屋子,晏仲正要破門而入,門開了,居然是自己的嫂子!
長嫂為母,晏仲雖是醉中,亦不忘了禮數,原來,那小婦人是哥哥娶的小嫂子,那小兒,就是小嫂子為哥哥生的兒子,阿小,還有個大的,隨著父親出門辦事沒在家。
晏仲這時候,酒才醒了,明白過來。
自己明明是晚上喝酒,這裡卻是白日。
梁生明明已經死了,卻邀自己來喝酒。
哥嫂早已不在人世,卻在這裡開枝散葉家道興旺,這一處不是人間,看到的這些都是鬼。
可那又如何呢?難道只是因為這些人做了鬼便不親了嗎?
晏仲酒醒了,不但不害怕,還覺得又見到親人,格外驚喜。
5、
沒一會,哥哥也回來了,還帶回了他的另一個孩子,名為阿大,十六七歲的少年。
晏家兄弟相見,更是紅了眼眶,唉,哥哥雖是在陰間多子多福,在陽間卻沒有兒子可以掃墓;弟弟喪妻,年輕輕地做了鰥夫,著實有些悲涼。
那晏家大哥便安慰道,弟弟莫哭,且將阿小領回去,每日裡餵生肉,讓他在正午的日頭下曬著,過了六七年,便可以生就血肉之軀,可以成婚生子,只是,命數短,活不過三十,但是可以為我在陽間留下後嗣,也跟你做個伴。
晏仲知曉,立刻轉悲為喜地問著阿小,你可願意呢?阿小只是溫順地依著自己的叔叔,一切由著爹爹安排。
6、
晏仲不知,他自進來,便被一個女子盯上了。
這女子不方便直接出來相見,只在一旁偷聽著——年輕女子誰不愛大好青年呢?
她在門後,小動作不斷,一會咳一聲,一會便低低的說兩句,都不是對著晏仲,但都是為了讓晏仲注意到她。
晏仲問起,大哥便說道,此女名曰湘裙,是自己的小姨子,阿大阿小的親姨娘——自然也是鬼,雖是遮遮掩掩地,晏仲仍是看到了一副花容月貌。
唉,到底是俗人,一副好容貌,便什麼也顧不得了,與大哥便旁敲側擊地問湘裙是否許了人家,哥哥不以為意,說道,已許了東村田家。
那湘裙在門後駁道,我不嫁那個放牛的兒子,讓晏仲知道自己的心意,晏仲心下瞭然。
7、
天色已晚,晏家兄嫂留了晏仲住宿一晚。這裡是陰間寒氣深重,到了後半夜,晏仲挨不得冷便再也睡不著,圍著被子坐起來。
阿小忽然推門進來,往案上放了一杯暖酒,又在床邊置了火盆。晏仲問他,是誰讓送來的,阿小回到,湘姨。
晏仲喝了那杯暖酒,心思萌動,翻來覆去地,就想著湘裙,這湘裙心思已經這般明顯了,何忍讓女子失望呢。
挨到了白日裡,便與晏兄提了要娶湘裙為妻,晏兄顧慮人鬼一處恐為其所傷,晏仲卻道,聽聞女鬼以針刺迎人穴,血流不止就可以做生人妻。
兄長搖擺不定,嫂子卻是已經是打定主意,拿了一根針便尋湘裙,一抓湘裙手腕,那血還溫熱呢——湘裙自己早就試過了,這為人妻的念頭怕是已經種在心裡頭了。
8、
以為是雙喜臨門,誰知道被棒打鴛鴦。
那晏家兄長的小妾甘氏,知道自己的妹子湘裙如此迫不及待地要跟了人去,便罵到,你個小娼婦,好不知羞,婚姻大事,豈能讓你自己胡鬧。
一時之間,場面沸騰,那甘氏又打又罵,湘裙只是哭。
晏仲看了這場面便慫了,口不能言手不能伸——男人啊,遇到事情就是如此沒用,總是讓女子自己衝鋒陷陣。
兄嫂把阿小往他手裡一送,囑咐他快點回家去,便把他往門外一推,再回頭,房舍都不見了,自己已經到了家門口。
9、
自從那邊回來的六七年裡,晏仲都精心養育阿小,每日餵他生肉,讓他一邊在院子裡曬太陽,一邊拿著書本誦讀。
阿小來得突然,免不得被人議論,晏仲邊說是哥哥侍婢的遺腹子,又因著那孩子的容貌與晏兄相似,便也不再被人懷疑。
得不到的總是在騷動,湘裙在晏仲心裡,把他的心填得滿滿的,也沒有心思娶妻,只精心教養自己的兒子和領回來的阿小。
時日久了,晏仲自己便覺得自己是個深情專一的人,殊不知,人性的弱點,有一點考驗便是代價忒大。
10、
一轉眼,阿小到了說親的年紀,晏仲一個男子,實在是不方便出面做這些事。正在煩心,甘嫂嫂便從門外進了來,不但是為阿小的婚事來,更是把湘裙帶了來,那身後羞答答躲著的不就是?
甘嫂嫂為阿小張羅完了婚事,便離開了,房裡坐著的湘裙,待她離去,便做起了女主人的營生,洗手作羹湯,熄燈伴君畔。
晏仲狂喜,思念已久,一朝得願,豈能不感恩戴德?對湘裙益發體貼,湘裙益發賢良。
女人都會以為,這般軟語溫存會細水長流下去,哪裡知道,人性之涼薄,朝夕之變化。
11、
平淡日子久,家中無波瀾。
晏仲懶散閒談間,問湘裙陰間是不是很多佳人,湘裙不做他想,便隨口說道,是啊,我們家有個鄰居,叫做葳靈仙的就是個美人,容貌倒是其次,就是會打扮,再一個那舉手投足的一副狐媚樣子,招男子喜歡。
這本是夫妻二人的閨中密語,哪知道晏仲卻當了真,幾次三番地讓湘裙找了那葳靈仙來作客,湘裙不允,晏仲便痴纏。
湘裙推脫不過,便正色道,這女鬼可不是善茬兒,你如果一定要見,我便讓你見,但是你如果有別的心思,怕是日後被她害了性命。
晏仲初時,卻是只是日子過得寡淡,想尋些趣兒而已,聽聞湘裙的警告,自然也是諾然應之。
人性最不值得被高估,美色在前,性命有何重要呢?
12、
湘裙用筆墨,寫了數張符出來,沒一會,帘子動了,一個絕色佳人走了出來,這是一個尤物啊!
晏仲、湘裙二人擺起了酒宴,開始那女子只是垂首低眉,後來酒過三巡,便放浪形骸起來,一雙勾人的媚眼,時不時地對晏仲目送秋波,舉杯的時候,也貌似不意地觸碰晏仲。
湘裙在側,晏仲不敢造次,直到那靈仙用腳兒在桌子底下對他勾纏,他終於坐不住,藉故離席。
在偏廳裡冷靜許久,剛把一番心思安定下來,那靈仙卻推門而入,湘裙此時卻是不知所以。
男人都有著坐享齊人之福的春秋大夢,家裡既有著湘裙一般的賢妻,又來了一個嬌媚無骨的靈仙,如何能夠抗拒得了?
13、
從那以後,靈仙便開始不請自來。
湘裙知道晏仲與靈仙有私,與晏仲吵了一場,晏仲每每認錯,但是那靈仙一來,便控制不住自己,非與她歡好一回方才罷休。
自古賢妻多無用,湘裙竟是沒有半點辦法,看到靈仙也只會罵而已,那靈仙做了多少年淫鬼自己都不記得了,如何在意這些?
晏仲一介凡人,與這淫鬼糾纏久了,終於奄奄一息。湘裙每日守在床畔,以淚洗面。
這一日,湘裙只是出房去倒了杯水回來,便見那靈仙不知何時到了晏仲房裡,二人痴纏一處,湘裙把手裡的茶碗砸過去,靈仙瞬間便無影蹤。
回頭再看晏仲,已氣絕而死。
14、
一家人正撫屍痛哭間,湘裙忽然看到大伯帶著晏仲進了門。
原來,那晏仲被鬼差拘了,去陰間報導,晏仲與那鬼差便打個商量,求他讓自己跟大哥一敘,大哥一定給他賞錢,陰間的鬼差也一樣認銀子,便允了。
哥嫂看到他已變了鬼,大驚失色,連忙問他如何落得這般田地。那晏仲便面有愧色地說了,是怎麼讓湘裙招了那女鬼來,怎麼被那女鬼害了命……
晏家大哥先是用銀子,把那鬼差買通,要了晏仲,再去鄰家把那葳靈仙一頓暴打,連著那女鬼的母親,一併大罵了一頓。
都知道,人怕厲害鬼怕ne,那靈仙跪地求饒,嘴裡說著再也不敢,晏大哥方帶著弟弟,回到了家中來。
15、
湘裙也被大伯子訓斥了一頓,想來冤枉,明明是男人自己不檢點,偏偏要指責女人約束不當,湘裙也是有苦難言,畢竟長兄為父啊!那年頭就是男的一手遮天,有了事情,都是女人的過錯。
晏家大哥看弟弟已經還陽,又與阿小話別,便要離去了,晏仲和阿小都是依依不捨,晏家大哥說道,你在人間,我們便不再來往了,長久了,畢竟對你不好。於是,晏家大哥從此便再也沒有來過。
阿小娶妻生子,給晏家大哥延綿了後代,三十歲上果然死了,應了當初那句恐不長壽。
晏仲、湘裙夫妻,養大了晏仲前妻生的那個孩子,又養大了阿小,如今也得養阿小的孩子,湘裙並沒有生育。
晏仲自從因為那女淫鬼死了一回之後,便收斂了心性,再無越矩,與湘裙二人恩愛過了一世。
所以說啊,再懇切的教誨,不如讓他去經歷一番劫難,只有板子真的打到了身上,才會知道疼,才能長記性,才能收斂起不當的行為。
湘裙從那以後自然也知道了,別去挑戰人性,一定會失望,何必給自己添堵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