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因發現宇宙漣漪——引力波,美國加州理工學院教授基普·索恩成為諾貝爾物理學獎得主。不過,他更為人熟知的卻是另一身份:電影《星際穿越》的科學顧問兼製片人。這部燒腦科幻片在全球擁有大量粉絲。
在科幻電影風靡世界的同時,我國科技與影視融合也逐漸走熱,索恩的故事不時成為點燃話題的火花。擁抱這一趨勢的人認為,科影融合將帶來中國科幻大片時代,並將讓科普插翅翱翔;不過,也有人擔心科學「緊身衣」對藝術和想像力束縛過大。科學與影視圈的文化與思維仍存在割裂。
那麼,如何架構起科學界與影視界融合的橋梁?讓兩個圈子相互賦能?10月22日,科影融合論壇首次亮相中國計算機大會。中科院大數據研究院院長、中國計算機學會(CCF)科學普及工委會主任王元卓表示,其目的就是要「讓兩個圈子跨界碰撞,說出訴求,互相支持」。
「科學知識也好,科學精神也好,科影融合本質上要把科學內涵普及給大眾,影響大眾,這是它最基本的一個角色。」中國科普作家協會理事長、中科院院士周忠和在接受《中國科學報》採訪時說。他希望科影「強強聯合」,讓更多的人對科學產生興趣,提升想像力、保護好奇心。
跨界融合,科學的擔當與妥協
去年2月,國產科幻片《流浪地球》首映。這部被喻為開啟「中國科幻電影元年」的影片「票房與口碑齊飛」,是提及科影融合時最為人津津樂道的例子。不過,隨後上映的另一部大腕集結的國內科幻片《上海堡壘》卻票房慘澹。
那麼,造成這種差異的原因在哪裡?中國科協科學與影視融合項目發起人王姝認為,一部影視作品,有沒有科學家的參與,對其質量會有質的影響。儘管這一影響有多大尚未有足夠數據樣本支撐,但通過這兩部影片依然可以窺見「要尊重科學,給科學適當重要的位置」。
這正是中國科協科影融合項目的一個出發點。近幾年,為促進科學界與影視界的對接,中國科協採取了一系列行動,如2017年,設立科影融合課題組,完成國內第一份跨界融合狀況調查報告;2018年,主辦科影融合發展系列論壇,為雙方提供交流平臺;2019年啟動科影融合平臺,以電影為載體,探索科學傳播的新模式、新路徑。
據介紹,目前該平臺正在試水給一些影視項目聘請「科學顧問」。如邀請中科院物理所、國家天文臺和北京大學數學院等單位專家擔任顧問的騰訊定製網絡電視劇《三體》-1已進入籌拍階段;同時基於「二疊紀末生物集群絕滅事件」的電影開發也在策劃中,聘請南京大學、雲南大學、中科院青藏高原研究所的科學家擔任顧問。
不止如此,其他各類科影融合機構,如中國科普作家協會旗下的科技電影技術專業委員會、科幻電影專業委員會以及北京電影學院中國科技電影與技術研究所等也如雨後春筍般拔地而起,成為科影跨界融合的「紅娘」。
「電影的發明和發展與科技進步密不可分,科技電影融入了高科技與藝術,具有廣闊發展前景。」北京電影學院副校長、中國科普作家協會科幻電影專委會主任孫立軍指出。2018年,他指導完成的動畫《秋實》將「兼工帶寫」的中國傳統繪畫技法融入三維動畫之中,並與8K技術融合,讓世界得以分毫畢現地觀賞東方水墨動畫之美。
然而,由於跨界文化差異等因素,當前科影融合仍需磨合。
以動畫番劇《我的三體》為例,自2014年在B站開始更新以來,這部改編自劉慈欣科幻小說《三體》、以「方塊人」為主角的動畫已經更新到第三季,豆瓣評分9.6分,超過許多大投資、大製作電影。不過,該劇導演、網名「神遊八方」的李圳宜坦言,開播過程中也曾遭遇粉絲吐槽。
「比如有觀眾質疑為什麼太空中會有聲音,實際上這是為了渲染氛圍,甚至一些國外片子裡也有大量配樂。」論壇上,「神遊八方」舉例說。在他看來,科幻跟科普的差距比較大,在科學基礎上做一定的合理幻想並不會影響它的價值。「對照南科大教授李淼的《三體中的物理學》,原來《三體》中講的可能是錯的,但並不影響它傳達的效果。」他說。
「科學不是要去指導影視,影視創作還是要以藝術創作為基礎,但科學知識可以給影視創作錦上添花,否則整個故事漏洞百出,就沒有可信度了。」有著「硬核科學家奶爸」之稱的王元卓在接受《中國科學報》採訪時舉例,科幻片《星際穿越》給出的黑洞數學模型和影視結合的結合堪稱完美。
科學求真,藝術求美。科幻電影裡的科學不見得是現實的、百分之百準確的,在周忠和看來,科學與影視文化的這種差異也是科影融合過程中科學需要「妥協」「折中」之處。「以《流浪地球》為例,科學顧問實際上做了件好事,但其中一些人自己都不願意承認這個身份。怕同行在評價時挑三揀四地批評,反而影響了以後在學術圈的發展。」周忠和道,尚需更多融合來解決這些問題。
影視「拌飯」,讓科技內核更易「吞咽」
科普融合的另一面,則是影視服務於科普。
從最初的百餘字新浪微博,到喜馬拉雅語音播報,再到如今快手、抖音平臺的短視頻,科普大V「奧卡姆剃刀」、原陸軍工程大學副教授張弛擁有10餘年的網上科普經歷。這讓他對影視在科普中的作用深有感觸:「從文字到視頻,閱讀量和播放量差十倍以上。同樣內容寫出來10萬人閱讀,視頻出來100萬人觀看。」
「短視頻的新風口將是5~15分鐘的橫屏知識視頻。」張弛預測,視頻表現形式、內容豐富,可以讓公眾獲取到更大的信息量,如傳播者的神態、肢體動作,從而獲得更多認同感。且相比於手機豎屏,橫屏可獲取的背景信息更豐富。他呼籲科研工作者跟上步伐:「文字寫慣了不願意上鏡,這是一個障礙。長得好看才能做視頻科普是一個誤解,以前上視頻是俊男靚女,但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靈魂萬裡挑一。」
在我國,公民科學素養仍是一塊短板。從第十次中國公民科學素質調查結果看,2018年我國公民具備科學素質的比例為8.47%,而目前美國這一比例為28%,加拿大為42%(2014年)、瑞典為35%(2005年)。這一數字與當前我國經濟和科技發展的速度極不相稱。
「科影融合要做什麼?就是要讓『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人工智慧學者、《奇葩說》辯手高慶一說。今年,他參與策劃並主持了一檔新科學綜藝《叩響明天》,通過「互動故事片+互動紀錄片」雙線互動的方式,打出「近未來」科創主題,引導人們超前感受人工智慧機器人、未來服飾、自動駕駛等新型生活方式。
「我們用一維的知識體系來建模、學習,這個過程是痛苦的。科普綜藝就像『拌飯』,把知識從一維變二維,讓科普之茶變得甜一點。」高慶一打比方說,「或者說影視就像『糖衣』,其中包括的科學知識就像藥丸,吃了(科普)就會見效。」
對此,王元卓表示,科學界也要吸收影視的優點,科學研究和實驗短視頻,如果沒有藝術、人文的元素,拍出來就會不好看、不吸引人。他希望創建一個平臺來打造良性互動的跨界生態。「當影視圈有需要的時候,我們可以迅速幫他找到對口的科學家。同樣,當科學家需要將一些科研進展可視化呈現的時候,我們能找到對應的人才和機構。」
此次科影融合論壇就旨在搭建這樣一個交流平臺。論壇當天,CCF科學普及工委還發布了一項「群星計劃」,擬招募一批人工智慧、大數據、計算機體系與結構(含計算機原理)、網絡與寬帶通信、網絡空間安全等5個方向的具有科普潛質的領域專家,納入「群星計劃」專家顧問庫。計劃旨在提升專家庫成員科普創作和科普傳播技能,構建面向計算科學領域的新型科普方法體系,為我國科學普及事業提供強有力的智力支撐。
相互賦能,營造融合發展新生態
電影通過塑造形象或強化「文化內涵」,悄無聲息地影響著人們的觀念。
在美國,科影融合的相關實踐已經進行了幾十年。早在20世紀30年代,美國聯邦調查局就成立了專門的辦公室來對接廣播影視設計團隊。2008年,美國國家科學院成立了科學與娛樂交融項目組。對於娛樂影視業中所有涉及到的科學話題,該項目都可以幫助尋找專家來完善具體的科學故事細節。最典型的則是直接參與和指導電影製作的美國航空航天局(NASA)。在王姝看來,NASA每次參與電影的過程都是在激發公眾對他們工作的興趣,提升對他們的支持度。
今年7月23日,國家電影局與中國科協共同發布的《關於促進科幻電影發展的若干意見》提出,對科幻電影創作生產、發行放映、特效技術、人才培養等加強扶持引導的10條政策措施,這是我國首次就科幻電影事業發展頒布的指導性文件,簡稱「科幻十條」。這一政策作為「科技與影視融合」項目發展的重要節點之一。
在孫立軍看來,這是推動中國文化走出去的重要契機。「中國電影近20年票房高奏凱歌,但這僅僅是表象。」他坦言。當前我國電影多了,票房高了,但輸出的文化價值並沒有跟其他方面的進步相一致,很多大製作、大投資的電影採取的是好萊塢標準,中國電影依然存在「文化沙漠」現象。
「如何讓我國從文化大國走向文化強國?這是影視界的人需要直面的一個題目。」孫立軍說,「用技術推動中國優秀文化走出去,講好中國的故事,這是我們的職責,也是中國文化的機遇。」
在周忠和看來,在科影融合過程中,科學家傳播的不僅僅是科學知識,用最新的科學手段或結果預測科幻電影中尚未實現的「思想實驗」,同時科研實踐本身帶有社會、人文性質,有助於把科學向善的理念和人文關懷更好的結合起來,讓能使影視製作團隊了解科研實踐活動的形式和內涵,幫助把脈一些科學精神、文化和倫理,使之成為一種必要的技術支撐。 「這種跨界對話交流,已經超越了科學本身。」他說。
不過,在此過程中,仍需區分科幻和科普的差異。以科普作協主辦的全國中學生科普科幻作文大賽為例,周忠和發現,90%的參賽者所交的稿子都跟科幻有關,科普類反而很少。「做科普就比較難,這與科學基礎不夠有關。」他說。科幻作品中的科學概念可以折中,但科學紀錄片中的內容必須真實。
無論是科幻、綜藝,還是短視頻,在這個碎片化學習的時代,與會專家認為,科影融合不大可能體系性地輸出科學知識,更可能是一個知識的翻譯者。「只有先播下好奇的種子,讓他愛上科學、對科學感興趣,才能有學習科學的動力和能力。」王元卓說。(馮麗妃)
來源: 中國科學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