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新周刊
「妖股」暴風，明日黃花。/圖蟲創意
作者| 熊比索
馮鑫終於想起了暴風影音，他把「暴16」看作一粒新種子，可惜的是，在線上短視頻和直播環境裡浸淫已久的中國網民，已經不需要播放器了。而馮鑫，也很難再賦予它新的生命。
暴風影音終於歸於平靜。
前不久，暴風影音播放器母公司暴風集團被深圳證券交易所正式摘牌。這只在退市整理時改名為「暴風退」的股票，在最後交易日期收盤時，市值僅剩9226.69萬元，不及巔峰時的2%。
「暴風退」摘牌。/圖蟲創意
而早在去年，暴風集團實際控制人馮鑫就因涉嫌犯罪被公安機關採取強制措施，後被檢察院批准逮捕。一時間，公司高管離職，網頁崩潰、客戶端異常，暴風集團風雨欲來、大廈將傾。
去年11月，暴風影音官網崩潰。/暴風影音官網
一個是曾經坐擁2億多用戶的「影音霸主」，一個是被稱作「賈躍亭第二」的網際網路「混子」，二者曾結伴在世紀初的網際網路大潮中扶搖直上，又在資本的追捧下站在浪尖。
當初多風光，如今就有多狼狽，一輪又一輪的洗牌之後，昔日的裝機必備，也難逃出局命運。
最好用的本地播放器
在流媒體時代，我們似乎不需要真正「擁有」一首歌或一部電影。除了打髮長時間又沒網絡的旅途時間，也很少有人會想起把電影和電視劇緩存到本地。就別說購買影碟了，00後可能都不知道PC端的「播放器」為何物。
古早的微軟自帶播放器。
但把時間倒推回世紀之交，在那個網速如烏龜、在線影視匱乏的時代，從找到資源到流暢觀看，下載和解碼播放是兩道難關。
眼巴巴地瞅著56k/s的進度條走到終點，興衝衝地點開，卻發現微軟自帶的Media Player播放器根本解析不了文件。
即便是用光碟機直接讀取影碟，也經常會碰上奇奇怪怪的視頻格式。用這個播放器，有聲沒圖像；換另一個，有圖像沒聲音。如果買到了質量差的盜版碟，系統可能會在讀取時直接卡死。這樣的場景，老網民們大概不陌生。
Media Player Classic，一款致敬經典版Media Player的開源播放器。
2003年，主攻多點續傳下載的迅雷和播放神器暴風影音橫空出世，兩者搭配，一下子解決了看視頻前的所有問題。
暴風影音的前身是一個解碼器集成包，安裝進電腦後，可以讓大多數播放器支持相應的視頻格式，覆蓋範圍超過600種。
暴風影音的兼容性極強。/現代計算機
與那個年代無數個軟體創業故事一樣，創始人周勝軍自學編程成才，他和他的兩個學生，堅持維護暴風影音全靠為愛發電。周勝軍還曾在春節期間把自己關在屋子裡，為迭代版本熬了兩天兩夜。
最晚到2006年，暴風影音已經累計了幾千萬下載量，並成為無數人的電腦裝機必備。
但由於暴風影音包含了對MPC（Media Player Classic，一款致敬經典版Media Player的開源播放器）的魔改，併集成了其他商業軟體的免費部分，周勝軍將粗糙的第一代定義為一個綜合百家之長的服務，而不是一個軟體。
換句話說，暴風影音只是MPC的漢化版。除此之外，它還搭載了其他解碼器。/現代計算機
周勝軍不掌握暴風影音代碼的內核，難以增加更多功能，更不必說靠它在商業化浪潮中變現。
暴風遇上混子
也是在2006年，只會寫代碼的周勝軍決定把這款「炙手可熱」的軟體轉手。接盤的人名叫馮鑫，是一個不會寫代碼的「混子」。
這個跟李彥宏同鄉的山西陽泉小夥，大學學的是管理工程，勉強畢了業，沒能拿到學位證書，一直混跡於食品行業做銷售，還輾轉開過饅頭廠。之所以評價自己是個「混子」，是因為他覺得「不知道自己要什麼，只知道自己不要什麼」。
馮鑫進入網際網路行業，全靠一本偶然讀到的《聯想為什麼》，在此之前，馮鑫不會打字，花大價錢買了一臺586，卻只會玩掃雷遊戲。
《聯想為什麼》。/豆瓣
聯想沒去成，馮鑫兜兜轉轉加入了金山，成為雷軍的部下，一幹就是六年。這期間，他靠著天天泡店面，把金山殺毒軟體在華西區的業績一路提升，超過了華東和華南。
2005年，馮鑫開始自主創業，他成立了酷熱科技，並在次年推出了號稱擁有內核技術的播放器軟體酷熱影音。拿到投資後，酷熱科技在2006年底開始與當時還是個人共享軟體的暴風影音進行技術整合，並於2007年全面收購暴風影音，合併組建了新的公司——暴風網際科技有限公司，這便是日後的暴風集團。
暴風集團。/圖蟲創意
商業化運作後，馮鑫跟團隊幾乎重寫了暴風影音的代碼。把單一的本地軟體加上聯網功能；在播放器裡加入廣告，採用「免費播放+廣告變現」的模式實現盈利。
收購時，暴風影音的用戶僅有4000萬。兩年後，該軟體的用戶總數發展到2.8億。據第25次網際網路發展狀況統計報告，當年的中國網民總數不過才3.84億人，這樣算下來，用暴風影音的就佔了73%。
在80後的記憶裡，暴風影音是能夠和QQ、迅雷比肩的網際網路客戶端三駕馬車之一。
馮鑫乘勝追擊，開發了暴風影音的SHD高清專利技術，並以此為基礎，最早創造了在1M帶寬下點播720P高清、2M帶寬下點播1020P超清的觀看效果，牢牢坐穩了傳統播放器的龍頭地位。
雖說暴風影音在觀看體驗方面素來名不虛傳，但萬能播放器再萬能，也不能長期缺乏優質獨家的內容供應，只靠技術一條腿走路。
明捧暗拉踩。/微博@暴風馮鑫
激流勇退，「絕處逢生」
就在暴風影音埋頭搗鼓高清技術、一心想著怎麼讓電影更好看時，樂視、土豆、優酷、酷6等一批在線視頻網站悄悄興起了。
起初，他們爭著做中國的YouTube，要在大洋這端靠UGC視頻進行創業。概念是火了，錢卻沒怎麼掙到。大部分的用戶生產內容質量低，很難變成品牌，視頻網站不僅無法藉此變現，還頻頻因版權問題被監管部門處罰。
那時候還是四五線網站的樂視，沒過幾年，就翻身做霸王了。/圖蟲創意
2008年的金融危機更是讓一眾網站跌落谷底，但觸底往往能夠引起反彈。認清現實後，視頻網站們集體轉身，開始向長視頻進軍，衝進暴風影音的戰場。
正版版權是視頻網站圍剿播放器客戶端的利器。網站老總們拼命融資、捨得砸錢，就算版權價格和自製成本水漲船高、一集賣出天價，他們也敢於用虧損換流量。
馮鑫似乎顯得格外冷靜，別人打得火熱，他卻在這場激流中勇退了。為了保證暴風集團在國內A股上市前的淨利潤，馮鑫努力控制成本，「一分錢掰成兩半花」，並放棄了大規模採購版權。
趁著網站還沒攢足用戶，暴風影音在暴風盒子上發力。暴風盒子不直接提供影視內容，而是打造展現各視頻服務商內容的平臺，為網站導流，賺取中間費。
暴風盒子
另一方面，馮鑫依然沉浸於對播放技術的革新。暴風影音不斷優化自己的播放速度、左眼一鍵高清和3D功能，引入直播功能，甚至推出主打虛擬實境的暴風魔鏡，堅持打「體驗」牌。
暴風左眼鍵。/微博
馮鑫曾公開表示，視頻生意沒意思；在後來的復盤中，他也反思自己應該更早地「繳械投降」。但不管是為了IPO放棄為版權燒錢，還是他真的對此毫無興趣，結果都是暴風歪打正著地連續多年盈利。招股書顯示，暴風在2012年、2013年和2014年分別實現淨利潤5584.73萬元、3853.75萬元和4185.49萬元。
有人調侃，暴風一年的盈利數據都不夠買一集電視劇的版權。/暴風影音招股書
從放棄美股上市，到撞上證監會停止審批創業板IPO，暴風在上市途中兜兜轉轉，差一點就要中途賣身阿里。2015年3月，死磕多年的馮鑫終於如願上市。
說來也唏噓，馮鑫錯過了內容，卻踩上了資本市場的泡沫。作為繼樂視之後第一家在A股創業板上市的網際網路公司，暴風受到了超乎尋常的追捧。40天內拿下36個漲停板，內部催生10位億萬富翁、31位千萬富翁和66位百萬富翁，暴風成了大家口中的「妖股」。
2015年5月，吳曉波在一篇題為「瘋了」的專欄文章中評論這場狂歡：「這應該是集體心理的理性防線被擊穿後，由極度亢奮而導致的窒息性思維停滯症狀。」
而暴風，只不過是「一家除了持續地開新聞發布會而幾乎沒有任何實際業績的網際網路視頻公司」。
播放器已死
如果說暴風之前的發展是小米加步槍、一槍一個子彈，市值漲上來以後，馮鑫開始覺得，自己手裡捧的是核武器。
有了核武器，暴風集團邁開了業務擴張的大步。老功臣暴風影音播放器，則在馮鑫的版圖中一點點被邊緣化。
2015年5月18日，馮鑫宣布暴風將推出「DT大娛樂戰略」，要打造包括網際網路視頻、虛擬實境、智能娛樂硬體、O2O、網際網路演藝視頻直播等增值業務的網際網路娛樂平臺。
戴著暴風魔鏡的兩會記者。/微博@暴風魔鏡官微
同年8月，馮鑫提出要打造「生態聯邦」，從虛擬實境、網際網路電視和秀場業務三大板塊取得突破。一年之後，他又閉口不談「DT大娛樂」，而是新提出「N421戰略」，聲稱要布局PC、手機、VR和TV四塊屏幕，打造體育和影業兩個內容中心和N個商業變現模塊。2017年，他徹底否認此前提出的「DT大娛樂」，改口為「All for TV」。
戰略口號一年一個樣，營收卻未見起色。2018年的業績報告顯示，暴風淨利潤虧損10.9億元，其中包括網際網路電視業務的成本費用增加，及網際網路視頻業務受競爭加劇影響的利潤下降。
簡單來說，就是新布局的TV燒錢多又不掙錢，暴風影音則因跟不上「內容為王」和移動端時代的發展，生生把自己熬成了「活化石」。
在如今的暴風影音上找資源，就像在老家鄉鎮的集市上找影碟。/暴風影音5
馮鑫本想靠收購影視、遊戲和體育媒體服務公司來為暴風影音擴充內容，不料幾場交易先後失敗，他不僅沒能讓暴風賺到錢，還給自己攬了一堆經濟糾紛，甚至徹底栽了進去。2019年7月28日，馮鑫因涉嫌犯罪被公安機關採取強制措施。9月2日，靜安區檢察院以涉嫌對非國家工作人員行賄罪、職務侵佔罪對馮鑫批准逮捕。
在2013年的一場酒局上，雷軍曾評價這個昔日的手下，「對錢認識不夠深刻」。馮鑫聽了大有所悟，反覆琢磨後，將其概括為「順勢而為」。他也確實是這麼做的。VR、體育、網際網路電視，近些年這幾個大熱的風口，都能見到馮鑫的身影。
馮鑫未必沒有意識到，這般折騰將會使本就不堅挺的暴風更加脆弱，但在營收和股價壓力之下，不停質押股權的他，未必想得到更好的出路。
央視財經頻道記者探訪暴風影音辦公地址。
曾被A股的泡沫推上浪尖，也最終在資本的裹挾下沉入水底，正如馮鑫自己所說，「我被暴風綁架了」，但同時，暴風也被他綁架了。
而在網際網路這個飛速變化的賽道上，這樣眼見他起高樓、眼見他樓塌了的事情，暴風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馮鑫的微博頭像，曾經也是意氣風發。
馮鑫的微博更新停留在2019年6月5日。那一天，暴風影音發布「暴16」，寓意在誕生16年之際還中國網民一個簡單的播放器。
馮鑫終於想起了暴風影音，他把「暴16」看作一粒新種子，可惜的是，在線上短視頻和直播環境裡浸淫已久的中國網民，已經不需要播放器了。而馮鑫，也很難再賦予它新的生命。
參考資料：
《暴風影音周勝軍：我們是最用心的編曲者》pconline產業資訊，2006-03-06
《酷熱科技全面併購暴風影音》新浪科技，2007-01-09
《暴風影音CEO馮鑫：我被暴風綁架了》企業家，2011-07-03
《說多了都是淚！視頻播放器成敗史回顧》太平洋電腦網，2015-05-21
《馮鑫 暴風風暴》南方人物周刊，2015-06-09
《「成為中國YouTube」路上折戟者無數，視頻UGC的十年起伏》充電線，2016-09-23
《『賭徒』暴風影音的致命時刻》36氪，2019-04-03
《暴風馮鑫：成也『風口』，敗也『風口』》Tech星球，2019-04-29
《影音失勢，體育潰敗，視頻元老暴風打爛了一手文化牌？》每日經濟新聞，2019-07-28
《馮鑫被抓，暴風失控》鈦媒體，2019-07-29
《馮鑫不賈》AI財經社，2019-08-05
《暴風影音「猝死」，一個PC播放器時代的終結》文娛商業觀察，2019-11-26
《暴風影音落幕：播放器時代流幹了最後一滴血》億歐網，2019-12-02
《十餘載創業換來牢獄，數百億財富灰飛煙滅，暴風集團馮鑫不值得》華商韜略，2020-11-11
封面圖來自央視財經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