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夭(南充)
應該說,去成都寬窄巷這樣的古舊老巷,得講究個天時、地利、人和。
天,要麼是「草長鶯飛」的二月天,要麼是「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的碧雲天,或者是「白雪卻嫌春色晚,故穿庭樹作飛花」的下雪天。
二月天裡宜飄點細雨,再有把油紙傘,外帶一個結著愁怨的姑娘。碧雲天裡得有一排南飛雁,一個獨倚樓臺,望斷天涯路的美麗思婦,外加從天邊而來的嗒嗒馬蹄。至於下雪天,這樣的想法才叫想得美。
這樣的美事兒,千年前的杜子美曾遇。而今,在成都等一場雪,如等一個無心於你的愛人。若遇,就像北京立刻變北平,西安馬上變長安,成都即刻變錦官城,寬窄巷瞬間變興仁胡同和太平胡同,美成一場浪漫的愛情穿越劇了。
總之,哪個季節都行,就是不能在夏天。試想熱得像鍋底的螞蟻,還有心情去風花雪月,和男票女票卿卿我我逛古巷麼?
地,就不說了,寬窄巷就在那,400多年了,成都的老臉兒了。人家沉得住氣,你來與不來,它都在那,不聲不響;你愛與不愛,它也在那,不悲不喜。
再說人。這是極其重要的,決定了你能不能愉快地玩耍。若有個像東坡先生那樣的玩伴,又會吃又會耍還有小情調,那當然最好。若沒有,白樂天也行,聽名字,就覺得是個嗨得起來的主兒。
最好不要李白、杜甫那樣的。一個牛皮哄哄,還爛酒罐一個,沒走兩步就寬窄巷裡酒家眠了。另一個呢,耷著個苦瓜臉,吃包狗屎糖,都會讓你想到「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恨不得把吃了的連腸子都吐出來。
這樣算來,我簡直來得太不是時候了。時值暑假,天氣炎熱,正是旅遊旺季,巷子裡人挨人,人擠人,顯得這寬巷子更不寬,窄巷子更加窄。一不小心,就碰到了人家的腳後跟,得不停地陪笑臉,跟人家反覆說sorry。
更崩潰的是,帶了個瀕臨更年期的遊伴,一路直嚷熱熱熱,吵得人心裡似長了草,哪裡還有遊興?恨不得從這條巷子一步跨到那條巷子,拍兩張片片,到此一遊了事。
我看到了那隻花狸貓。它弓成一張彎月側臥簷下,旁邊人湧如潮,市聲喧囂,它自巋然不動。
我是個愛貓的人,家裡收留的流浪貓立秋被我慣得高冷傲嬌,學會了冷眼看人。我離家半月歸來,小狗帥帥激動得又跳又叫,恨不能說話喊媽媽。貓呢,從樓上慢條斯理地溜下來,乜一眼轉身就走,任我千呼萬喚也不回頭。人家有人家的「貓生」,即使你對它有救命之恩,即使你愛它如命,它照樣不理你。
說了這麼多,除想趁機顯擺一下我家的倆寵,更想說明貓是孤僻的動物,它跟古代那些動不動,就想去山林彈琴復長嘯的隱士有得一比。這隻貓,出現在鬧市,出現在烈日炎炎下,就是非正常的,要麼是病得不輕,要麼是已命喪黃泉。
我走到它跟前,只見它肚子有節奏地一起一伏,分明呼吸正常,人家活得很好。蹲下去,竟聽到咕嚕咕嚕的鼾聲,哈哈,這主子正睡大覺呢!
我使壞,用食指撓它的肚皮。撓了好幾下,它才抬起頭,不耐煩地白我一眼,調整一個更舒適的睡姿,又倒頭睡去。
遊客們大約也沒見過如此淡定的喵,無數手機噼噼啪啪圍著它一陣亂怕,它仍是一副「醉臥花叢懶回顧」的樣子。
「小隱隱於林,大隱隱於市」,這才是一隻高貓呀!咱家立秋跟它相比,段位差得不是一般。都說寬窄巷的尋常巷陌,茶樓酒肆最能體現老成都的慢生活,這隻貓倒是深得慢的精髓。
突然間,心上長的草就開出了花,不煩了,也不急了。
拉著同伴撿一僻靜之地坐下,叫上一碗老成都蓋碗茶,看臺上功夫茶表演的清秀小夥,把一米多長的長嘴茶壺掄得風生水起,而後一招「蘇琴背劍」將茶水滴水不灑地注入茶杯;看川劇變臉大師臺上臺下,唱念做打,一招手,一抖袖,一回頭,相隨心變,盡顯奇特風流。
在一碗茶裡消磨一個下午,學學那隻貓的「貓生」,有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