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格蒙特·鮑曼
2017-01-11 09:51 來源:澎湃新聞
【編者按】
英國當地時間2017年1月9日,波蘭社會學家齊格蒙特·鮑曼(Zygmunt Bauman)在英國利茲的家中去世,享年91歲。鮑曼代表作《現代性與大屠殺》《工作、消費、新窮人》《被圍困的社會》《廢棄的生命》等中文版均有在國內出版,成為研究後現代社會的經典著作。在上屆美國總統選舉幾個月前的一次訪談中(此處的美國總統選舉是指2008年歐巴馬第一次參選),朱利亞諾·巴迪斯頓曾經問過我這樣的問題:
在競選運動中,巴拉克·歐巴馬從未宣稱一種排外主義的族群認同(相反,他稱自己是一位「身份混合的」人),也從未試圖玩認同政治牌,而是採取所謂文化主義的認同,以至於某些觀察家把他界定為第一位「後本質主義的」(post essentialist)美國總統。那麼能否把他的這次參選理解為一種標誌,即美國政治體系已決定性地結束了人民與族群之間的聯繫,以及美國是否正走向一種更為自覺的後族群社會(post ethnic society)?
對此,我的回答是:
「讓我重述一下這個問題……歐巴馬非常小心地不以『受壓迫與受壓制的』大眾的名義來獲得權力,這些人因為受壓迫而被認為低人一等——而且由於歐巴馬在族群/種族方面先天的特質,在這些人身上背負的刻板化的愚笨、無恥與醜惡也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跡。他也不是在『受踐踏與受壓迫者』的一波抗議或一場『社會的/政治運動』中,作為他們的代言人、全權代表與復仇者而登上權力高峰的。他的優勢與超越之處就是意在證明——很有可能這已經做到了——集體性的恥辱印記在優秀的個體身上能夠洗刷掉;易言之,在受壓迫和遭歧視的人群中,某些個體所具有的品格在價值上『超過』了他所在集體的,種屬的卑微(categorial inferiority);而且,這些品格可以媲美於那些沒有打上種屬恥辱印記的競爭者所自鳴得意的品格,甚至超越它們。但這種現象並不必然會導致種屬卑微這一假設歸於無效。它可能被(很多人)認為是從反面對這一假設的重新確認:這差不多是以拜仁·繆豪森的方式,也就是通過自己的個人才能和努力脫離了泥沼地,這不是歸原於所屬種屬而是擺脫它。」
「出於同樣的原因,這與其說是證明了『他所屬人們』被粗暴輕視的美德,還不如說是證明了那些想對集體性帶有的缺點破例視而不見的人表現出了寬容與大度——如果被考察的這個個體奮力抗爭並成功地抹掉這些缺點。事實上,這是對它所體現的事物秩序的潛在假設與正當性的絕對可信度再次迂迴地進行了表述:一些人通過辛勤努力取得了成功,這顯示和說明其他大部分的 『失敗者』之所以失敗,是由於他們的懶惰和/或與生俱來的愚笨而陷於痛苦之中。(明顯令人吃驚的新聞正在出現——儘管從上面這些考慮來說一點也不令人吃驚——美國的『極右派』正欣喜若狂,並慶祝歐巴馬的當選。)」
當然,歐巴馬取得的成就將會為那些更具野心和才能的個人壯膽,從遭歧視的集體裡走出來,成為努力效仿者;同時壓制住反對者,緩和社會和政治上對於接納成功者的反對。儘管如此,這並不意味著他們的進步會把「此類人」從其卑微社會地位中提升出來,並為其成員打開更豐富的生活前景。瑪格麗特·柴契爾長期半獨裁的統治並沒有給女性帶來社會平等。這只能夠證明,一些女性或許會在她們具有男子氣概的競賽中擊敗男性。很多從19世紀的貧民窟走出來並被當作德國人的猶太人(或者他們試圖相信如此),很少去幫助他們身後那些先天或被強加的同胞,使他們擺脫貧困,保護他們免受法律和社會的歧視。20世紀諸類最激進的民族主思想家和實踐者當中,叫囂得最狠和最為投入的都是源自「少數族群」或「天然」外來者的新人物(包括希特勒)。建立並穩固了大英帝國的本亞明·迪斯瑞利就是一位猶太人。
所有「被同化者」的政治口號都是「你們所能做的,我們能做得更好」——這一允諾與決心比教皇更傾向於天主教,而在充實各自的文化與促進他們各自的「國家利益」方面,顯得比德國還要德國,比波蘭更波蘭,也比俄國更俄國(順便說一下,在大量例子中,這也被視為反對他們並作為他們口是心非與有陰險企圖的證據)。在所有這些情形中,正是話語所指的世界的人被賦予毋庸置疑的權利,依據自己設定的標準去判斷同化行為的成與敗。對很多被同化者而言,在所有的事情中,他們努力在所有方面比本地人「做得更好」,本身就是「當地人」以談論被同化者真實或假想的「共同體起源」的方式與手段,來加以領受和表達出來的蔑視和貶斥。
很明顯,就有關統計趨勢的知識來說,人們會按照類比進行推理,但這並不足以讓一個人預測,在任何特定的情況下會發生什麼。無論這個大多數人會有多麼大(大到容許人們談論一種「趨勢」或「規則」),總是有一個非常大的例外空間。請把我對你問題的回答理解為一種提醒,要謹慎預測,也不要妄下結論。
就在一年多之後,人們可能就在歐巴馬總統任期的第一階段的故事中遭遇到那些「謹慎的預測」和不要妄下結論的警告。娜奧米·克萊恩(Naomi Klein)概括了後者的體驗:
非精英黑人與拉美人正失去重要的領域,他們失去家庭和工作的比率比白人要更高。到目前為止,歐巴馬尚未願意制定政策,專門針對消除這一不斷加深的對立。這一結果很可能讓少數族群面臨不堪設想的後果:種族主義的全面反彈所帶來的痛苦,同時還無法從減輕日常生活之艱辛的政策中得到任何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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