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傳統社會還是現代社會,太陽都與人類的生存關係最為密切,正本於此,世界各民族原始文明中,都透露著一個同樣的信息,即太陽受到極高的尊崇。古代中國自然也不例外,從鄭州大河村及河南廟底溝等仰韶文化遺址出土彩陶上的日月紋飾中,可見太陽崇拜的歷史至少可上溯到新石器時代,而伴隨著農業文明的不斷發展,傳統太陽崇拜又附加上了強烈的農業色彩及濃鬱的民族特色。
在古代中國社會的早期,主要為採集與狗獵時代,太陽對於人們的生活也有著顯著的影響,但在那樣的採摘野菜野果及與野獸鬥爭的時代,對於每天東升西落的太陽,人們也崇拜甚至畏懼,但並沒有受到特殊的崇拜,日神崇拜情況的轉變是在古代先民進入農業文明之後。進入了農業社會,農作物的生長離不開陽光的照射,太陽的光和熱決定著農作物的果實飽滿或顆粒無收,畜牧業中的情況也一樣,牧草的豐茂與乾枯直接取決於陽光的照耀,這樣的直接利害關係導致了太陽的權威性與日神崇拜的誕生。四季、星辰都具有一定時令性,而太陽則幾乎每天高居空中,當先民開始觀察太陽並試圖探索太陽奧秘的時候,他們建立了太陽有靈觀念,並視日神為農業豐產之神。
在農業神系中,日神崇拜的主要目的是祈求適當的陽光,以便農作物更好地生長並獲得良好的收成。所以無論是《史記·封禪書》所載「朝朝日,夕夕月」,還是因長時間不見太陽而組織的祭祀和巫術,以至於乾旱時舉行的射日儀式,都源於認定太陽「在農耕文化中充當了豐產的賜予者」,並向太陽祈求農業豐收。日神的權能及其崇拜也表現在許多少數民族的信仰系統中,如大理白族許多地區國雲霧多而缺少陽光,因此白族民眾相信太陽神能驅散迷霧方能豐收氣綜觀中國古代農業社會的日神崇拜與祭祀,大體展現出兩種形態,一是以射日神話為表現的農業崇拜與巫術形態,二是在國家祀典中對位列天神的日神進行的祭祀形態相比較而言,前者較為散亂,不成系統,從中展現出原始的味道,而後者則較為完整,系統規範,從中展現出儀式的味道。
商周秦漢時期有典型的射日神話,《淮南子·本經世》載「逮至堯之時,十日並出,焦禾稼。殺草木,而民無所食。狹輸、鑿齒、九嬰、大風、封稀、修蛇皆為民害。堯乃使界誅鑿齒於疇華之野,殺九嬰於兇水之上,繳大風於青丘之擇,上射十日而下殺旗輸,斷修蛇於洞庭,禽封希於桑林。萬民皆喜。置堯以為天子。」這裡的「十日並出,焦禾稼,殺草木,而民無所食」是農業旱情的神話描述,太陽則被描述為農業災難的製造者,這類描述也見於其他典籍,如《莊子·齊物論》載「昔者十日並出,草木焦枯」,《論衡·感虛篇》載「儒者傳書,言堯之時,十日並出,萬物焦枯」,如此看來,先民很早就將旱災歸咎於太陽。
在農業旱情的神話描述之後,則出現了神話主人公後界,後界上射十日則是農業抗旱儀式及活動的神話描述。在原始時代,對於旱災,先民試圖通過兩種方式解決,一是虔誠地祭祀日神,二是進行抗旱的農事巫術儀式,至於說有意識地進行灌溉則是商代之後的事情了。
基於農事考慮的巫術儀式在原始時代較為普遍,而《呂民春秋·順民》所記載的商湯禱於桑林之事,也應為抗旱的農事巫術儀式:"昔者湯克夏而正天下,天大旱,五年不收,湯乃以身禱於桑林,曰:'餘一人有罪,無及萬夫。萬夫有罪,在餘一人。無以一人之不敏,使上帝鬼神傷民之命。』齡是剪其髮,郎其手,以身為犧牲,用析福於上帝,民乃甚說,雨乃大至。」
日與上帝均為擁有農業神性的天神氣其對雨水的支配也正決定了其在久旱禱雨儀式中成為祭禱對象。
作為農業崇拜與祭祀的對象,日神在農業文明宗教祀典中受到格外的重視,而從原始的不成系統的崇日、拜日到周代奠定、後世沿襲的宗教祀典中的郊祀祭日,體現出農業崇拜的一脈相承。
在我國,祭日以求豐產的活動歷史悠久,大汶口文化宮縣陵陽阿出土的禮器陶尊,上面刻有日出的符號,學者推斷此祭祀禮器上的符號意在祭日出、求豐收,由此可見原始社會便存在日神的崇拜與祭祀。新石器時代文化遺址中的日神巖畫也直接描繪出人們早晨拜日。核之文獻,《尚書·堯典》有「賓出日」的記載,《史記·封禪書》有「朝朝日,夕夕月,則揭」的記載。在古代少數民族也有相似的傳統,古代蒙古人出帳南向,對日跪拜,布依族及阿昌族等民族也有早上拜日的傳統習俗。在民間,先民早上先民起來拜日,晚間又析禱送日,乾旱時節舉行射日禮儀活動,澇災時期進行巫術迎日儀式,種種行為反映的是農耕民族人們對現實生活的需要。
在西方國家,太陽也被視為重要的農業神,美國學者米爾恰·伊利亞德在《神聖的存在》一書中有論「在帝汶島以東的勒蒂、薩爾瑪塔、巴巴以及帝汶勞特諸群島,太陽同樣被視為最重要的神,名叫烏普雷 整個儀式的中心是祈求宇宙豐產。每年在雨季到來的時候,要過一次隆重的烏普雷羅節,整整持續一個月,目的是求雨、田野豐收以及人丁興旺獻上豬狗等祭品,然後舉行一場集體狂歡,又唱又跳,這是農業神秘儀式常有的現象。」在世界各個地區的原始祭祀活動中,往往表現出較為強烈的宗教性和巫術性,在農業祭禮儀式中,對土地與農作物的祭祀中經常出現太陽元素,甚至以太陽為中心。
米爾恰·伊利亞德總結到:在其他文明裡,相同的太陽一豐產一英雄(或死者的代表)宗教範例也多少完整無缺地保留了下來.例如在日本,作為儀式戲劇「訪客」的一部分(此劇包括與大地與農業崇拜有關係的祭祀元素),一群頭戴面具的少年,稱為「太陽鬼』從一個農場走到另一個農場,確保來年大地的豐產,他們代表太陽的祖先而採取這樣的行為。
傳世文獻中記載的日神祭祀,甚至追溯到炎帝神農氏時期。這種追溯在晉代以後的文獻中有見,如晉·王嘉《拾遺記》「炎帝神農築圓丘以祀朝日,飾瑤階以提夜光。」《拾遺記》為晉代之後的晚出文獻,且該書的史料有拼湊編造之嫌,故而不能作為卻說。關於炎帝祀朝日的說法,《史記·五帝本紀》及《補三皇本紀》不再,帝譽祀日月之說,《史記·五帝本紀》載:「帝譽高辛氏曆日月而迎送之。」「歷」為觀測、推算之意,「曆日月而迎送之」的意思是依照日月運行的規律定出曆法、節氣,並按時對這些節氣舉行迎送的祭祀之禮@,唐代張守節《正義》曰:「言作歷弦望晦朔,日月未至而迫之,過而送之,上『迎曰推策是也』。」
在帝堯之時,己有春分朝日的情況,《尚書·堯典》載:「分命事是仲,宅蝸夷,曰腸谷。寅賓出日。」宋代蔡沈《書集傳》曰「寅,敬也。賓,禮接之如賓客也。亦帝替曆日月而迎送之意。出日,方出之日,蓋以春分之且朝方出日之」,認為帝堯之時的「寅賓出日」與帝替曆日月而迎送之相同。
《尚書·堯典》所記載的祭日情況,在夏代有所沿襲。夏代關注日出日入,其中一個旁證就是作為夏人後裔的匈奴人的朝日傳統,《史記·匈奴列傳》載:「匈奴,其先祖夏后氏之茵裔也。」「單于朝出營,拜日之始生。」《禮記·祭義》言:「夏后氏祭其固。』不難推想夏代也存在日神的祭祀。而核之《堯典》「寅賓出日」「寅餓納日」的記載,可知祭日之禮為「賓」、「錢」。「賓」即對東開之日的祭祀,稱賓表示著迎接:「錢」即對西落之日的祭祀,稱錢表示著送行。夏代的日神信仰有著極強的原始味道,日神的神性「與世界其他民族信奉的太陽神,有著極大的不同之處,既沒有上升為主神或最高神,人化成分也極為有限,表現出的人性幾乎難見,日神的形象似乎也未能作過再創,大概始終停留於『以日為神』的單純拜物信仰』階段」 。