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許怡雯
編輯/大風
馬斯克的桌子上,又被放了一個潘多拉魔盒。
8月28日,剛剛將一顆火箭發送到火星上的埃隆·馬斯克低頭就帶著三隻小豬和他的腦機接口公司Neuralink煮開了科幻界的鍋——全員沸騰。當被植入了晶片「LINK」的小豬被工作人員摸鼻子的時候,顯示器上跳動的腦電圖波紋清晰地表達它的興奮。
Neuralink發布會上展示的小豬 圖源網絡
雖然馬斯克在發布會上發布的這些成果在專家的解讀中並沒有任何超越科研界已有水平的「重大進展」,但,毫無疑問的是,這場發布會將腦機接口和神經科學正在做的事情第一次以高整合度的形式展現在大眾面前。
人們突然發現,原來科學已經發展到這個地步。相比之下,科幻電影裡那些迷幻的情節頓時看起來就不只是「幻想」,從而引發了人們開始了對「缸中之腦」、「雲端永生」的討論。
周鴻禕在ISC談馬斯克和腦機接口 圖源網絡
而在半個月前,「紅衣大炮」周鴻禕就在今年的網際網路安全大會上公開炮轟馬斯克:「像埃隆·馬斯克這樣半瘋半狂的人,搞腦機接口,幫助點殘障人士是可以的,但是如果有一天把所有人都連上網際網路,這會是一個很可怕的事情。你有任何一點不好的想法,可不是你老婆偷看你手機那麼簡單,人們需要新的倫理和新的法律。」
正如周鴻禕所說,在腦機接口解決倫理問題之前,這個潘多拉魔盒不能輕易打開。
2017年,《自然》雜誌刊登過的一篇文章中學者們針對神經技術的發展提出了四點倫理建議。其中,隱私被放在了第一條。雖然實現真正的人腦與電腦共生還是個故事,但是從人腦可以被解讀的那一刻開始,隱私洩露的危險就已經存在。
大腦信號是個人最高級別隱私。當晶片可以實時「讀取」人的欲望時,將意味著我們失去了最後的隱私。
如今,手機等外部設備已經在通過輸入法、麥克風、通訊錄、瀏覽痕跡等各個方面監控我們。比如,很多人發現,自己和朋友的聊天會被手機「偷聽」,自己聊天過程中出現過的商品或者連結會被推薦給自己。
推薦算法更是已經成為一項技術廣泛地應用在各種網際網路平臺。人們擁抱網際網路這個「知己」,被信息繭房一點點困住的過程,其實也是個人隱私毫無保留地洩露的過程。
更常見的監控技術,通過對路人進行實時掃描人臉信息、進行身份識別,成為社會安全的幫手和隱私洩露的兇手。2019年5月14日,舊金山市的立法機構監事會以8票對1票的壓倒性結果通過了「停止秘密監視條例」,該條例決定禁止全市53個部門使用人臉識別技術。
舊金山人民抗議人臉識別 圖源網絡
人臉尚且如此,人腦將更甚。如果我們將大腦毫無保留地交給機器,則相當於將自己最深處的隱私毫無保留地曬到太陽底下,成為利益機構的養分。
設想一個場景,如果腦信息可以被解讀和監視,那麼每一個滾過你腦袋中的想法都暴露在世人面前。暴力機關可以搜集每個人的晶片信息,然後按照潛在犯罪可能性進行全員排序。我們的大腦信息會被當作呈堂證供。
這樣的場景在電影中非常常見。在1995年的電影《永遠的蝙蝠俠》中,「謎語人」通過一臺3D電視進入觀看者的大腦,獲取他們的個人想法,從而找出蝙蝠俠的真實身份。
截自《匿名者》電影
電影《匿名者》中則展示了一個因為腦信息可視化而導致人類徹底失去隱私甚至不得不求助於黑客的世界。為了降低犯罪事件,政府在嬰兒出生的時候就在其瞳孔中植入晶片,人們所見之物全部會上傳至雲端,任何行為都在政府的監控之下。
而現實生活中,這種簡單的腦信息解讀技術已經可以達到「入侵」大腦、偷取隱私的程度了。P300是一個特別的大腦信號,指的是人刺激之後約300毫秒時,在頭後部出現的一個正成分峰值。這個電位會提醒你的大腦,注意周圍出現的某個需要你注意的東西。這項技術最為人所知的應用就是測謊儀。
Emotive非侵入式遊戲腦機接口 圖源網絡
此前,一款被稱為「Emotive」的腦機界面遊戲控制器上市,來自美國加州大學、英國牛津大學和日內瓦大學的科學家共同在實驗中演示,通過尋找玩家遊戲過程中產生的P300信號,可以在遊戲內發現玩家的個人身份甚至銀行帳戶等隱私信息。
這些事例都證明,如果不加任何限制,腦機接口技術會將人類的隱私安全徹底摧毀。
腦機融合帶來的另外一個問題就是如何區分腦機責任。
自動駕駛領域有一個倫理難題,當自動駕駛的汽車發生了車禍,那麼事故的責任方應該是坐在車上的車主,還是提供「駕駛服務「的廠家?
自動駕駛 圖源網絡
當腦機結合到一定程度的時候,我們如何判斷作出指令的是人腦,還是機器?
精神分析學將人的意識分為本我和自我。因為很多外界的很多因素,本我意識經常被自我意識壓制在意識的水面之下。但是,機器並不會區分本我和自我,那麼一旦機器接受了沒有被克制的信息,解讀了自我意識本不允許的衝動欲望,做出了行為,甚至對別人造成了傷害,那麼責任在誰呢?
以及,當這種情況出現之後,當事人是否可以用「設備故障」來進行推責。畢竟,只要是一臺設備,就有發生故障的可能性。
這些問題都指向了一個本質的問題,如果連大腦都可以讓機器「代勞」,那麼還有什麼東西可以證明「你」是「你」?馬斯克在發布會上聲稱實現「人和人工智慧的永生」是文明到達一定規模的標誌,卻忽略了人類文明是建立在人的基礎上的。
兩千年前,哲學家普魯塔克提出了一個問題:如果忒修斯之船上的木頭逐漸地被全部替換,直到所有的木頭都不是原來的木頭,那還是原來的那艘船嗎?
這個問題被放到後人類學中變成了,如果一個人的身體的各個部分都被替換掉,那他還是原來那個人嗎?
忒修斯悖論 圖源網絡
腦機接口技術被分為三個階段:腦機接口階段、腦機交互階段,腦機智能階段。目前人類的技術水平處在第一階段向第二階段過度的階段。人們已經實現了信息讀取,但是還無法實現信息輸入。不過,這只是一個時間問題,當人類徹底破譯腦語言,實現人腦和電腦的深度結合,忒修斯之船問題就會從「是人還是機器」,演變到「是人還是信息」。
實際上,已經有實驗現象表明,在人的大腦中植入電極來進行腦深部刺激的時候,有些人會感到自己的身份和身份被改變了。2016年,一名曾用腦刺激器治療抑鬱症長達7年之久的人在一個焦點小組中報告稱,他開始懷疑自己與他人互動的方式總是怪怪的。
他說:「我不確定我是誰。」
腦機接口實驗圖 圖源網絡
顯而易見,神經技術可以擾亂人們的自我認同感和能動性,這將會動搖人們自我的本質。如果真的如馬斯克所說,「在一個高帶寬腦機接口下,我們實際上可以順其自然地選擇和AI合併」,那個時候的人是否還能被稱為人,則是一個新的問題。
因此,科學應該是有邊界的。科學的邊界是人倫和法律,超出邊界的科學不會被允許存在。
2019年12月30日,一個時代的倒數第二天,深圳市一法院以「非法行醫罪」判處生物物理學家、原深圳大學副教授賀建奎有期徒刑三年,處罰金300萬人民幣。
賀建奎 圖源網絡
這起轟動世界生物界的基因編輯嬰兒事件終於落下帷幕。一年前,賀建奎在YouTube上發布視頻,宣布了他使用了CRISPR技術進行基因修改的一對」基因編輯」嬰兒終於問世。經過基因修改的胚胎具有天然抗愛滋能力,因為這對雙胞胎的父親有愛滋病毒。
賀建奎將基因編輯嬰兒的行為歸咎於為了滿足一對愛滋病夫妻對一個不會罹患醫學的孩子的渴望。儘管如此,這一行為引發了全球科學家的討伐:基因編輯雖然能夠使人類抵抗愛滋病,但卻使人存在無數未知的重大風險,目前尚沒有研究透徹的情況下盲目修改基因,將給人類帶來不可預估的災難。
修改基因 圖源網絡
科學源自瘋狂的狂想,但是不能超脫現實。長長的基因鏈上的一個靶向基因看起來無比渺小,但是放在時間的長河裡,這個小變動就有可能成為熱帶雨林裡扇動翅膀的那隻蝴蝶——誰又能知道人類是否會因此滅絕?
賀建奎想要修改的是人類的內在組成方式,馬斯克和眾多腦機接口科學家想要修改的是人類的外在存在形態。
目前社會對腦機接口持有的積極態度基於其呈現的積極效果。大部分研究腦機接口技術的公司和機構都集中在教育、醫療、消費、文化等領域,其中教育和醫療是聚焦中心。腦機接口在醫療領域的確有所突破,例如人工耳蝸和體外機械輔助都幫助了不少病人獲得自理能力。
但是,在技術真正可以實現人腦和電腦的共存之前,必要的倫理規定和法律法規需要到位。清華大學醫學院生物醫學工程系教授、腦機接口實驗室負責人高小榕曾在2019年的世界機器人大會上表示,從人機關係的倫理問題上來看待腦機接口這一技術,人類必定是主動的那一方。樂觀如他也表示,在對內部控制這一層面,比如記憶寫入,我們應當抱有更加謹慎的態度。
所以,如果馬斯克真的把晶片植入大腦,那麼,「我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